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三更,月圓的晚上曉星分外地清亮,一行人馬停在了柳府門前。柳府一時間燈火通明,下人們走馬燈似的來回忙碌,顯得出奇的熱鬧。

“老爺回來了。”大門外恭候已久的吳秀玉不急不緩的上前行了禮,她沒有像以往那般爲柳子興解下斗篷,只是衝青姬微微笑道:“這就是青姬妹妹吧,果然生的花容月貌,與老爺真是天作之合。”

“青姬見過姐姐。”

吳秀玉薄施淡妝的一張笑臉溫潤如玉,平靜自若的話語彰顯出身爲正室夫人的從容大方,青姬努力平復了心頭泛起的漣漪,略顯矜持地笑着上前還禮。

“夜深了,老爺快歇息去吧。”

“知道了。”柳子興向吳秀玉點了點頭,下意識裡他甚至避開了她飽含深情追隨着他的目光。直面這個出生豪門,溫文爾雅,賢惠得近乎無可挑剔的妻子,不知爲何,總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無言以對。不管他出於有心或是無意的冷落,吳秀玉表現出始終如一的溫順和包容,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是:這份擔待久而久之在他的心裡有了一份沉澱,儘管他不愛她,看不見她的時候很少想起她,這段不過是爲了家族利益被他束之高閣的姻緣,漸漸地卻使他的內心萌生出一種說不出口的愧疚之情,正是這份愧疚,讓他偶爾走近她感覺到如同家一般溫暖讓人依賴的同時,她的溫柔體貼卻成了他心中難以承受的負擔,無形的重壓迫使他一步步地離她遠去。

“外面涼,進去吧。”他掉頭轉向青姬……

“老爺!”

隨着驚喜的呼喚,環佩叮噹響聲一片,一陣濃香撲鼻而來,急急趕來的美惜、寶珠、琦心,紛紛撲向了柳子興。忽然,她們凝神屏息地停下腳步:走廊的燭光中,管家柳寶和爲老爺舉着燈籠,而她們的老爺壓根兒沒聽見她們的呼喚,正親手爲一個陌生的女人解下斗篷,拉着她的手一同進了上房。

“好標緻的女人!”寶珠看傻了眼,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

“美惜姐,把你也比下去了!瞧老爺寶貝她的樣子!”琦心不覺中提高了嗓門。

“身段也不錯,什麼衣服穿起來都好看。”講究穿着的寶珠最上心的就是衣服的款式和顏色。

“好好的老爺,硬是給這些來路不明的狐媚子迷住了!”家境殷實、叔叔在縣裡做小官,自恃深得老爺喜歡,準備了滿腔體己話要對老爺說的美惜,霎時間氣恨一齊涌上心頭。

“不曉得老爺從哪兒找到她的,不要真是狐狸精喲!”琦心嘴上說笑,心中還真的劃過一絲擔憂。

“不要口無遮攔,也不怕下人們笑話!”吳秀玉小聲喝斥了她們。

三個女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不知何時站在她們身後的吳秀玉,那張素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的表情卻讓她們第一次望而生畏起來。

“砰……”拎着水壺輕手輕腳進屋的荷香急忙停住了腳步,風在背後呼地撲上門的聲音把她也嚇了一跳。

“你這丫頭,被你吵死了!”正做美夢的水鳳不高興地嘟囔。

“水鳳,老爺回來了!”荷香趕緊避開水鳳的鋒芒。

“老爺回來了?啥時辰了,你說夢話吧!”

“我去廚房給夫人準備茶水,看到大夫人正和梅香忙着給老爺煮麪呢。”

“煮麪?”水鳳睜開了眼睛,她知道老爺喜歡吃夫人煮的麪條。

“ 你不知道‘上馬餃子下馬面’? 夫人是北方人習俗耶!”

“嗯……”水鳳朝裡翻了個身,眯上眼睛想再睡會兒。

“喂,聽說老爺又帶回來一個夫人,長得可好看呢……”

“快,快,衣服替給我,快點啦!”

“老爺回來,你急着起來幹嗎?”

“呆丫頭,還不快去告訴我們夫人……”

“夫人,老爺回來了!”水鳳與荷香焦急的看着依在牀頭按兵不動的薛沁塵。

“四位夫人已經全去迎接老爺了,聽說老爺又帶回一位夫人,您……”

“我知道了。”

“夫人,水鳳給您挑衣服,我爲您梳妝……”

“你們先歇息去吧,我自有分寸。”

“夫人!”

薛沁塵轉過身,不再說話。兩個丫頭噘着嘴泄氣地回房去了。

呵,人們最容易傷害的總是所愛的人,曾經許諾的恩恩愛愛,天長地久,曾經發誓的患難與共,不離不棄,曾經以爲心若磐石,亙古不變,怎奈何一切如同每個喜劇般雀躍開始,又似每個悲劇般愴然結束。

物轉星移中變也許纔是不變的永恆,可悲的也許並不是容顏的老去,而是我們的心再不能回到從前,回到在水裡火裡交付真心的少年。生命是如此短暫,心卻如此瞬息萬變,爲什麼人還是相信自己能夠創造永遠,最終又爲了食言爲了不能實現的永遠而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