在白河的引導下,車停在了住宅區深處的一棟小公寓前。這是一棟兩層樓結構的木造建築,靜靜地矗立在雨幕之中。公寓的外牆早已被浸溼,勉強能從佈滿污垢的牌子上辨認出“楊江寓所”幾個字來。
這並不是一個年輕女合適居住的地方,但那個雨中執傘佇立的白河,卻能很好的和這棟老建築融入進畫卷般地和諧境界。
“真是非常感謝你,李利翁。”
“嗨~~~這沒什麼,幫助市民是警察的本分。”薛寶堂說着,並且“啪”的一聲跺地,向白河敬了個禮。
李利翁被這樣一搶白,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了,索薛寶堂說得正是他自己想說的,故也釋然了。
見兩人都很隨意,白河眉頭微微一鬆,忽然提議道:“家裡太破舊了,如果你們不嫌棄,上來喝杯茶怎麼樣?”
李利翁沒有急着回答,他有些猶豫,雖說是多年不見的老同學,但好歹白河也是個剛剛喪夫的單女人,李利翁就這麼貿貿然然的跑進她家,倒怕被人說閒話,有壞白河的名聲。
有人可以說,現在不是那封建社會,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但是事實上,現實與YY小說畢竟有着本質上的差異,人言可畏,李利翁到底還是不想進門。而且說真的,一個寡婦,好端端地請男人進門喝茶,倒像極了某些倫理片裡的狗血橋段。
這時,李利翁還不無期待的想:‘她該不會是想讓我幫她忘記那死去的丈夫吧?’
這個念頭也只是電光一閃,隨意想來意罷了。一來以李利翁對白河的瞭解,知道她不是個放浪的女人,二來,如果白河真有此意,李利翁也會予以拒絕,他可不想作某人的替代品。
不過李利翁雖有拒絕的念頭,但看到白河正用非常懇切的眼光注視着自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說到底,他心裡還是沒什麼底。
看了看旁的薛寶堂,見他輕輕點了點頭,李利翁心領神會,應道:“好吧,那就上去打擾你一會吧。”
“不打擾的……”白河如此說道,率先引路,走上了樓梯。
看着她幽雅的步子,李利翁感覺,這彷彿就像是作畫一般寫意。心裡更是在想,白河到底是搞藝術的人,雖說現下落魄至斯,但就氣質上而言,比起自己這等紅塵中打滾的俗人,不知高上多少倍了。
白河的房間位於公寓二層,她打開門,內部狹小卻整潔,不過相應的,缺少了許多生活氣息。房間里正中擺着一張小桌和幾件餐具,沒有花,沒有照片,沒有書籍,更沒有畫;唯一有的,就是一種令人有些發毛的寒意。
李利翁二人在桌前坐下,對於這個並不算太好,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好的環境,他們很不適應,也很不舒服。並且,兩人爲一股莫名的冷寂所感,不由都縮起了子,一邊把目光轉向向窗外,觀看雨景,一邊,豎耳聽着白河倒咖啡的聲音。
薛寶堂坐了一會,那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令李利翁不側目。打從一進屋開始,他就怯生生的四下張望,眼神迷茫。
‘可能是不太習慣進入女人的房間吧。’如此思量,李利翁轉念又想到:‘不管怎麼說,畢竟曾有人在這房間裡自殺,知道這件事不會不心裡發寒的。就這點來講,我和他也一樣,無法保持平常心去對待。’
兩人目光撞上,頓時明白了相互之間的想法,卻苦於不能流露出半點害怕或是難受的模樣,兩人只能不斷傳遞着眼色,打着半知半解的啞謎遊戲。
“很吃驚吧?瞧我這家,什麼像樣的東西都沒有。”白河一邊說着,一邊端來了茶水。
跟着她解釋道:“雖說以前曾在徐匯那種黃金地段有間店面,但破產之後,幾乎所有用不着的東西都拿去抵押了。”雖然這是一句令聽者爲之心酸的話,但就語氣上說,卻並不使人覺得她很爲此難過。
杯子上印着毫無品位的卡通圖案,看上去極是膚淺,應該是兩元錢商店裡買的東西。
‘顯而易見,白河如今的生活水平並不算太高。’李利翁下達瞭如是判斷。
“抱歉,請稍等片刻。”白河告罪了一聲,起來打開了房門。
在隔間設置着一個靈位,上有白布包裹的小匣子,以及供置有相框。
白河熟練而又麻木地點燃了三支祭香,只用左手作了下叩拜的動作,再把香插進了香爐內。
意識到匣子裡恐怕就是她亡夫的骨灰,李利翁起說道:“能讓我們也祭拜一下嗎?”
