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一愣,隨即回答道:“呃……是的,沒有。”?
‘做推銷工作的應該會有不少客戶纔對,居然不隨身攜帶手機,這難道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麼?’如是想到,李利翁在內心深處對王孝的證言產生一種若有若無的懷疑態度。?
但只憑這麼一點點懷疑,尚不足以使李利翁產生什麼驚世駭俗的推斷。他想了想,繼續問道:“對了,我想請問一下,爲什麼當時現場的電話不能使用?”?
這話顯然是針對王孝去的,但他還沒有作出反應,王志浩卻像是事先料到李利翁會有一此問似的,搶道:“那是因爲案發時,現場的公寓處於停電狀態。”?
“但即使停電,電話應該依舊可以使用的呀?”李利翁不屈不撓的說着,對他來說,即使有一丁點兒可能性,他都不能放棄希望,因爲着關係着好朋友的生死存亡。?
王志浩微微一笑,看他的摸樣,好象在說:‘雖然你的問題與本案無關,但我根本不屑去喊反對,因爲你完全沒辦法對我造成威脅。’?
這樣,他說道:“不知道辯方律師知不知道,有種電話的機種一旦失去電源,子機就會陷入無法使用的狀態,而林美佳公寓中的電話正是這類機種。”?
李利翁聞言一窒,心想王志浩還真是做足了功夫,連這麼一點兒細微的地方都不見絲毫破綻。?
轉念一想,李利翁腦袋裡閃現出微微靈光,向主審官提議道:“法官大人,依剛纔王檢事的言辭,我覺得有必要向法庭提交當天的停電記錄。”?
“恩,言之有理。”主審官點了點頭,隨即吩咐王志浩去辦。?
後者頗有些惱怒的瞪了李利翁一言,似乎在懷恨他爲自己添加工作似的。?
不過檢察院的辦事能力確實極強,沒幾分鐘時間,王志浩的手下就送來了停電記錄。這樣法庭又出現了一份新的證物,李利翁自然也得到了一份,記錄上寫着,案發當天下午一點至六點,案發現場所在的公寓處停電狀態。?
主審官接受了新證物,對着王志浩說道:“主控方,還有問題嗎?”?
“我的問題問完了,法官大人。”?
“恩。”主審官點了點頭,繼而轉向李利翁,說道:“辯方律師,你現在可以開始詢問證人了。”?
所謂的詢問,即是指控方和辯方對證人的話進行與案件有關的提問,從而由其中得到自己想要線索。就最簡單的公式上而言,只要是普通人,一般都抗不過專業人士的“拷問”,而他們所透露出的情報,或有利或不利,所以就詢問證人而言,並非是問出越多情報就越好,可謂是一步棋錯滿盤皆輸。?
早在李利翁接手這件案子以前,他就問過高悅,到底有沒有殺過人,隨後高悅以非常堅定的語氣否認了。李利翁結合多年與高悅相處的經驗,得出他沒有欺騙自己的結論,因而他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好朋友不是一個殺人犯。所以目前李利翁的腦海中存在着一個非常簡單的概念,既然高悅沒有殺人,那他就是被冤枉的,這樣相對着,那個名叫王孝的證人是在撒謊。?
這樣子,李利翁目前所要面對的問題就簡單多了,那就是要完全推翻掉王孝的證詞。?
記得過去某位名人曾經說過:“只要是謊言,都會有其前後矛盾的地方,並且爲了這個矛盾,對方還需要製造無數個謊言去彌補。”?
想到這兒,李利翁頓時重新鼓起了信心,或許法庭技巧上他不能和老謀深算的王志浩相提並論,但就在對方的話語中找出矛盾而言,李利翁確實懷有絕對的信心,便是韓雅韻,也曾經把李利翁戲稱爲:“拷問專家”。?
整了整衣冠,李利翁起身問道:“王孝先生,您過去曾去過案發現場沒有?”?
