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李利翁不得不在腦海中進行一次案情再整理。
毫無疑問,贗品案是於自殺案連接在一起的。高永昌所經營畫廊,是不是真的在賣贗品畫?這是第一個疑點。
然這個疑點,李利翁不得不暫時予以肯定,因爲如若不那樣去想,那麼之後的推測就不能進行下去了。
假設高永昌確實在買賣贗品,那他的贗品來源是什麼?贗品又是誰畫的呢?
李利翁下意識的想到了二零四號房壁畫的那名作者,或許這相反未免有失邏輯,或者說牽強,但至少現在也不能直接否定其可能性。不過,既然李利翁對那副畫的情況也將近一無所知,那再往上的推論,也就變的毫無意義了。
考慮的現實一些,高永昌在破產之後,仍堅持着可以弄到名畫,這也就說明,雖然他已經宣告破產,但他與贗品畫來源的聯繫並沒有切斷。
這樣,以破產後仍舊會與之維持關係的角度去想,嫌疑人範圍就小上許多了。
‘莫非製作贗品畫的,正是高永昌本人?’這個念頭在李利翁腦海裡浮現的第一瞬間,就被完完全全否定掉了。
高永昌只是一個專心致力於經營的畫商,要說繪製精細的贗品畫,他恐怕還沒這能耐。有關這點,在房凌薇的調查報告中已經表露無遺了,相信如果高永昌就是贗品畫的作者,那房凌薇早就將他逮捕歸案了不是嗎?事實上海,房凌薇正是因爲沒有辦法查清贗品畫的來源,才苦於無路將高永昌定罪的。
這樣一來,可能性就只有一個了……
贗品畫,是白河畫的。
如果僅僅是從風格或者筆法就能看出作者的繪畫風格,那麼作爲一副贗品畫來說,無疑是失敗的。而與原創不同的,贗品不能自由選擇主題,如果畫中包含了創作成分,那也就失去了其作爲贗品而存在的意義。而所謂的贗品,即是要極力模仿原作,爲此必須徹底捨棄個人的風格,忠實的去實施一個複製品的本分。而贗品作者的感受,雖然李利翁無法予以揣測及衡量,但他想不應該會好到哪兒去纔是。
而這也不是推理的重點,關鍵是,但很多買家都對高永昌畫廊中的贗品畫予以追捧,這一段短暫卻又相當繁榮的時期,恰好證實了高永昌所銷售的贗品畫水準之高。
然這又是爲什麼,高永昌會在去年一月陷入不得不破產的困境呢?
試着這麼想如何?
白河手臂的受傷時間是在去年的一月,而高永昌的畫廊亦是在當月無法完成買家之前預定的畫作,賠償了大筆違約金,從而宣告破產的……
這前前後後的時間,剛好吻合。
‘白河就是高永昌贗品畫的來源,去年一月因爲右手受傷,所以不得不放棄了繪製。’這樣去想的話,也就能說得通了。
那麼白河右手爲什麼會受傷呢?
這個問題,或許就事關着贗品案與自殺案的聯繫也說不定。
李利翁很快想到了薛寶堂的調查結果,雖然沒有物證,不過從認識這對夫婦的熟人證言中看,恐怕高永昌常有對白河實施家庭暴力的行爲。沒錯,這雖然很難接受,但是證言的真實性,無足質疑不是嗎?
也正是因爲這樣,去年的一月,高永昌因爲自己的惡行,落得個自取滅亡。畫廊因爲贗品渠道中斷,而面臨不得不賠償大筆違約金的末路,最終只能破產,並且背上鉅額債務。
但令人費解的事情還在之後,那就是高永昌曾在死前向熟人聲稱,說自己近日裡就可以得到一副名畫,這又意味着什麼呢?
洗心革面,從被打倒的地方再爬起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高永昌真是這樣輸得起、放得下之人,那他也不會死了,而白河也能和他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根據高永昌他當時的狀況來看,無非就是在貧窮中選擇呻吟,沉溺在酒精裡麻醉自己;這些東西無一不證實了他疲憊不堪的精神世界、以及迷夢過往榮華的心理活動……
但若這些只是他的酒後幻想也就罷了,高永昌作爲一個體驗過榮華富貴的人,爲了再找回那種人上人的感受,不擇其手段,也在情理之中了。
既然高永昌暗中計劃着東山再起,並將他即將擁有名畫的消息宣揚出去,也就是說,他計劃着再次製作兜售贗品畫。
毫無疑問,關於這點,李利翁利用手頭上的工具就可以證明了。
高永昌在購買繩索時,還一併購買了許多繪畫用具,這點可以從收據上看出來。然問題是,窮困潦倒的高永昌,不可能毫無理由的去購買這些對他來說很昂貴的東西。如此說來,唯一的解釋只有,他打算重新開始製作贗品畫……
而這次贗品畫的作者又是誰呢?