“當然可以。”點點頭,白河這樣說道。
看見薛寶堂還坐在椅子上,李利翁瞪了一眼,出言說道:“這樣,寶堂你也來吧。”
“哎?我、我也要拜?”薛寶堂幾乎跳了起來。
“當然。”李利翁心說:‘這種況下,誰都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茶杯吧?’
看見他責怪的眼神,薛寶堂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一邊用手帕擦拭着額頭,一邊站起來,隨即兩人各自點起了三支香。
白河完成祭拜禮後,就輪到李利翁和薛寶堂了,這兩人輪流上前,對着遺像雙手合十。
但李利翁的心中卻是百感交加,剛剛與初戀人重逢,內心或多或少,還存在着一些幻想,這樣還要去面對她丈夫的遺像。高中畢業後這麼多年的磨練,遇到了無數人,經歷了無數事……李利翁本以爲自己早就看慣了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然此時,仍不免感慨命運之神奇,心之複雜。
還有一點,那就是不知道爲什麼,李利翁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感覺還真難說,無論是之前的洋涇公寓殺人案,還是馬戲團團長謀殺事件,在真相未明,線索未全的形下,都是這種奇妙的感覺浮現在李利翁的心頭。如今這種異樣感再度出現,李利翁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麼。
對妻子溫柔體貼的好丈夫,這是白河證言下所描述的前夫。但就察顏觀色下來,李利翁卻覺得,照片上那個眉銳眼傲的男人,和白河的描述頗有出入。
不過,這也只是他的臆測罷了,而且作爲律師他明白,照片這種東西,拍攝手法不一,也會跟人留下各種各樣的不同印象。
‘難道就因爲心中那麼一絲異樣感,而毫無證據去胡亂揣測,這未免有些神經過敏了吧?’這麼尋思着,李利翁強迫自己放下的好奇心,雙手再度合十,誠心拜祭起來。
另一邊,人高馬大的薛寶堂,猶如一個膽小的姑娘家家,對面的遺像及骨灰盒,不聽地冒着冷汗。
“你不要緊吧?”李利翁不無擔心的問道。
“我我我、我有點……不、不舒服。”薛寶堂聲線打着顫,顯然是害怕到家了。
‘哎……真是拿他沒轍。’心裡這麼想着,李利翁可對他束手無策,雖然薛寶堂長了一張足以嚇退任何地痞混子的兇面,實際卻是膽小如鼠。尤其是見血、幽靈、鬼故事、靈異事件之類的東西,他更是怕得不行。
李利翁雖然早就清楚這點,卻沒想到,面對一個骨灰盒,薛寶堂居然也會嚇成這個樣子。
只見他臉色蒼白,哆哆嗦嗦、僵硬的轉過去,對着白河說道:“對、對不起,我想上個廁所。”
白河嫌然的說道:“不好意思啊,公寓裡大家都是用公共廁所的……出門左轉走到頭就是了。”
“哦,是這樣啊……那我失陪一下。”說着,薛寶堂踉踉蹌蹌地向門口走去。
雖然看樣子走得並不算太穩,但李利翁相信,他那功夫該不是白練的,邁個十幾步在廁所打個來回,還是沒有問題的。
“砰!”