“絕對沒有!”王孝立馬否決道:“第一次去那裡就遇見殺人案,真是太晦氣了,我想我以後都不會再去了吧。”?
“很好。”李利翁點了點頭,說道:“既然您從沒去過那兒,那便是從一間陌生的屋子裡走出一個男人,這又有什麼值得留意的呢?爲什麼聽您的語氣像是事先知道屋子裡發生過什麼事兒似的?”?
他的話巧妙將高悅的存在給隱去了,以“男人”作爲高悅的代號,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產生代入感,使旁聽者包括陪審團下意識在腦海中產生案情重演,以便更生動的思考。話的最後,李利翁更是將矛頭所向調準了王孝,堪稱一招高明的轉移視線辯技。?
“呃……”顯然王孝被這個問題給問住了,好半天,才含糊說道:“因、因爲他看上去既古怪又可疑,簡直就像是剛殺過人一樣。”?
李利翁眉頭一皺,冷冷的說道:“證人!請您不要任意下達誹謗性質的言論,純粹只是用‘古怪’或者‘可疑’作爲你判斷的依據,顯然是不負責任的。又或者您可以直接指出我的當事人哪裡古怪,哪裡可疑。不過我好奇的是,您究竟出於什麼視角,居然可以將第一次見面的陌生男性判斷爲‘簡直就像是剛殺過人一樣’?”?
到現在,王志浩已經識破了李利翁的意圖,他覺得沒有必要再讓李利翁於這個問題上深入下去了,出言說道:“或許證人只是想表達自己認爲被告是個可疑人物而已,顯然他不具備李大律師這樣優秀的語言組織能力,但這也並不能成爲你轉移話題的依據吧?”?
被一針見血的戳穿以後,李利翁白了罪魁禍首一眼,像是在說:‘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緊接着,李利翁又開始重新組織新一輪攻勢,他這樣問道:“證人,你剛纔說你根本沒有進過屋內,但你卻又知道被害人屋內的電話不能使用,觀前顧後,你不覺得自己的陳述很矛盾麼?”?
王志浩完全沒有想到,方纔那個處處佔據被動的小菜鳥進攻起來竟然一波接着一波,且波波犀利,如此,這個矛盾即使是他亦找不出破綻,只能寄希望於王孝的隨機應變了。?
先不論王孝這人聰明到哪去,至少他也不笨,他眼珠一轉,想了想,回答道:“是這樣的,因爲門口的鞋箱上有電話,所以我試着打了一下,但因爲子機用不了,所以我才跑去電話亭報警。”?
言罷,他滿腹得意的看着李利翁,心想:‘這下你總沒有話說了吧?’?
再看李利翁,只見他面不改色,點了點頭,淡淡的說:“好,那繼續下一個問題吧。”?
這下不光是王志浩和韓雅韻了,連旁聽的觀衆也私下開始議論起來,這個新進律師看起來確實有兩把刷子。至於那個證人王孝,忽然有一種快要絕倒的感覺,心裡叫着:‘我靠,這麼短的一段話你到底能找出多少毛病來啊!’?
“哼哼!”李利翁清了清嗓子,像是個快要登臺的男高音似的,以頗爲鏗鏘的語氣問道:“證人,剛纔您提到發現屍體的時間是下午三時沒錯吧?”?
“我想沒錯,不,我確定。”王孝很是確認的點了點頭。?
“是嗎?這就怪了啊……”李利翁開始翻閱起法庭報告,很快從中抽出了一張文件資料,他的食指微微輕彈紙張,發出頗有制感的聲響。?
這時,李利翁突然感到全身上下涌入了一陣新鮮炙熱的血液,彷彿每寸肌膚都爬滿了雞皮疙瘩,腦袋出奇的安靜,彷彿四周靜寂無人,只剩下他和證人王孝。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他覺得這感覺美妙極了,這是一種極爲微妙的感覺,如果硬要說的話,就像是……就像是……?
接近真相的感覺!?
沒錯,李利翁感覺他已經摸索到了真相女神的裙角。?