李利翁內心突然升騰起一種感覺,像是被數十個打樁機,用接連不斷的衝擊將兩起事件所有的信息量灌輸進了腦袋。邏輯拼圖逐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以完善,像是一盤錯綜複雜的棋盤,環環相扣的鎖鏈終於被聯繫在了一起……瞬時間,一幕幕情景像是幻燈片回訪似的在他腦海中錯落而過……
“……去年二月,我在家裡摔了一交……”
“……撞碎了玻璃,結果右臂上的神經被割斷了……”
“……坐地鐵去買東西了……”
“……不用特意坐地鐵去世紀廣場吧……”
“……等回過神來,已經是四點零七分了……”
線索與證詞彙聚到了一起,彷彿一臺巨大的永久性動力工廠,瘋狂運作起來。接着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劇烈的震盪將所有的線索交雜到了一塊,緊接着,李利翁終於看到了他苦苦追尋的真相。
高永昌的工作,是一名畫廊經營者,雖然他鑑賞畫作的眼光很高,但卻還沒有繪製贗品這一本事。即使說他擁有購入贗品畫的秘密渠道,那也只能是他手頭有資金的時候才能辦到,而當時已經落魄到身無一文的他,早應該沒有購入贗品畫的本錢了。
而且由他購買畫具來看,他必定是打算叫某人繪製該畫。然能與窮困潦倒的高永昌站在一起的,也就只有白河無疑了。
首先她有高超的繪畫功底,而且在國外留學時,她就是非常有名的畫作修復師,甚至登過報紙,受過專訪;因爲她擅長於作舊,其畫風也恰好能彌補許多名畫因爲保管不當或者老舊而產生的殘次之處。不過,唯一的疑問就是,因爲一月所發生的事故,白河的右手別說畫畫,連做家務都沒辦法隨心所欲,這又怎麼可能去製作贗品呢?
難道她是在右手不能使用的情況下製作贗品畫的?或者說她可能已經學會了左手繪畫這項技術?
無疑這是個大膽的設想,但尚存在思考不足的地方……
首先,即便白河可以用左手繪畫,但水準如何,仍有待商榷;再來高永昌亦是眼光非常厲害的鑑賞家,他絕不可能允許一件殘次的贗品上市,不然他的畫廊也不可能曾經如此繁榮;最後,如果說白河想要學習左手繪畫,那其必然要付出的努力及時間,就是一個外行人也想像得到,可是爲了擺脫生活上的困苦,她每天都要去打工,又怎麼可能有時間去做這事兒呢?
另外還有一種可能,或許白河不能用的並非是右手,而是左手。如果這樣猜測的話,那白河應該對高永昌也說了謊,然畢竟高永昌是一個靠贗品發財的畫商,如果他知道這個秘密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當然,也有可能白河爲了逃避房凌薇的追查而故意裝成右臂受傷,不能繪畫的樣子……但從結果上看,最後白河仍舊開始製作起了贗品畫,也就是說,高永昌從頭到底就知道白河的傷勢,至於讓她重新繪製贗品畫,就最大程度上證明了,高永昌對白河的痊癒程度非常瞭解;而他們夫妻也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房凌薇正在調查贗品案,不然也不會急於製作贗品畫東山再起不是嗎?
這樣以排除法計算,那答案就簡單明確多了……白河的右手其實早已經痊癒了。
無論是做家務時的不便舉動,還是憂鬱的撫摸右臂,那都是她的僞裝。這是爲了欺騙她身邊人及警察們,而特意作出的表演。
雖然李利翁不想做這樣的推理,然而邏輯及線索融合在一塊,最後只有得出這麼個答案。
但儘管現在這個想法只處於假設階段,但李利翁的胸口卻好像裂了開來,寒冷的霜風從中穿過,讓他疼的吡牙咧嘴。
深吸了一口氣,李利翁很快強迫自己恢復了過往的優秀心理素質,試着回顧起了案發當天的情況……
高永昌的死是他殺,胃藥就是最好的證明,沒有哪個人會在將死之際,還記得要準時吃藥。因爲驗屍報告上判定其死亡時間是飯後一小時,所以他的死亡推斷時間爲二點到三點,當然這是根據他午飯時間爲一點至二點計算出來的。
不過,如果說在午飯或者說高永昌屍體上做了手腳,那麼這個大前提就不能成立了。
那麼,爲了確認一下驗屍報告的真實性,李利翁首先暗問自己:‘叫外賣燒烤的人是誰?’
