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有這樣一個背影的人也是風姿綽約的,他轉過頭了,卻沒有我想象中的驚豔。
雲歸來長得很平凡,平凡到一眼看過都能隱沒於人羣中的那中平淡。別說狐狸九郎,就連菊花香裡的小倌都比他勝過許多。但這樣淡淡的眉眼卻偏偏給人感覺很舒服。他的眼角額頭有少許皺紋,看得出已是上了年紀。
他的視線繞過我,定在我身後月娘露出粉紅衣角。近情情更怯,月娘躲在我身後,不敢出來見他。
雲歸來走向月娘,月娘卻拽着我的後背衣服,擋住他,不讓他看見她。大約不想雲歸來看見她年老色衰的樣子。我被月娘拽得腳下踏空,差點從樓梯上摔下來。狐狸猿臂一勾,就將我勾到他身旁。我站得不穩,跌入他懷裡,被他抱了個滿懷。
月娘低頭,沒了我的阻擋,不得不自行面對他。她頭低得幾乎可以埋進土裡去了。透過她臉上的層層脂粉,我居然還看得到她面色紅潤,雙頰浮起紅暈。
雲歸來看着她,眼裡是久別重逢後的喜悅:“姬月。”那一聲似是長嘆,又似是詠唱,悠悠然,綿綿然。月娘卻如同受理什麼刺激似的,渾身一震,頭瞥向一旁,眼裡似是有淚珠,亮晶晶的。
狐狸牽着我的手,將我拖出了大廳。兩人走到迴廊裡偷看。
月娘難得的嬌羞,完全沒有往日裡的豪爽,倒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面對情郎,有着完全不符合於她年紀的青澀和不安。不擡頭,也不說話,就是低着頭輕輕啜泣。那臉上的妝容漸漸的哭花了,白一片紅一片的,腮紅被沖洗得一塌糊塗,嘴脣上新染的胭脂也被全部吃下肚去。整張臉頓時成了之前我看到過的女鬼的模樣。
這是大廳上方突然傳來一個稚氣未脫的聲音“哎呦~”。我擡頭一看,很想自行戳瞎雙眼。玉郎和小蘭這兩祖宗居然爬到房樑上了。他倆明顯一臉被月娘鬼畫符一樣的臉給嚇到了。瞎眼了吧,手賤了吧,叫你兩還爬房樑。我雖然很想這樣幸災樂禍的說,可是那房樑經不起小蘭的千斤墜,萬一塌了,我就等着被活埋吧。
“狐狸,趕緊把他們給我拖走。”我扶額,天要亡我啊!
狐狸得令飛到房樑上,象捉小雞一樣,一手拎一個地將他倆給帶走,飛到樓上。不一會,傳來房門打開,然後重物落地,接着房門關上,落鎖的聲音。一系列行雲流水,完全沒有半點生疏。狐狸,你是不是在那那殺手組織裡經常幹着檔子事?不然如何會這般熟練。
這一聲落鎖聲像是勾起了月娘什麼回憶一樣,她彷彿才發覺自己失態,妝容全退,頓時驚叫一聲掩面而去。雲歸來想要開口攔住她,卻被她甩開,還被生生撓了好幾下。
我嘆息,兩人一別經年,再聚首已是人到中年。美人遲暮,少年老去。流年不禁,乍一看,已是人事滄桑。時隔千萬個日夜後,那最初的美好是不是還在?兩人是再續前緣,還是相忘於江湖?情之一字,就是含笑飲鴆,知道是毒卻甘之如飴。
走出珠簾,來到他面前。雲歸來茫然的站着,過一會,苦笑說:“我是不是不該來?”
