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吳秀玉就醒了,她輕手輕腳地點燃了一盞燈,看到小丫頭春月睡得紅撲撲的臉,不禁想起兒時睡在娘身邊的日子,心中劃過一絲惆悵。

“哎,想那些幹嗎呢!”梳洗齊整的她,一邊盤算着什麼花樣最合適老爺,一邊精心挑選着花線。未出閣時她的女紅就小有名氣,繡出的花朵蝴蝶活靈活現的總讓閨中女眷們歎爲觀止,如今,看着老爺穿上她親手做的衣裳人前人後地走動總會讓她暗自歡喜。

天悄悄亮了,她輕輕吹滅了燈,眼神飄向窗外鉛色的寂空,沒有陽光的天色如此無趣,她的人生又能如何?嫁入柳家,夫君正值青春,才貌雙全,卻只對她敬而遠之,她不能走進他的內心甚至極少能夠走近他的身體,日思夜盼中仍然沒有生下一兒半女,手中常年不斷的針線活兒自然地成了她的寄託,歲歲年年,年年歲歲,只盼着有朝一日他能明瞭她對他深藏於心的情意,她能像手中的衣物一般常伴他的左右。可是,等來的卻是美惜、寶珠、琦心、薛沁塵,越來越多的女人圍在他的身周,將她推得離他越來越遠,而今……

“回夫人,老爺的書信來了。”門外響起管家柳寶和的聲音。

“是嗎?快拿來。”吳秀玉驚喜地說道。

“是,夫人。”柳寶和應聲而退。

“老爺……要回府了。”吳秀玉面無表情的讀完書信,將它丟給了身旁三個早就迫不及待、望眼欲穿的女人。

“妹妹們不必勞神了。”吳秀玉瞥了瞥那三個拉拉扯扯爭奪書信的女人,微諷的一笑,“不識字,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讀信呢。”

“誰像姐姐,又是大家閨秀,又知書達理,寬宏大量。念在妹妹們愚拙的份上,能否告知老爺何時歸來,妹妹們也好做個準備,爲老爺接風洗塵。”美惜滿臉堆笑的湊了過來。

吳秀玉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眼底的暗光一閃而逝:“算來應該就是這兩日了吧。”

一言既出,屋子裡都靜了下來。

“姐姐多多休息,不要太過操勞,妹妹們先告辭了。”

三個內心各自暗流涌動的女人難得的一致。

吳秀玉默默地拾起手中的針線活,一針一線地縫着,日復一日,如此開始亦或如此的結束,不知何時在等待中到達生命的終點。或許這也沒什麼,待字閨中的女兒們希望有個如意郎君,一輩子花好月圓的美夢,寂滅的從來都不只她一個,如今看來,讓她心生戒備的薛沁塵也不過如此……

萬物都有時限。幾天沒去園子,白梅的花瓣凋零滿地,令人惆悵地留下黯淡的枝頭等待來年重生的花朵,雨後的石頭上重重蒼苔,“沁園”二字再次被埋沒了。如果不是等待,我何苦再想起你,如果可以離開,我會竭力遺忘你……薛沁塵靜靜地坐在窗前,幽邃而明亮的雙眸折射出她心中的起伏。

“夫人,聽大夫人的丫頭梅香說,老爺要回來了。”

水鳳小心翼翼將一盅茶遞給了薛沁塵,心中嘆了一口氣,俗話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怎麼不喜歡跟前這位主子,她還是祈望主子能得到老爺的歡心,讓她們也能沾上一些光,提升在府裡的地位。

薛沁塵心內一震,書上的字跡顯得模糊起來。時隔十年,彼此的心卻已有千里之遙。縱然心有千千結,一切從何說起?如何化解?怎樣才能放過彼此……

荷香搖了搖頭,看來她們的主子真的沒戲了,不光人老珠黃,還不曉得收拾自己,瞧她衣冠不整,不修邊幅的樣子,整日只知道捧幾本書,女人嗎,最重要的就是臉和身子,識文斷字在老爺面前抵什麼用!

“啊,夫人,您來了。”水鳳眼尖,從窗戶裡看到吳秀玉的身影,急忙迎了出去。

吳秀玉對她點點頭,緊步進了裡屋。

“啊,姐姐來了!”薛沁塵急忙起身行禮。

“你們先下去吧。”吳秀玉揮退那兩個婢女,徑直坐上薛沁塵讓出的上位。

“老爺要回來了,我來通知妹妹一聲。”

“有勞姐姐記掛。”

吳秀玉微微一笑:“這一回,我們還要多一個妹妹……”

她試探性地停下話頭,看着薛沁塵的臉色繼續說道:“你與老爺新婚,不要太計較,讓下人們笑話。”

薛沁塵微微一愣,繼而平靜的說道:“姐姐的吩咐,妹妹謹記於心。”

“你可真是怪,要是那三位早就氣得橫眉怒目、口不擇言了。也是,據說當初老爺要把你娶回家,你可是堅決不允的。”

“老爺是京城首富,年輕有爲,要我這個半老徐娘,只是一時迷惑罷了。”

吳秀玉笑道:“不必過謙。想當年,你不也是丟下出身微寒的老爺,另攀高枝了。”

薛沁塵淡然笑道:“既然姐姐已經知根知底,何苦如此試探?妹妹不過是個心氣高傲,嫌貧愛富的卑鄙小人,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亦是,這樣的人必不得老爺的歡心。”

“你真有趣,我可是聞所未聞有人這麼說自己。不過,人心隔肚皮,你雖這麼說,不代表你的心不亂。”吳秀玉目光深邃的看着薛沁塵的眼睛,“若真的想離開,沒有人不會讓你走,若心中仍有牽掛,自己就是自己的阻隔。”

“姐姐不必多慮,我是真的想走,就算怎麼也走不了,這一生我都不會是您的對手。”

吳秀玉忽然露齒一笑:“不用妹妹提醒。如果不出我所料,這一次,老爺定是尋到了比你還要重要的人。假如你想老爺趕你走,不如去對付那個快要到來的女人,惹的老爺生厭,說不定就能達成你的心願!”

薛沁塵望着這個含笑的女人,心生憐憫:什麼都可以分享,唯獨愛情不能。

“青姬,身上還冷嗎,披上我的大衣吧……”剛上馬車,柳子興就緊緊地摟住了青姬,熟悉的佛手香撲鼻而來,讓他感到一種近乎滿足的迷醉,得到她讓他有種如獲至寶不可遏制的快樂,此時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拋在了腦後。

“別鬧了,我都快成棉花包了。”青姬微微一笑。

柳子興終於在一路顛簸中拉着青姬的手睡着了。

青姬掀起簾子的一角,塞北的蕭索空寂,亙古無垠漸行漸遠地消失在視線中,夜色中,一切都與過去沒什麼不同,眼前一條條大街上空蕩蕩的,緊閉的店鋪僅有門前的旗幟枉自飄搖,京城短暫的寬鬆與停息,那些從眼前滑過好象一去不回的夜景,讓她有種時光倒流的恍惚。多少年了,她以爲已經忘卻了這裡的一切,以爲自己沒有還要再回來的念頭。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

回來不只是爲了子興,在她內心深處還有一個人,還希望有再見他的機會。

“我們快到了。”這時,柳子興突然伏在她的耳邊興奮地低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