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的信任，需要很漫長的時間去試探、打磨和堆砌，然而坍塌卻只在一瞬間。
每個人內心都在懷疑和疑慮，沒有十足的安全感和百分百的信任，只有心大和粗心者的不在意。
彼此心中的疑，就像迷霧，擴散瀰漫在每個人身邊，若隱若現的真實，也可能是有意營造的虛幻，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現實。
莫關慢慢摘下連衣帽，原本就白皙的肌膚，在昏黃燭光下照得更加蒼白。
他清秀的面容緊繃着，一見推門進來的人是兩個，立刻蹙眉，低聲質疑：“遊沐說，出來見身份特殊的人，極度機密的會面，他們一般單獨行動。”
“別在意，他只是我的小跟班，技術人員。”莫關對秦易擺擺手，“你的任務已經完成，先到外面等我吧。”
“喲，打完齋不要和尚？嘖，也罷，反正我不像某人是個膽小鬼，就算單獨待在外頭，也沒什麼害怕的。”秦易掩面之前，不忘提醒，“不過，最好還是長話短說，外頭蚊子多，我可不想餵飽它們。”
秦易轉身出去，帶上了門，木屋裡陷入冷寂。
“這小子，剛開始還以爲是個不會說話的宅男，現在看來，就他話多。對吧，莫關？”柯飛打開話題的方式，明顯在莫關的想象之外。
兩個原本沒有任何關聯的陌生人，以這樣的秘密方式會面，對彼此還沒有一絲信任，只有無限的懷疑，
莫關驚訝的心情全部寫在了眼裡和臉上，柯飛倒覺得這男人沒有想象中那麼難應付，反倒有些單純了。
“你是夏櫻的學長，夏櫻在我認識的前輩那裡工作，之前你們重逢的契——許文蕙被拐事件是我那位前輩的偵探事務所調查的。”
柯飛語速不快不慢，一句不算長的話，卻把牌面都攤開來了，彷彿說着“我對你的事情，知道的不少”。
柯飛那麼直言不諱，莫關心裡倒是輕鬆了些。
今晚決定和柯飛見面，本來也是懷着很大的不安，也是一種冒險，心裡始終惴惴不安。
從柯飛口中聽到夏櫻的名字，壓力一下就消失了，有一種“原來是夏櫻的熟人，應該靠譜”的直覺。
“夏櫻，給你們講了多少我的事情？”莫關又不自覺緊張起來，他好奇，她對他們說的莫關，是年少時代完美的莫關？還是在許文蕙家中所見的身份可疑的莫關？
“我相信，夏櫻對你的瞭解，其實只停留在表面。不管她告訴我多少關於你的事情，我更想知道真正的你，和遊沐建立合作關係的你是什麼樣的人。”柯飛目光銳利，直接繞開了多餘的問題，單刀直入。
“遊沐——”沒錯，柯飛並不是通過夏櫻或許文蕙這條線索找到自己，而是以死去的遊沐作爲他們之間的聯繫點。
“我不是遊沐的線人，也不是臥底，嚴格來說是合作伙伴。”這是莫關和遊沐之間的共識，也是遊沐提出來的說法。
【線人還是臥底？我覺得都不太恰當，莫關你犯下的罪行，只有我知道，是我們共同的秘密，而我希望你去做的事情，也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應該算是“共犯”？】
遊沐緊鎖眉頭，思考了一會，露出了輕鬆的笑容，告訴莫關：“我們是合夥人，夥伴。所以，不管你在多黑暗的地方
，不要忘記有我這個合夥人在光明的世界等你回來。”
“合作伙伴啊，真是個自作主張的傢伙，明明是前輩的搭檔，居然私下做這種交易。”柯飛頓了頓，覺得過分去責備一個去世的人也不太禮貌，更加於事無補，轉而問道，“遊沐的死，你有什麼頭緒嗎？”
“他讓我潛入那家研究所，最終的目的是接近光望集團高層，可惜到現在我只能接觸到韓立元，上頭還沒有見到。最近孫揚明和許文蕙的事情，韓立元對我也有些不信任了，恐怕短時間內不會讓我接觸上頭。”
柯飛捉摸了一下莫關話中的意思，是想抽身了？光望集團那件事雖然被壓下來了，但是還有許多疑點，高零也這麼認爲。假如遊沐的死，真的調查光望集團這件事有關聯，更加不能就此結束。
柯飛決定接過遊沐留下的這個爛攤子，莫關什麼時候才能全身而退，接下來是由自己決定的。
“光望集團，不就是高零和遊沐最後一起調查的非法交易。遊沐的死，會不會跟這家集團有關？對了，你爲什麼不聯繫高零，反而從警方內部尋找新的合作者？”
莫關搖搖頭：“高零未必信得過，遊沐讓我潛伏調查光望集團這件事，高零不知情。雖然遊沐說不讓高零知道，是出於善意，但是搭檔之間，不應該無話不說嗎？”
莫關邊說邊觀察柯飛的神色。
柯飛動搖了，他也不是絕對信任着高零。那麼，遊沐也有可能是出於不信任纔沒有將自己的存在和任務告訴高零。
“話雖如此，但是，你完全沒有嘗試去接觸過高零？確認一下嗎？”
問題一拋出去，柯飛也集中精神觀察莫關的表情。
