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開始的一切都還好，可真的挨個認真交談下來，式微卻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們對自己的關心似乎有些過了頭，不停地噓寒問暖，這也還好，至少還有明遠幫着解圍，可問題一旦深入，麻煩就來了：她雖然是個普通百姓，可家人並不全是，特別是父親和二哥，一個是國民黨的政府官員，一個是忠誠的士兵，母親又是國民政府的堅定支持者，她又該怎麼和這些和國民黨正在進行戰爭的共產黨員們解釋呢？再遠一點，祖父是前清遺老、“封建地主”，她的“成分”怎麼看都是一個標準的“反動分子”。而她從祖父祖母那裡繼承下來的厚古薄今、不願將就的沒落貴族氣息，也逐漸表現出來，甚至險些和他們吵起來。明遠意識到麻煩，若是再說下去，只怕他們還會懷疑他帶式微來這兒的動機，想到這兒，他便胡亂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總算暫時擺脫了大家的追問。
晚上還有訓練任務，他便把式微安置到了臨近村落的一戶人家中。爲了安全起見，他讓式微隨身帶着一把手槍--這還是她殺死那個日本軍官用的，親自把她送到後，他這才放心地離開。
主人很熱情，特意爲她騰出一間房，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又陪她聊了一會兒天，這才關門離開去休息。或許是白天太累了吧，式微很快甜甜地進入了夢鄉，在夢裡，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和祖父祖母一起讀書、寫字、去田間嬉戲……然後只聽日本人一聲槍響，她驚恐地看到子彈飛速地衝向前方的祖母……
她一下子睜開眼坐起來，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又是在做夢。但是不知爲什麼，她的心裡慌得厲害，又聽到外面有些奇怪的聲音，便忍不住想要出去看看，也當是散散心了。
夜色已深，稀稀疏疏的星點，和着淡淡的月光，偶爾還會傳來陣陣小蟲的鳴叫。
外面並沒有看到什麼異常的景象，正走着，迎面卻走過來一個人。見到她，對方忽然停了下來，她自稱遇到了危險，不知道該往哪兒去，便胡亂四處求助。式微也沒有多想，便問她自己該怎樣幫助她。她一副迷茫的樣子，只是不斷地重複着自己的困境，眼神也遊離不定，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忽然，她聽到了有人走過來的聲音，“式微，不要相信她！”見到式微和另一個人在一起，宋立明急切地跑了過來。
“宋大哥？你怎麼來了？”式微好奇地問道。
“你不知道情況，這個時候經常會有壞人假裝迷路來欺騙不知情的人，然後利用他們來做一些邪惡的事情。”宋立明眼神直指對面的雪菲。
對方冷笑一聲：“算你聰明。”忽然，她一把擒住式微，“可惜已經晚了
。”她用槍抵住式微的頭，以此來威脅一旁的宋立明，卻沒想到式微竟瞬間把她的槍打掉--這還是明遠教給她的一個自救方法。見勢不妙，雪菲用眼神示意宋立明，他很快會意，立即從背後將式微打暈。
……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安然無恙地躺在牀上，也沒有什麼異樣的地方，難道，剛纔的一切都是在做夢？
天已經亮了，她起牀收拾好便走出了房門，眼前卻是無數奇怪的目光。而她防身用的手槍，則莫名其妙地落在了明遠的手裡。
五
她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被莫名其妙地指責了一番。“我只不過是說了兩句事實，她就生氣地要砸我的東西……晚上我聽見外面有響聲，便出去看了看，就看到她用槍指着雪菲姑娘，還打傷了她的手，小宋同志在一旁也勸不住她，後來沒辦法就把她打暈了纔算沒事。”“她知道我姐姐和明遠大哥的關係以後，就特別不開心，還一個勁兒地辱罵我們，我就氣憤地和她爭辯了幾句，沒想到她……”“她罵共產黨都是一羣廢物，還……”
她大致聽明白了，事情原來是因爲自己嫉妒芳菲，仇視共產黨而遷怒於衆人，甚至差點引發命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這麼徽事呢。明遠對此事半信半疑，還希望她好好解釋澄清一下，可和式微接下來的一番對話，卻讓他逐漸變得心灰意冷。
“明遠，我真沒想到你也會懷疑我。”
