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輕點,別把夫人吵醒了。”剛進門的梅香趕緊輕手輕腳地放下了裡屋的簾子。

“夫人沒睡覺,剛纔你和水鳳去廚房,她就去園子了。”手裡拿着抹布拖着鞋走來走去的春月打了個哈欠。

“去睡會吧,你這個小瞌睡蟲。”水鳳笑着拉拉春月的小辮兒,隨手拿過春月手裡的抹布,挽起袖子麻利地四下裡擦了起來。

“老爺不回來,夫人這一向吃不香睡不好,眼見着瘦了許多。”梅香給自己倒了杯水,擡起頭一飲而盡。

“梅香,我們做些夫人愛吃的,她看着喜歡,自然就會多吃點了。”

“水鳳,怪不得我們家小姐誇你心靈手巧,原來是心裡放着主子呢!”

“梅香姐,瞧你說的,這也是做下人的本份,誰不盼着主子好呢?”水鳳想起丟下她一去不回的五夫人,不覺嘆了口氣,轉過身去用力地擦起了窗戶。

“也是,我們知道個啥!”梅香爲一塊兒長大的小姐不服,在家做女兒時被老爺太太如

珍似寶地疼着,除了描龍繡鳳看月賞花,就是油瓶倒了也是不用扶的!風風光光地嫁過來滿以爲花好桃好地過一世,誰知遇着個老爺像個捂不熱的水缸,總那麼涼涼地近不了身,這不,連着走了兩位夫人,老爺氣得不願回府,害得小姐日思夜煩,這可如何是好……

雨過天晴,溼漉漉的林子裡更顯得芳草萋萋、綠樹陰濃,日復一日地來到這裡如今已成了薛沁塵的晨課,她沒有想過,如果不是緊連着爹爹的墓,除了這兒還會有什麼地方能給她遮風蔽雨的感覺。

爹爹。薛沁塵一聲輕喚,放下了手中幾朵明黃色的野花,清冷沉寂的墓碑讓人感覺不到半點陽世間的溫暖。不知這些花朵能否讓沉睡在黑暗裡的父親回憶起塵世間鮮活的氣息?

‘樹欲靜時風不止,子欲養時親不在’。 這就是所謂的“不在”麼?就算踏遍千山萬水,也沒有了爹爹的蹤跡!她用手指細細撫摸着墓碑上的刻痕,“薛止凝”三個字在眼中漸漸地模糊起來。孃親生下她便撒手人寰,如今爹爹也與她天人永隔,空留下這冰冷的墓糾結着她的心。爹爹,讓女兒哪怕只是夢中再見一眼,再一次感受你寬闊的手掌中的溫暖,無論再經歷什麼樣的風霜雨雪,我也能堅強地活到黃泉下相見的一天!時光並不能沖淡一切,悲慟依然銘心刻骨。這一刻她甚至這麼想,如果爹爹不那麼地愛她,現時的哀傷能否減了幾分?

父親的墓後,是精心呵護自己長大成人的徐娘,儘管她百般淘氣,徐娘的愛猶如泉水從未斷絕,就連子興哥有時也會說出‘娘其實比疼我還要疼你’這樣的話來。薛沁塵閉上眼睛,重溫記憶裡徐娘溫暖的懷抱,纖細輕柔的雙手,哄她入睡時哼唱的童謠,如此熟悉的記憶如今離她又是那麼地遙遠,遠到她甚至懷疑這一切是否曾經真的存在。

徐娘墓的旁邊是管家柳衡,這個從不多言的人,只聽爹爹的吩咐,兒時的她常常跟在他後頭學嘴學舌:是,老爺,惹得爹爹開懷大笑。不喝酒的時候柳衡無論對誰都很客氣,唯獨喝了酒就對自己的兒子拳腳相加,爲了替柳子興出氣,她曾悄悄在他的酒裡摻了一大勺辣椒水,嗆得他半月沒再碰那酒壺!嗯,就算他忙裡忙外,肯爲父親兩肋插刀,打她子興哥的人哪能輕饒!

再往前走,還有一座大墓,墓碑上密密麻麻地上刻着薛家上下人等的名字,這些人在世間永遠地消失了,唯有墓碑悄無聲息的矗立在那裡,力圖證明着墓中人的確存在過的事實。

薛沁塵凝眸久久地望着這些墓碑,往事在面前一一浮現,昔日的情感在心頭纏繞氤氳發酵,最終她還是平靜了下來。啊!絢麗的畫面,歡樂的笑臉,動人的語言,塵世間所有讓人迷戀的一切,不過是浮光掠影,白駒過隙,轉眼間就已成爲過去。人們最終無可奈何、孤冷蒼寂、無知無覺地躺在這裡,但這裡卻是絕對真實的歸宿。

驚覺自己發呆許久,她直起身,揉一揉**的雙腿,緩緩地走出墓地。身上依然帶着青草的香味,沾着露水的野花的芬芳,生的氣息並不因爲心若止水依然環繞着她。

風和日麗地愛過,暴雨雷鳴地恨過,而今,應該只剩下了雲淡風清,正如所有的**已過,戲就開始真正的落幕。所以,就把他忘了吧,放了吧,早該如此了斷,讓她和柳子興的過往,成爲一座深深埋葬在心底的墓,只讓它存在,但決不打開!那是他的選擇,也是她無力挽回命中註定的結局。

朗朗乾坤,陽光普照,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心想:無論欣然接受亦或是斷然拒絕,等候人們的仍然是那註定的結局。所以深愛一個人,爲了害怕失去寧願選擇放棄或許並沒有錯……一個人只要願意放下一切,便什麼也不用擔心,什麼也不用害怕,歲月會在旦夕的悄然替換中猶如插上翅膀一樣,嘩啦啦地呼嘯而過。或許,不自尋煩惱,這纔是人生的真諦。

遠遠地,她忽然看見林叔佝僂的身影,不禁心中悄然一動:是不是隻有在這隔斷前塵的地方,才能和天空一般學會了沉默;是不是當所有繁華退盡的時候,才能看清什麼是過眼煙雲;是不是因爲停止了對愛的追逐,纔會選擇了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