突然響起一聲什麼東西被打碎的聲音,李利翁吃了一驚,下意識回過頭去,就看到一臉蒼白的薛寶堂跌坐在地上,他前竟是鏡子的碎片。
“喂!寶堂,你怎麼搞的!不要緊吧?”李利翁趕忙上前問道。
“不……不要緊……不過是走路不穩罷了,但是一失手把鏡子給打碎了,真是對不起。”薛寶堂低下了頭,一臉愧疚的說道。
“沒關係的。”白河忙擺手道:“人沒事兒就好,我去收拾一下碎片。”
李利翁也頗爲不好意思,誰曾想帶來的這個人,剛進門沒多久就打破了老同學家的鏡子,只能連連表示道歉:“實在是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嗨~~~都說了沒事的,你等着,我這就去拿掃帚。”
這麼說着,她的影很快消失在了門的另頭,薛寶堂依舊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呆呆地凝視着什麼。
他的樣子令李利翁有些不放心,按理來說,再怎麼膽小也不至於給亡者上柱香就失神成這樣。
“你真的不要緊嗎?”李利翁邊說邊走到薛寶堂的邊。
只見在那面原先掛着鏡子的牆壁上,露出了本來的面貌。
“……這是什麼?”
起初一眼,李利翁還以爲是牆壁桑的烏跡,但仔細一看卻發現不是。
像是一副直接繪製在木製牆板上的抽象畫,它沒有色彩搭配,圖案怪異,全圖只用了冷的暗紅色,整體看上去極爲詭異難懂,充滿着神秘色彩……而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薛寶堂,似乎有是在凝視着這副畫。
‘繪製的應該是個女人吧……’李利翁復又將這副畫觀察了一遍,如此想道。接着,一種極爲怪異的感覺突然襲入了他的大腦,並以超乎尋常的速度,貫通着他的每條思考神經……
“……變成現在這樣也有過預兆吧……”
“……給我買很多東西……”
“……回家後,卻發現……”
白河所說的話一一從他腦海中錯落而過,線索互相交接,形成一張錯綜複雜的蜘蛛網,逐漸將殘破的拼圖銜接起來,彷彿一臺巨大的紡織機器,瘋狂運作着,正在編制一項浩大的工程。真相女神的裙襬以眼可見速度逐漸形成,李利翁感覺自己已經摸索到了什麼東西,正要仔細去思考……
“李利翁,注意腳下,別踩着碎片。”
白河的聲音突然將他的思緒打破,李利翁猛地從思考環節中被拉回了現世。就看見白河拿來了掃帚和簸箕,用左手靈巧的清理着鏡子的碎片,收拾完妥後,便走回了廚房。
此時薛寶堂終於回過神來,他站了起來,用一雙大手吧嗒吧嗒的拍打着上,似乎正在企圖趕走什麼不存在的異物一般。
“給、給你們添麻煩了,真、真是不好意思,實在對不起……”他的牙關顫抖不停,最後說道:“那個……我、我突然想起還有點要事得辦,這就先走一步了……”
轉而,他又對李利翁說道:“老、老大……我、我就先回車到等你吧。”
李利翁還沒來得及出言阻止,薛寶堂就像一陣大型颱風似的,呼嘯着從李利翁的旁掠過,行將外面的走廊上去了。
“……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白河出現在了李利翁的背後,她似乎意識到了薛寶堂對於遺像的種種畏懼,故而如此患得患失的說道。
李利翁搖了搖頭,寬慰她道:“不,你別介意,這大塊頭就是這樣的。”
話雖是如此說,但李利翁不有些納悶,薛寶堂那態度詭異的非比尋常……李利翁已經下了決心,等會一定得好好問問。再來之前腦海中錯落而過的環節推理,似乎正印示着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打斷了,這讓李利翁有些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