“不是懷疑，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雪菲的傷是真的，你的槍裡少了一發子彈也是真的，他們三個人同時把矛頭指向你，”他停頓了片刻，“也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們都是老實人，不會平白無故捏造事實、中傷他人的。所以，我想聽你解釋一下，我覺得你不應該是那麼衝動的一個人的。”
“清者自清，我的清白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相信我的根本不需要我解釋，不相信的我解釋也沒用。”她頓了頓，繼而又把目光投向了指責自己的那幾個人，“我真沒想到你這口口聲聲說着公正誠信的模範共產黨也會這樣誣陷別人，怪不得父親會說你們是土匪、騙子，原來果真是事出有因啊……”
“你……”宋立明拍案而起，好在又被大家攔下了，有人小聲說道：“不要衝動，我們可不是那羣自知理虧反而倒打一耙的國民黨。”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麼，請問你們的理是什麼呢？就是仗着人多勢衆嗎？”
……
如果只是兩個普通羣衆的口角紛爭，事情原本不大，只是這把丟失了一枚子彈的手槍和雪菲的傷讓事情變得嚴重起來。而當明遠等人親眼看到式微拿槍對
着雪菲的時候，他徹底絕望了。然而，即使是這樣，他也不忍心傷害式微，可當別人要替他“解決”時，他不得已，然後趕走了式微，當然，這已經是很“寬宏大量”了。他清楚地記得式微被迫離開時那無比失望甚至絕望的眼神，她沒有做過多的反抗，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就當我看錯了人。”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明遠何嘗沒有自己的壓力呢？不是他不願相信式微，可當千夫所指，她又拿不出有力的反駁證據時，空口無憑，他實在沒有辦法繼續爲她辯護，“背叛組織”，“背叛信仰”。他也實在想不出宋立明和李雪菲有什麼害她的理由。式微走後，他又自傷以做懲罰。
“雪菲，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對於式微離開一事她早就有所耳聞，只是妹妹一直把她排除在外，不肯詳細和她解釋，說會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告訴她的。如今式微走了，明遠又受了傷，她一定要問到底了。
雪菲輕描淡寫地把自己如何和宋立明以及那位戶主商議陷害式微的事情跟她說了一遍，如何模仿槍聲和各種詭異的聲音引出她，又如何在用槍恐嚇失敗後臨時改變策略，借用她的槍打傷自己，用苦肉計贏得大家的信任與同情，挑起大家特別是明遠和式微的矛盾，特別是之後如何將自己僞裝成要借她之手消滅所有人的壞人使她拿出搶來對準自己……一步一步將式微帶入了圈套。
“你……”芳菲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
“放心吧姐，我們有分寸的，不會真的怎麼她的，最後放了她還是我說的呢。而我們的兩套方案也很穩妥，絕對安全。”
“你不僅是害她，更是害你們自己啊。”
“不會的，我已經把一切都告訴她了，並且已經警告她除了離開她已經別無選擇，她不會回來，更不會揭發我們的；退一萬步講，就算她真的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而且你大可放心地去照顧顧明遠，你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雪菲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種種打在她的臉上，“你還是我的親妹妹嗎？怎麼會這麼狠毒？”芳菲恨恨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雪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個耳光驚住了，她捂住臉，“我還不是爲了你嗎？”說罷，眼圈已經紅了。
“都是我的錯，你有什麼就衝我來吧，是我拉着雪菲這麼做的。我不想看你受委屈。”宋立明見芳菲真的被激怒了，便想主動站出來承擔一切。
又是一個耳光，芳菲毫不留情地打了過來，他沒有躲閃，定定地立在哪裡。“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宋立明嗎？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快滾！滾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