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血液一點點從細管注入試管,莫關看着三瓶血液樣本,明亮的紅色,看不出什麼區別,但是它們裡面記錄的畫面和信息卻完全不同。
畢業之後進入研究室,他第一次知道人類的血液隱藏着那麼多秘密。
血型影響和決定着人的性格、外貌、心理情緒、行動模式,肉眼看起來幾乎一樣的血液,流淌在每個人的身體裡,主導人生的同時,沉積着這個人的故事、情感、記憶和畫面。
“莫先生?您來看我女兒嗎?”許文蕙的母親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笑容和藹地站在莫關身後。
莫關摘下衛生口罩,輕輕點頭:“許文蕙和另外兩名女生看起來情況穩定不少,現在交談各方面如何?”
韓立元說,把許文蕙和兩名失蹤少女帶來這裡,是爲了給她們最合適的治療,是爲了拯救她們的一生。
莫關不知道許文蕙和兩名失蹤少女究竟要接受什麼樣的治療,只知道韓立元的做法給警方帶來了調查阻礙。
而現在,和許文蕙、兩名失蹤少女有直接關係的孫揚明死了,似乎也沒有從她們身上追查線索的必要。還會對許文蕙、兩名失蹤少女的事情緊追不捨的人,也就高零和柯飛。
“韓醫生用藥之後,小蕙平靜了很多,偶爾醒過來的時候,還會喊我一聲‘媽媽’,嗚嗚。”許文蕙的母親說着,忍不住哭起來。
莫關安慰了幾句,轉身迅速走出療養病房區。
韓立元對她們用的藥究竟起了什麼作用,她們身上藏有什麼秘密,孫揚明和他背後的黑手究竟在許文蕙、兩名少女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莫關小心翼翼從三瓶血液樣本里各倒出一點血液,三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莫關深呼吸口氣,朝血液混合樣本伸出手。
這次讀取到的信息,應該和剛發現兩名失蹤少女時讀到的內容不太一樣。她們和韓立元接觸之後,她們身體裡注入了新的藥物之後,她們的血液記憶肯定也會發生變化。
莫關手指的白皙肌膚碰觸到三人的血液,就像一把鑰匙輕輕開啓一個裝滿秘密的潘多拉之盒。
三人的血液帶着不同的情感、記憶和故事,宛如瞬間從枕頭裡爆炸出來的棉花,血色棉花紛紛揚揚撲在莫關臉上。
他手指更加用力去碰觸血液,身體整個失去重心一般栽進那片軟綿綿的血色棉花裡面,不,是被棉花包裹起來了。
讀取血液信息的時候,觸碰的更深,被捲入更深,才能獲取更全面更準確的信息。
這一點技巧,不知道高零掌握了沒有。
假如他還沒有掌握這個技巧,大概沒有讀取出自己隱藏在寄給他的兩名失蹤少女血跡中的完整信息。
高零一定也不懂得將不同的人的血液混在一起會產生奇妙的效果,不僅能將某個人的血液信息隱藏於其他人的血液記憶空間中,還能誤導擁有讀血能力的人。
莫關得到這份力量之後,對血液進行了更多的研究,他發現這份力量還有很大的開發空間。
許文蕙和兩名失蹤少女之間互有交集,她們相識,她們都和孫揚明相處過,許文蕙是以戀愛和信賴的身份,兩名失蹤少女則恰恰相反。
她們和孫揚明之間截然相反的關係、相處模式,恰恰能夠填補彼此缺少和不全面的記憶,關於孫揚明,關於孫揚明對她們進行的藥物試驗,關於孫揚明背後的勢力來源。
互有交集的人的血液,一旦交融起來,觸碰
這樣的血液,就像完成一道血液的填空題,把不同血液中缺失的記憶填補起來,就能更靠近真相。
假如遊沐的血液樣本留下來了,獲得遊沐的血液樣本,再加入高零的血液,說不定就能讀取遊沐死亡的真相。
三股血液的信息流朝他捲來,他用盡所有精神力才推開了一道縫隙,急速鑽入其中,融入到許文蕙她們三人共同構築的血色空間,去完成和孫揚明有關的填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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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文蕙主動接近孫揚明,懷着對林安兒的嫉妒和贏過林安兒的慾望,她的血液情感中,只有對林安兒的強烈感情,對孫揚明反而沒有多少愛戀的感情。
原本就不是建立在彼此愛慕和信任基礎上的戀愛,就像海市蜃樓,一點疑慮都會開始沙化這棟沒有地基的愛情大樓。
兩名失蹤少女是許文蕙介紹給孫揚明的,她們急於求醫卻不想到醫院去,許文蕙爲了炫耀自己有一位血液科醫生男友,才把孫揚明帶到她們面前。
兩名少女失蹤,許文蕙對孫揚明起疑心,她的疑慮和兩名失蹤少女的恐懼就像心有靈犀的共鳴,從她們的血液中就能清楚感受到。
許文蕙彷彿能夠感受到兩名失蹤少女傳遞的驚恐、無助情感,她跟蹤孫揚明。
一片片血色棉花爆炸開來,擾亂了整個空間視野,莫關着急地撥開那些迷亂眼前的血色棉花碎片。
必須追逐許文蕙的記憶——
他更加用力朝血液按下去,血色棉花碎片化爲煙霧消失,許文蕙的眼中映入了一家醫院的名字。
“明希醫院,總覺得在哪裡聽過這家醫院的名字?”莫關覺得背脊發涼,他幾乎耗盡了所有心力和精力,身體無力地軟在椅子上,緩緩悠悠地自言自語着。
在許文蕙血液中的情緒大爆發、血色棉花將自己淹沒之前,莫關及時抽出按住血液的手指,身體下意識往後靠了靠,和血液拉開距離,不被吸引思緒。
孫揚明把許文蕙和兩名失蹤少女當成實驗對象,把她們變成這幅樣子,讓她們陷入瘋狂,背後是明希醫院在推動?