而在旁人看來,此刻的李利翁,彷彿渾身都散發出了一種無形的氣勢,他目光猶如利刃一般,直直壓向證人席的王孝,幾乎快要讓在場所有人透不過氣了。一種緊張、且刺激的氣氛迅速從法庭中瀰漫開來。?
所有人都停止了竊竊私語,方纔還打算離席的觀衆不自覺的回到了座位上。?
李利翁掃視全場,緩緩從律師席中走出,朗聲說道:“我手中的這份驗屍報告顯示,被害者林美佳死於十月十六日下午四時,而你的證言卻說在下午三時就看見了林美佳的屍體。顯然,你話裡的真實性有待商榷。我很想知道,你所見的死亡時間爲什麼會和被害者真實的死亡時間相差整整一個小時?”?
“啊!這個……這是因爲……呃……”?
王孝支吾着說不出話來,這更加讓李利翁確認了腦袋裡的想法。?
他拍打桌子,大聲質問王孝:“回答我的問題!”?
“反對!”王志浩叫了起來:“證人沒有義務回答辯方律師的問題,而且他的詢問充滿欺騙性,顯然是以誤導證人爲目的……”?
“法官大人,人證和物證在死亡時間上如果無法取得共識,那之前任何的推斷和證詞都必須進行再求證。”李利翁如是申辯道。?
“恩……辯護律師言之有理,控方反對無效。”主審官點了點頭,轉而以極爲嚴厲的語氣對王孝說道:“證人,你必須要回答這個問題。爲什麼你的證言和證物會有矛盾?”?
“呃……這、這個……”?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注視着王孝,顯然,他成了衆矢之的。?
李利翁偷偷看了一眼韓雅韻,只見她正向自己投來讚許的目光。這令李利翁內心升騰出不小的成就感,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得意的時候。?
‘纔剛剛開始,我一定要完全拆穿他的假面具!’以鷹一般尖銳的眼神看着王孝,李利翁這樣告訴自己。?
“啊!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支吾了一陣,王孝終於想出了個所以然來,他興奮的開口說道:“發現屍體時我並沒有親眼目睹時間,而是聽到的……那聲音像是央視的電臺時間播報,我想之所以會和正確時間相差整整一個小時,應該是我聽到的有可能是錄象的關係。”?
此人確實很有急智,沒錯,如果真是錄象,那無論他聽到的時間是幾點,都不會和被害人林美佳真實的死亡時間有所矛盾,之前他所做的一切矛盾證言也足以解釋了。?
或許換了其他的人,就可以這麼糊弄過去。但今天,他選錯了敵人,站在他對面的,可是有着“拷問專家”之稱的李利翁。?
早在旁聽之時,李利翁已經胸有成竹了。?
“證人,您說自己聽見得是錯誤的電臺時間播報,對嗎?”與之前如出一轍,李利翁總是會先進行一番確認。?
“是的,沒錯。”?
李利翁笑了,接着說道:“可是就在剛剛,由王檢事所提交的法庭記錄裡明確記載着,十月十六日下午一時至六時,案發的公寓處於停電狀態。這樣子無論是電視也好,錄象也罷,應該都無法使用,不是麼?那請問證人又是怎麼從錄象中得知錯誤時間的呢?”?
“這、這個……”王孝又再一次的無話可說了。?
也不知是職業病還是其他什麼關係,王孝每次一緊張,身軀總會不自覺的扭啊扭的,那副猥瑣樣子,看上去就不像是個正經的人。?
這樣不光是李利翁了,甚至是王志浩都有些覺得這個人有些古里古怪,先不論他的證言總是一改再改,單說他話裡這麼多矛盾,就頗有些可疑氣息。?
主審官看來對這個證人已經失去了耐性,語氣裡多了好幾分責怪意味,說道:“證人,如果你再肆意胡亂證言,法庭將不排除起訴你作僞證的可能性。”?
