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關加快腳步，迅速混入地鐵站紛亂的人流。
他埋頭向前，不敢回頭，生怕會和人羣中追趕而來的夏櫻四目相對。
他沒有勇氣跟夏櫻對視，就像那時候暗戀着他的夏櫻一樣，多年以後，他們之間的角色彷彿對調了。
那時候，他陽光帥氣，在大家眼中，是擁有一切最好事物的完美男神。
平凡的夏櫻只敢遠遠注視他，在他專注投三分球的時候，她緊張得大眼睛不敢眨一下。
然而，就在他感受到她熾熱的眼神，朝她所在的方向望去，她如同受到驚嚇的小鹿，迅速低下頭。
現在的他，遠遠發現馬路對面的夏櫻，便驚慌落跑，比那時候的夏櫻還懦弱膽小。
許文蕙家裡發生的偶遇，他還沒有消化完，這個時候再跟夏櫻見面，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對她說些什麼。
“對，對不起。”莫關一路低頭，感覺撞到了什麼人，便匆匆道歉，生怕引起糾紛，會讓他暴露於所有人眼前，會再次在夏櫻面前失態。
在別人眼裡和心裡是什麼樣子的，很多時候會反過來影響自己的心理和情緒。
對自己缺乏自信的人，倘若知道有人崇拜着喜歡着你，也會變得自信起來。
那時候，因爲平凡的夏櫻對他的執着和愛戀，莫關纔想努力去改變和嘗試喜歡自己。
夏櫻眼裡的他，已經變形了吧？
是安放炸彈的嫌疑犯？是拐走許文蕙的嫌疑人？是引起騷亂的奇怪男人？還是在療養院從事神秘鬼祟工作的落魄學長？
看到他的現狀，看到他那天狼狽慌亂的樣子，她心裡那個完美、遙不可及的男神形象，徹底崩壞粉碎了吧。
“先生，先生——”有人推開人潮，逆向而來，似乎對着他的背影呼喚。
莫關下意識用更快的速度往前走，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正朝着越來越漆黑、陰冷的地方走去。
那個緊跟他身後的男人也奔跑起來，聽起來穿着皮鞋，急躁地摩擦着光滑的地磚，發出“蹭蹭蹭”的聲音。
莫關感覺前方沒有光亮，他看不清楚那片幽暗中有什麼東西潛伏着，害怕地停下了腳步，恰好被身後追趕上來的人抓住手臂。
“先生，前面不是有一塊大大的指示牌？提醒各位乘客這一區的地下鐵正在進行維修，不能進來嗎？”地鐵站工作人員喘着粗氣，緊緊拉着莫關的手臂，擡手指了指前面。
果然，仔細一看，前面搭建着維修的鐵架，不時傳來“鏗鏗鏘鏘”的聲音。
手臂被工作人員抓得有些疼，腦袋倒是清醒了許多。
回想起了夏櫻第一次紅着臉，想給他送水和毛巾又不敢送，就那樣緊張地抱着水和毛巾站在場外，被歡呼聲和其他涌向自己的女生們擠到一邊去的無辜樣子。
他從人羣裡跳起來，朝她招了招手，她臉上頓時綻放出花一樣燦爛的笑容。
只是，她依然傻傻地繼續抱着水和毛巾站在遠處，最後還是她的好友們推搡她，把她推到自己面前，她才猛然記起要把水和毛巾遞給自己。
自己還沒能把“謝謝”傳達給她，她就像只膽怯的小兔子逃走了。
正是那麼簡單、純真的夏櫻和她的笑容，讓他眼前充滿光明和溫熱。
“是啊，不能走下去了，那裡是絕路，沒有人會去的地方，很黑很冷。”莫關猛地轉身，帶着那份最單純而美好的記憶，朝另一個方向奔跑，那裡有強光，有熱鬧的人羣。
幾名年輕的女生從夏櫻身邊經過，她們熱烈討論着暗戀的對象今天穿了什麼顏色的衣服，從他身上飄散出的是檸檬味還是薰衣草味。
“哈哈，說的那麼文藝範兒，不就是洗衣服的味道嗎？”
“我還是喜歡身上散發出薄荷味的男人，感覺很清爽啊。”
曾幾何時，她也像她們這樣，跟小不點、胖妞竊喜地討論着莫關學長。
喜歡的感情，不敢坦率去表
達，現在連問清楚事實的勇氣都沒有，要一直這樣逃避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嗎？
