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夜深了,熟睡的人們進入了夢鄉,也許根本聽不見更夫的梆聲。月華穿梭在濃雲密霧中若隱若現,眼前的小路上出現了一個人和一匹馬的身影。

“沙……沙……沙”,路上的小草已經枯萎了,他們走在上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疏落。

“花葉,三更天了,你累了吧?快了,快了,就一小會兒,不要着急。”微微顫顫地一手提着燈籠,一手牽着白馬的林叔咧嘴一笑,又一天過去了,過一天就會少了一天,快了,他終於要等到生命的盡頭那一天了,終於可以從日復一日的煎熬中解脫了。

深秋的晚風打着唿哨,幾片落葉輕輕地擦過他的臉,無聲地落下,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停下了腳步。

“花葉,葉子們都落光了,冬天就快來了吧?”

白馬輕輕地跺了跺腳,鼻子裡呼出來的熱氣溫暖着林叔的手:“唉,你要沒有鮮草吃嘍!”

這時,月亮悄悄地從雲層中探出了臉,薛家墓園裡那些青白色的墓碑半明半暗地呈現在他的眼前,彷彿死寂一般地注視着他。

“唔……好痛。”林叔禁不住皺緊雙眉,雙手捂住了胸口,蹲了下來,臉上卻露出了奇特的微笑。

白馬安靜乖巧地望着主人,若有所思地眨了一下眼睛。

“別擔心,花葉,這點小痛沒事,瞧,我又好了,我們走吧。”他站起身,牽着白馬,馬車“軲轆軲轆”地跟着步履有些艱難的他走向小屋。

屋檐的一角掛着個燈籠,點點的燭光,就像墜入黑暗大地上的一粒星星,每當看到這廣袤的天地間還有一盞爲他守候的燈,他的心就溫暖起來,隨之而來的是撕裂一般的痛苦襲上心頭,這份被人關懷的溫暖會讓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就失去了擁有這種美好的資格。

“籲……”林叔輕輕卸了馬車,取下了那盞燈,將白馬送回了它的小屋,他拍了拍它的腦袋,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花葉,別急着睡,要乖乖等我哦。”

花葉大而清澈的眼睛瞅了瞅主人,低下頭,開始咀嚼起腳下的枯草。

“你一定是餓了!”佝僂的老人鬱郁的笑了,提着燈,推開門,輕輕走進昏暗靜寂的小屋。

小屋似乎與早上有些不同,桌上分外顯眼地又多了幾樣貴重的擺設,林叔凝神看了那些東西一會兒,又看了看裡屋,就算隔着門簾,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他還是十分清晰地聽到了熟悉的呼吸聲,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爲什麼……還不走呢?上天送給人最好的禮物,除了讓你心中有愛就是有人愛你,明明有個那麼好的人在等你,爲什麼不跟着去呢……你知不知道,每天只要看見你還在這兒,我就難過的要命,我快撐不下去了,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痛……”胸口又是一陣撕裂般地痛,林叔的身體如風中落葉般搖搖欲墜,趔趄着近乎要倒下,但他咬着牙,毅然地攀住竈臺站了起來,背手關上了門,一步步走向戶外。

花葉一看見主人來了,便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彷彿在敘說自己對他的關心。

“花葉,這世上……你對我最好。”林叔輕輕撫摸着它,然後解下整日悶在臉上的布巾,行動有些艱難地坐在它的對面,花葉乖乖地將頭垂到了可以讓主人平視的位置,伸出鼻子嗅了嗅主人的臉。

老人從懷中摸出一壺酒,對着馬兒揚了揚,笑道:“花葉,你真好!現在也只有你不怕我的這副模樣了,我的這張臉,醜得不成樣子吧?”

他猛地灌下了幾口酒,下一刻,喝進去的酒水就如同刺進心口的刀一樣,讓他的整個身體五臟六腑都翻江倒海起來。

“咳咳咳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好不容易等到那痛徹心扉的感覺停歇了下來,林叔重新笑道,一邊將酒壺遞給靜靜陪着他的白馬,一邊跟它說話,“喝吧,花葉,不醉又怎麼能睡得着呢?”

花葉用鼻孔嗅了嗅酒壺,就興致缺缺的轉開了頭。

“也對,你不是我,也沒有人像我,只有喝得爛醉才能睡得着……”老人悲愴的笑着,目視着不遠處的墓園,“快了,應該快了吧?我要回到我該呆的地方去了,再無需藉助什麼,就能長眠,不用醒來……”。

“花葉……不用擔心,到那時,會有人比我更好的照顧你……”話沒說完,他便靠在身邊的草堆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