白河?她爲了製造不在場證明,而選擇了替高永昌叫外賣,並且點的是自己最不喜歡的燒烤,以此來擾亂調查視線?
不,不是這樣的,事實上,擺在眼前的真實情況,根據外賣店店員的證言,訂餐者確實是高永昌本人。並且解剖結果上顯示,高永昌確實食用了燒烤,而且就這點上來說,恐怕在高永昌吃午飯時,白河確實不在現場。因爲白河對烤肉過敏確實是一件真實的事,李利翁也親眼所見過;只是單單聞到一股烤肉的氣味,白河就會渾身發顫、冷汗不停。
如此看來,無論是叫外賣還是吃外賣的,都應該是高永昌本人才對。而他的精確午飯時間,應該在一點至一點半左右。原因是他對燒烤涼了的事兒非常不滿,甚至不願付款,故而應該是將外賣接手後,趁着還有一絲熱氣迅速吃掉了。
結合起解剖結果,那麼高永昌的精確死亡時間應該是在二點至二點半之間。
在這段時間裡,白河有着充分的不在場證明,當時她要單程半小時才能到達世紀廣場地下購物中心。
二點下班,三點半到家,其證物是商店打印出的收據,時間是二點四十三分,雖然這張收據的真實性還有待查證,但至少是不能判定她就是犯人了。
在此不得不先假設她的不在場證明崩潰,下班二點到家後,勒死了醉酒的丈夫,然後將其僞裝成上吊自殺……這一系列行爲,如果沒有那張收據,倒也確實恰好入套,但是也正因爲着白河有不在場證明,使得結論總是難以下達。
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李利翁在腦海裡告訴自己:‘現在就確定白河是真兇尚且爲時過早,還是先回想一下她的證詞吧。’
在她的證詞裡有沒有與事實不符合,或者說前後矛盾的地方呢?
或許對別人來說沒有,但對李利翁來說,卻是有。
白河的證詞中只有一處矛盾,且微小、小到令人根本無從注意。
在房凌薇的照片資料中,白河將在世紀廣場地下購物中心買來的朗姆酒,方在了便利商店的塑料袋裡,但白河卻說自己除了那家店,其他地方都沒有去過,那她這隻便利商店的塑料袋又是哪兒來的呢?
或許有人會說,白河是事先將塑料袋準備好,以便於可以方便攜帶買來的物品。但事實上,請各位讀者設想一下,買一瓶價值數百元的酒,商家會連一個包裝袋都不贈送給你嗎?千萬別說白河對此粗心大意,忘記拿塑料袋了,因爲如果說她忘記了拿塑料袋,又怎麼會沒忘記拿收據?這豈非很不符邏輯?
總之,對現在的李利翁來說,白河是什麼時候去便利商店的,又爲什麼非要隱瞞這點不可?這就是他急想要知道的問題。
最後,如果說白河真的是殺死高永昌的兇手,那麼她右臂受傷就確確實實是件僞裝工程了。
繪製贗品畫的嫌疑及案發當日不在場證明,無論哪點,如若真的存在,就會衍生出無數個可能性。
而右臂不能動彈的白河,其實卻是兩隻手都能自由活動。從白河隱瞞右手能動的事實,到高永昌贗品畫的來源問題……雖然不知道案發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李利翁卻明白其中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於是他人有思緒飛馳,最後他得出一個答案:‘白河或許非常討厭製作贗品畫吧……’
西乃的藝術被醜惡及慾望玷污,而且還要被丈夫逼迫製作僞藝術,白河所承受的罪惡感可想而知。
本來打算冷靜、客觀的看待此事,但李利翁卻發現自己似乎做不到。一想到那個過去純潔、像白雪般美麗的女孩,今天落到這種地步,李利翁甚至有些傷感了起來。
他甩了甩頭,勉強丟去了一些不該有的情緒,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去確認一下。是的,找白河本人確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