在來來回回的熱鬧人羣裡，夏櫻停下腳步，咬了咬嘴脣，她重新折返地鐵入口。
陌生的面孔中，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寫滿了疲憊不堪的神色。
“君嵐？”
君嵐收起倦色，擠出一絲笑容，揮手道：“夏櫻？真巧，你下班要回去嗎？”
“BOSS和柯飛談事情，故意支開我吧，突然說什麼想吃糯米餈，明明不喜歡甜食。”也許因爲對象是女性，夏櫻不自覺地就袒露了心聲。
君嵐大步朝她走來，笑了笑道：“我倒是很喜歡甜食，剛好也餓了。”
兩人走了幾步，夏櫻突然把手裡的袋子交給君嵐，指了指地鐵站入口：“都這個點了，我剛好可以下班，糯米餈就麻煩你了？”
君嵐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心裡很是感謝夏櫻的體貼，同時又覺得對不起她。
“我會轉交給高零，幫你監督他吃下去的。自己要人家特地去買的東西，哭着也要讓他吃完！”君嵐會這樣開玩笑，夏櫻有些意外，但是心裡對這個表面看來高傲冷豔的女法醫有了不同的看法。
真是個優秀又美麗的女性，和她相比，自己差太多了。
不，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和君嵐這樣完美的女性相比較，沒有任何可比性。
爲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夏櫻跑下地鐵站後，立刻戴上耳機，讓自己陷入音樂中去。
明明音樂在耳旁歌唱回響，腦袋和心裡卻變得安靜，夏櫻常常想，音樂真是拯救靈魂的東西。
偵探事務所裡靜悄悄，出奇安靜，君嵐輕輕推開門：“奇怪，夏櫻說柯飛在這，我還想着怎麼不像往常那樣鬧哄哄。”
“他接了一個電話，神神秘秘的，隨口編了個不像話的謊言就跑掉了。”高零躺在沙發上，一副慵懶的樣子。
“是不是跟案件有關的事情，他不方便讓你知道內情吧，柯飛很有原則性，跟某人不一樣。”君嵐故意把糯米餈放在高零手上。
“那電話，應該不是工作上的來電。算了，我也不是個喜歡八卦的人，下次有機會再試探他一下，那小子口風很鬆，一不小心就會說漏嘴。”高零打開盒子，直接拿起一個糯米餈就往嘴裡送。
“柯飛也真是可憐，攤上你這樣的損友，就知道坑他。”君嵐笑着搶過盒子，“夏櫻說請我吃，你別獨佔。”
高零突然想起，這盒糯米餈是他支開夏櫻的時候，隨口使喚她去買的。
“她人呢？”高零咬糯米餈的動作，變得遲疑緩慢。
君嵐一口咬了半個，是蜜豆餡，聽說甜食能增加人們內心的勇氣，她脫口道：“你對夏櫻，究竟是怎麼想的？既然她是你的助理，你也允許她留在你身邊，就不要刻意跟她拉開距離，把她排除在外。”
“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不被牽涉進來，纔是最好的。她只是我的助理，沒有必要牽扯到遊沐的事件中來。”高零神色認真，一掃方纔的慵懶。
察覺到君嵐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摸了摸嘴巴：“幹嘛用那種眼神盯着我？糯米餈粘牙？”
君嵐一點也沒覺得高零的話好笑，苦笑着搖搖頭，低聲道：“有點羨慕夏櫻而已。”
高零是在擔心夏櫻，怕她被捲入危險。
而自己，高零毫不猶豫地拜託她鑑定來歷不明的血跡，甚至不惜用遊沐的死爲理由，把自己深深牽扯進來。
這條步步艱辛的路，雖說也是自己選擇的，可是並肩同行的人沒有心疼自己，作爲女人來說，多少有些失望。
“羨慕她常年失業？羨慕她笨手笨腳？還是羨慕她沒有得到我的信任？”高零的語氣越來越冰涼，最後的問話，像是在質問他自己爲什麼不信任夏櫻。