“啊!這……不,我、我……真的……”王孝嚇了一跳,變得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指手劃腳的也不知道想要表達什麼。?
“啊啊!那個……我因爲看見了屍體,所以……太緊張了,太緊張了。現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現在已經完全想起來了!”他以非常確認的語氣說道。?
“夠了!快作證吧!”主審官打斷了王孝的話,顯然頗爲不耐。?
李利翁看這幕看在眼裡,心下叫好,看來他的戰術已經收到了成效。一來,通過步步緊*,王孝早已沒有初登臺時那樣冷靜,詢問還沒有結束,他再如此下去,早晚都會被李利翁抓住足以推翻證詞的致命空隙;二來王孝在慌亂下三度修改證詞,這樣的舉動,已經充分在陪審團和主審官心目中埋下不信任的伏筆,一旦發作起來,極有可能影響到日後的判決。?
王孝這次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先是仔細想了會,才發言說道:“我記的很清楚,當時不是聽到時間,而是看到時間。那個時候現場不是有個水晶制的座鐘麼?就是兇手用來殺害那個女人的兇器,我是看了它才知道時間的。”?
他這樣一回答,確實也就講得通了,如果說是看了鐘上的錯誤時間,從而作出錯誤的證詞,這也沒有辦法追究他的責任了。?
只不過李利翁的注意力並未全部集中在王孝的話上,目前他正沉浸在對於這件怪異兇器的新認識上。這個水晶製品居然是個座鐘,這着實出呼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事實上僅從外表來看,的確很難判斷出來。?
這麼說來,王孝的證詞不就沒辦法推翻了?李利翁頗有些不服,沒話找話似的說道:“哎!我說,這件工藝品是個座鐘?簡直令人無法相信嘛!”?
王孝聞言極是不忿,指着李利翁說道:“你、你是個什麼東西!從剛纔開始就一直不停的抓我小辮子!對着好些個小問題死咬着不放,很好玩麼!”?
李利翁敏感的察覺到自己似乎是被這名證人給討厭上了,他不禁恍爾,試想任何一個人被如此“拷問”,都不該會有什麼好脾氣纔對。就目前來看,王孝至少失去了先前所保持的鎮定心態。?
王志浩此時打斷道:“抱歉請恕我打擾一下,這件兇器,確實如證人所說,是一件座鐘。它的底部有個開關,一經設定便可開啓報時功能。之前因爲造型特殊的關係,法庭記錄上是作爲工藝品記載在案的。”?
他的話明確地掐斷了李利翁的後路,一則他證明了水晶工藝品確爲座鐘無疑,二則又點穿了座鐘具有報時功能。這樣王孝結合之前的證言,很容易給陪審團造成證人誤信錯誤報時的印象,完全將李利翁好不容易整頓起的戰線化解於無形。?
‘糟糕了,怎麼會這樣!’李利翁頗感頭疼,他萬萬沒有想到戰局變化竟然如此之快。?
方纔數分鐘以前,他還將證人*的冷汗直流,眼看已經目視到勝利的曙光,而到了現在,卻輪到他自己冷汗浸浸了。?
臺上,主審官被檢事及證人的話打動了,他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旋即對着李利翁問道:“原來是座鐘,確實說得過去……這樣,我想辯護方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李利翁沒有說話,他並不甘心在這裡倒下,腦袋裡依舊在水晶座鐘的問題上不斷徘徊,下意識的,他似乎感覺到這東西就是此案的關鍵。?
韓雅韻微微搖了搖頭,看去李利翁的眼神中充滿了複雜色彩,她心中不無嘆息想:‘太可惜了,如果不是控方人證物證充足,這樁案子確實有翻盤的機會。但即使今天輸了,作爲開場秀,他的表現也賺足了滿分。一個菜鳥律師居然能把王志浩*到這樣的地步,這足以使他擡頭挺胸了。’?
這時,李利翁突然感到自己摸索到了一些東西,或許今日之局,這個年輕人將比誰人都更先捕捉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