“叩叩叩——”連續的敲門聲,透露着敲門者亟不可待的心情。
莫關看一眼桌面上的血跡和自己手指上的血液,蹙了下眉頭。
“幹嘛那麼久纔開門?又沒有委託人在談事情,還以爲BOSS您嗜睡症又犯了呢。”門一開,高零就看到夏櫻滿臉擔憂、急躁的表情,甚至已經開始跺腳了。
她的敲門聲,自己不是沒聽到,只是一下子還沒有從何方的讀血狀態中恢復過來,連走過去幫她開門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躺在沙發上,聽她煩躁而急促地“叩叩叩”敲門,最後還連續喊了好幾聲“BOSS”,高零輕輕閉上眼睛。
夏櫻把打包回來的食物放好,又擡頭瞪着高零。
她想看清楚,他身上有沒有傷口,是不是被那幾個氣勢洶洶的傢伙揍了一頓。
剛纔,發現門竟然從裡面鎖上了,沒有鑰匙就開不了,夏櫻心裡一下子慌得不行,彷彿被誰掏空了大腦和心臟,無法思考。
“應該我來問你,幹嘛不帶鑰匙?”沒有觸碰到血液,高零這種情感遲鈍的男人哪裡能猜到夏櫻心中的情緒,一邊像饞嘴的小孩一樣悄悄打開袋子聞食物的香味,一邊嘟噥着抱怨。
完全沒有領情啊!虧自己那麼擔心他,又擔心他被之前上樓那幫人找茬,又擔心他是不是又使用了奇怪的力量在做奇怪的事情,又擔心
他會不會嗜睡症發作就一睡不起了。
夏櫻氣呼呼地把筷子“啪”放在桌子上,一副上級教育下屬的表情,開始唸叨起來。
“偵探事務所不是面向所有人開放的地方嗎?爲什麼我要帶鑰匙才能進來?那些想找您幫忙的人,豈不是都要跟我一樣在門外敲門?等您心情好再放行?今時今日這種態度能做好生意嗎?難怪我派了那麼多傳單都沒人上門。”
發現俯身吃得津津有味的男人根本沒有在聽自己說話,夏櫻泄氣了:簡直是對牛彈琴。
這個男人,恐怕沒辦法理解女人爲自己重視的人、重要的人擔心的這種心情。
假設了一下高零和妻子之間的日常,如果他還在當警官,出門辦案,妻子在家寢食難安,心憂不安地給他打電話,估計還要遭到他一番責備,最後來一句“行了你別一天到晚胡思亂想,好好睡覺去,天亮我就在家了”就能阻斷妻子心中的千言萬語。
“行了,趕快趁熱吃飯,接着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高零把另一雙筷子塞到夏櫻手裡,嚇得她一個激靈,回過神的瞬間,看着高零,還沒從妻子的假設身份中抽身出來,彷彿他們是一對難得一起吃個飯的新婚夫婦,丈夫正隨意卻自然地給她遞來筷子。
一種微甜的溫暖從夏櫻心底涌上來,瀰漫開來,這是她無法控制的情愫滋生。
這樣的情感,用胖妞的話說“恭喜你戀愛了”,用小不點的話來說,應該是更加委婉的“你正在喜歡上這個人,會控制不住地變得越來越喜歡”。
高零歪着腦袋,不解地望着表情變化太豐富太有趣的夏櫻,最後忍不住笑了:“真好奇你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說完這句話,高零和夏櫻都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兩人頓時變得沉默,氣氛冷得令人不敢呼吸。
高零嘆了口氣,又深呼吸口氣,決定打破沉寂,決定和夏櫻徹底攤牌:“上一次偶然碰觸到你的血液,我讀取不到任何信息和畫面,可能跟你失去了一段記憶有關。我不是說過嗎?要幫你找回那段記憶,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再次碰觸你的血液,進入你的血液記憶空間,把那段記憶找出來。”
高零不確定,自己這樣的直白會不會引起夏櫻反感或生理心理厭惡。
沒有人喜歡觸碰其他人的血液,也沒有人喜歡被別人碰觸血液來讀取隱私。
剛開始碰觸別人的血液,被接受別人的記憶信息,高零也條件反射地排斥了很長一段時間。
每次碰完別人的血液,都要用洗手液、消毒液、香皂清洗個十幾遍,不然會覺得那些血液一直纏繞在手指上,碰的是活人的血液血跡還好,碰的是死者的血液或血跡,彷彿一直被亡靈糾纏着。
夏櫻望着埋頭苦吃的高零,自己所認識的高零隻是一個脾氣不太好、摳門、任性的普通私家偵探。
以前是,現在也是,在她眼裡,他並沒有發生改變,也沒有變成令她畏懼的陌生人。
“我想找回那段記憶,不然,總覺得人生裡有一道填空題,始終留白,沒有完成答卷。”夏櫻選擇了小不點式的文藝說法來答覆,這樣更加對得起緊張期待答案以至於吃嗆了的高零。
“咳咳。”高零清了清嗓子,調整好聲音,點點頭,輕輕說着,“放心,填空題是我的強項。”
夏櫻覺得,高零要做的事情,確實像是陪着自己做一道填空題,沒有前提沒有後續提示,他卻給予自己去完成填空的勇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