“你不信任她？爲什麼？”
君嵐的敏銳和犀利，讓高零害怕，他急忙想要轉移話題：“行了，別再試探我對夏櫻
懷着什麼樣的感情。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太多，畢竟都是尚未確認的猜疑。”
“在你心中，我是那種善於試探和懷疑的女人？”
君嵐修長的手指碰了碰盒子裡剩下的糯米餈，像是在確認它們都是什麼餡兒似的。
只是，這些被糯米包裹的餡兒，就像人們想要藏起來的心事一樣，哪有那麼容易就被看透。
“集智慧與美貌於一體的女性，不都是這樣的類型？”
高零繼續轉移話題，君嵐也識趣地配合他。
“別說的你很瞭解女人一樣，遊沐告訴我，你戀愛經驗幾乎等於零，高零這個名字沒取錯。”
高零隨手拿起一個糯米餈，送到君嵐脣邊：“吃個糯米餈吧，嘴巴那麼壞。”
君嵐笑了起來，這個笑話總算戳中她的笑點。
以前，第一次聽遊沐傻笑着說這個笑話的時候，她曾經笑得飆出眼淚來。
【高零真是不會說話，趕快吃個糯米餈把嘴巴黏上吧。】
“這家的糯米餈，還是很久以前的味道，不甜膩，就算不喜歡吃甜食的人，也能一口氣吃好幾個。”君嵐品嚐着高零親手送到她嘴邊的糯米餈，是這家糯米餈中最有特色之一的柑橘餡，清香酸甜。
“遊沐那小子，對吃的東西永遠那麼有研究，他買過的、推薦過的那些店，我差不多都讓夏櫻跑遍了，東西確實都很合我的胃口。”
聽高零說的理所當然，君嵐忍不住提醒他：“遊沐不是精通美食，他只是對你這張刁鑽的嘴和胃很上心，根據你的喜愛，蒐羅了那些店和美食。”
高零默默吃了第三個糯米餈，這個是藍莓餡兒，酸酸的，那股酸勁，不知道怎麼就拼命往上竄，弄得他鼻子和眼睛都發酸。
這世上還能遇到那麼好的傢伙嗎？高零搖搖頭，遇不到了吧，他，君嵐都是，再也遇不到像遊沐那麼好的傢伙。
可惜，他們註定永遠地失去了他。
不，他們失去的，不僅僅是遊沐這個人，還有他帶給他們的光亮、溫暖、陪伴和歸宿。
除了自己，君嵐，還有被遊沐拯救過的秦易，一定都是這樣想的。
“喂，秦易？有新進展嗎？”柯飛十萬火急趕到秦易面前，在偵探事務所接到秦易的電話，他不自覺就對高零說謊了。
遊沐有一個高度加密的檔案，內容是高零不知道的，柯飛不確定這是否意味着遊沐有事情瞞着高零，是不是必須瞞着的。而遊沐要隱藏和保護的這個人，高零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以前不知道，現在也不方便讓他知道。
“那個傢伙主動發來消息了，這次沒有藏在入侵程序裡，直接約你見面。你去嗎？”秦易敲出一個頁面，確實是之前入侵的傢伙發來的信息。
“當然，去。”
柯飛一臉興奮，迫不及待的表情，秦易忍不住暗暗吐槽了一句：“別露出那種變態表情。”
“不好意思，太激動了。我沒想到那麼快就能見到這個人，還以爲他會再多加試探我幾次。”柯飛和秦易目不轉睛盯着屏幕，等待對方發來見面的方式和時間地點。
莫關把見面的地址和方式發送過去，長長吁口氣。
這對他來說，是冒險之舉。
但是，他必須儘快脫離現在的軌道，回到旭日之下，與光明同行，纔有資格重新出現在夏櫻面前，挺起胸膛直視夏櫻的雙眼，告訴她，自己和那時候一樣，都是值得她注視和喜歡的男人。
如果連她都不願意注視自己，做再多的事情也沒有意義，也無法回到曾經的樣子。
只要夏櫻認同他依舊是多年前的完美的莫關學長，他就能徹底拋開那些陰魂不散的黑暗記憶，就能按照夏櫻看到和心裡所想的模樣活下去。
他沒辦法打敗自己內心的怪物，夏櫻卻能夠打敗。
再不快點，他就要被自己內心的怪物吞噬，要被那股力量拉進黑暗，要從夏櫻的世界裡完完全全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