狐狸從上面飛身下來道:“沒事,她不過是害羞了。她心心念念等了你小半輩子,如今見到了多少有點如置夢境。緩緩就好了。”
我斜了一眼狐狸,他可真是廣大婦女之友啊,什麼都知道。
“您先下在哪裡落腳?若是不嫌棄,就住在這裡吧。”我也想幫幫他們一把。也許是自己找到了良人,所以也期望身邊的人也能有個好結果。畢竟人生有太多錯過了,能在見已是不易。
他點點頭,露出感激的笑容道:“真是多謝了。我知道她在躲我。如今好容易找到她,不能再錯過了。真是謝謝姑娘了。”
“別謝謝我了。能不能收了月娘,還是要看你。我只能幫你一把。”我也露出笑容,狐狸在一旁衝我努努嘴,示意我往後看。
我轉頭看見九郎,笑意上了眉梢。九郎走過來,看了看雲歸來,抱拳施禮道:“有禮。在下九郎。”
雲歸來也抱拳還禮道:“在下雲歸來。”
九郎眉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後略帶敬意道:“原來是知州大人。”
此話一出,我也略帶驚訝。我原以爲雲歸來是個小官大約是個師爺,文案一類的。沒想到竟是州判,平日裡我也沒怎麼注意官府之事。如今朝廷下派了一個從三品的知州,理應大貼皇榜昭告整個揚州的。爲何這樣沒有動靜?如此一來,反倒有些貓膩。
我喚了小廝去給雲歸來安排房間。
那小廝回話道:“園子裡沒有多餘的房間了。只有柴房了。”我面露難色,本來園子裡已經是客滿爲患了。如今又多一人,來者是客,也不能讓他去住柴房。若是以後月娘同他重修舊好了,倒是說到這事必定會修理我。想到她那卸妝後慘不忍睹的臉,我不由打了個哆嗦。
這時白玉堂卻從珠簾後走出來,搖着扇子,脆生生道:“園子裡沒有房間了。姐姐,我願意同這位哥哥一起睡。”哥什麼呀,你沒準還比人家大呢?實在是看不慣他老是裝嫩。
白玉堂這一句出來,引得我更加懷疑雲歸來的身份了。以白玉堂多疑的性子,能主動要求同一個人一起,那人必是自己的心腹。看來雲歸來這次回來的目的不簡單啊。
“好吧。隨你。”我頷首答應,隨後自行上樓去了。突然想到玉郎和小蘭,走到一半,轉過頭來同狐狸道:“你將玉郎先放出來,讓九郎去收拾他。再去後院裡請梅姨過來,好好說說小蘭。這兩人整日的鬧得園子裡雞犬不寧。”
我慢悠悠的走着,心裡盤算着。白玉堂啊,白玉堂,我就隨你的願,看看你想做什麼呢?若是想傷害我身旁的人,我可就容不得你了。
如是想着,露出笑容,連我自己也沒發現,那笑容象極了宮中從前坐在龍椅上的那個明黃色的人。
九郎跟在我後面,看着我的笑容憂心忡忡的皺着眉。
夜裡,我又一次去了狐狸房裡。依稀記得上回來狐狸房裡已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每次我總是有求於狐狸的時候纔會去他房裡。如今我有個人想讓他查。
狐狸早早在房裡恭候我了,見我進來一點也不驚訝。反而我有些驚訝,詫異的看着狐狸大開的房門。我走近他,他對我燦然一笑,眼若星辰,璀璨奪目:“人家等你很久了?”
“你知道我要來?”我的眉毛挑了挑,眼裡是詢問的意思。
“知道,也知道你來的目的。更知道那人的底細。”狐狸笑得如同暗夜裡的罌粟花,鮮豔致命。
“是不是白玉堂的人?”我關上門,坐下。
“是也不是。”狐狸倒了一杯茶遞給我,那茶是溫的。顯然是特意給我涼的。
“怎麼說?”我接過茶也不喝,放下,對狐狸的話更加疑惑。
“東邊日出西邊雨。”狐狸笑笑,挑眉看着我,那眼比那天上的長庚星還要明亮,彷彿是宮裡的那顆在鳳棲宮裡永遠不會滅的滄海明珠,亮得能照進人的心裡。
道是無晴卻有晴,幸而,雲歸來還對月娘有情,否則,我真的不知道改如何去同月娘說她的情郎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