遊沐死前，給莫關最後一個信息，是“假如今晚行動成功，你就能提前抽身”。
遊沐的死，和光望集團有關，至於和高零有沒有關係，他自然確認過了。
遊沐的手機裡，一直裝着一個追蹤裝置，是莫關裝的。
從二手車廢棄場到醫院，莫關拉低連衣帽，低頭恰好還能看到覆着白布的遊沐被推着從他身邊經過。
遊沐的屍體很快被轉送法醫部，留在醫院的只剩下高零。
“怎麼辦？沒有Rh陰性血血型，調配出不來。”
“再不動手，肯定撐不住了。”護士們着急又不敢擅作主張，都盯着高零不斷出血的傷口，心急如焚。
最後，還是主刀醫生拍了板：“先找人吧，流程和手續都是人定的規矩，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在醫院裡開了一會廣播，莫關便出現在他們面前，主動伸出手臂：“用我的血吧，剛好是Rh陰性血血型。”
“太好了！不過，我們還需要抽取一點血樣，跟接受輸血的病人的血樣進行配對，安全起見。”
那裡，有高零的血樣，莫關在那裡獻血給高零，也觸碰了高零的血液。
可惜，那一刻讀取高零的血液記憶是殘缺不全的，大概是血液提取時，高零受了重傷、深陷昏迷和混亂的關係。
莫關只能看到，那顆子彈是從屬於高零的槍裡飛出去的，但是握槍和扣下扳機的那隻手，看不清楚是誰的手。
那次獻血，他目的在於讀取高零的血液記憶，查明遊沐死亡真相。
沒想到，遊沐的死依舊成謎，反而把觸碰他人血液就能讀取血液主人記憶信息的能力傳遞給了高零。
“如果你也對高零產生了懷疑，想知道他和光望集團之間有沒有私下的利益交換，遊沐的死是不是跟他要歐關係，或許我能透過夏櫻的關係去查探。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是我的合作伙伴，我可以完全信任你吧？就像信任遊沐那樣。”
莫關這話題轉的真好，既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又像是在積極爲自己解開疑惑。
完全信任？連前輩都不能完全信任的話，自己還能相信誰呢？
柯飛心裡一陣苦澀涌上來，無法否認，跟莫關的見面和交談，確實讓他對高零產生了一點點疑慮。
多年前救過他的高零，說到底也只是一個促使他立志成爲警員的偶像，一個他根本不瞭解不熟悉的遙遠的偶像。
“警官，再這樣放飛下去，你可能會承受不了罰單的。”秦易臉色蒼白，一手緊緊護着他的筆記本電腦，一手抓着車座旁邊的握手。
從木屋出來之後，柯飛就顯得不太對勁。
秦易也不是熱愛八卦的人，只想搭個順風車，沒想到柯飛突然就開始飆車。
秦易正擔心自己繼續坐在這輛飛車上，會不會小命不保，柯飛突然緊急剎車。
“我還要再去一個地方，你在這裡下車，打個車回去，費用找我報銷，微信給你發紅包。”
秦易如得大赦，趕緊下車，歡歡喜喜探腦袋進車窗，確認道：“可以順便把宵夜的錢也給報了嗎？肚子餓了，正好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腩麪店。”
“牛腩麪店？”柯飛定了定神，抽出兩張百元，遞給車窗外的秦易，“你想吃多少份都可以買，給我多帶兩份就行。”
“前輩，晚飯有好好吃了嗎？最近經常熬夜嗎？我給你買的酒心巧克力吃完了沒？嗜睡症發作頻率高嗎？”
柯飛提着兩份外賣推門而入，空氣中頓時就飄散着一股牛腩的香味。
“你一次問那麼多問題，想讓我回答哪一個？說的好像你很久沒來，很久沒見過我一樣。酒心巧克力你不是剛給網購了一箱嗎？”高零從一堆資料裡擡起頭，瞟一眼就看出柯飛臉上的奇怪表情。
這傢伙不擅長說謊，跟遊沐一樣。
遊沐對自己和君嵐都隱瞞了什麼，這一點，在遊沐死之前，君嵐和高零都發現了。
直到知道遊沐的文檔裡有一個高度加密的文件，直到遊沐離奇發瘋而死，他們才意識到，沒有及時查明遊沐隱瞞的秘密很可能導致了悲劇。
遊沐孤獨地承受着什麼，最後還揹負着秘密走向了死亡。
高零打開蓋子，牛腩的香味喚醒食慾，這會纔想起晚飯確實沒有吃，準備狼吞虎嚥之前，丟給對面的柯飛一句：“行了，有什麼疑問你就直接說，你不是能說謊和藏住心事的傢伙。”
“我見到了那個人，遊沐想要保護的人。”
柯飛說完，也不去看高零的反應，直接埋頭“索索”吃牛腩面，喃喃嘀咕着：“真好吃，秦易那小宅男品位還不錯。”
高零嘴裡是剛吃進去的牛腩，燉的爛爛的十分入味，可他卻無心品嚐了，柯飛剛纔那句話一直在他耳邊和腦袋裡“嗡嗡嗡”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