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幾天的藥,熱還不退嗎?請的是哪家郎中?”杜冷蹙着眉頭,摸了摸柳子興滾燙的額頭。

“回杜老爺,我們老爺出汗後熱就退了,但是藥性過了,熱又上來了,那是城裡有名的‘王一帖’,王大夫開的藥,他跟夫人說老爺身體虛弱,不宜出汗過多,因而不敢下重藥驅風散寒。”梅香惴惴不安的回答,反而讓杜冷平添了幾分擔心。

杜冷望着昏睡不醒的柳子興,一拳砸在了牆上,他憤憤的轉身掀了簾子,走出臥房,與步履匆匆的吳秀玉撞了個正着。

“弟妹,當心!”杜冷一把穩住吳秀玉手中呈着藥碗的托盤。

“杜公子,您來了。”

“弟妹,子興的熱至今未退,要不要另請個大夫瞧瞧,也好兼聽則明。”

“杜公子所言極是,秀玉都急糊塗了。”

“弟妹,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不要心焦,自亂陣腳!”

杜冷關切的話語,撥動了吳秀玉繃得不能再緊的心絃,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熱淚,她將托盤擱在桌上,猛地跪在了地上:“杜公子,子興突然病了,柳家雖說號稱家大業大,但幾十口人都指着家業吃飯,不可有一日怠廢,秀玉系女流之輩,只能在內撐着,外邊雖有管家和親戚們幫襯,但是拿主意的事還要請您做主,一切都託付杜公子了!”

杜冷慌忙攙扶起吳秀玉,紅着臉說道:“弟妹,別這樣,折煞我了,我和子興義結金蘭,那就是異姓的兄弟。我既答應了弟妹,請放心,君子一諾千金,柳家的生意自然由我罩着,一定會如常運轉,你只管全心全意照顧子興就行!”

“杜公子,大恩不言謝!子興常說您重情重義,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吳秀玉朝他深深一拜,忍住淚意,端着托盤快步走進了裡屋。

杜冷看着吳秀玉悲傷又堅強的背影,不由得嘆了口氣,子興一病,柳府內外立刻亂作了一團,家中沒個男人穩定大局,還真是不行。不過,要同時兼顧好杜、柳兩家的生意,非得有個值得信賴的幫手纔好。柳寶和?不行,這個小老兒和自家的餘管家差不多,平時還好,一切似乎井井有條,但一遇事,立刻慌慌張張、手足無措起來,指望他們豈不亂了自己的陣腳?吳秀玉孃家的那些親眷,也不行,既不熟悉也不知根底!選誰好呢……他忽然想到了遠在塞北的妻子,想到了那個處亂不驚,似乎能將萬事處理得遊刃有餘的浣月,如果說吳秀玉不能沒有子興,那麼他杜冷同樣不能沒有浣月!事出突然,看來只有飛鴿傳書向浣月求助了,只是,他都求了她幾年了,這一次她是否能如他所願重回京城?唉……

“夫人。”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吧。”浣月放下手中的賬薄,揉了揉發澀的眼睛。

“夫人,這是少爺命奴婢送來給您的四匹妝花緞子。”應聲走進來的是個容貌清秀,舉止端莊的丫頭。

“擱在這兒吧,辛苦你了。秋華,幾年不見,你長大了許多。”浣月望着這個乖巧的陪嫁丫頭一笑。

“少爺還說,夫人要是喜歡,他會再……”

“我什麼也不缺,他就知道亂花錢。”浣月擺了擺手,“秋華,如今你在老夫人房裡嗎?”

“夫人,您離家走了,也不告訴奴婢一聲,害得奴婢不知傷心了多少回……”秋華的眼圈紅了,眼淚也流了下來,“夫人,您回來了,我也想回……”

“我知道了,秋華,等等再說,好嗎?”這次回來,幸虧杜冷幾年來一直從中周旋,公婆只知道自己不辭而別離家出走,是爲了照顧年老體弱的雙親,並不知曉還有水雲閣這段說詞,因而他倆冷言冷語地訓斥了她好幾個時辰,也就放過了她。現在下車伊始,她怎敢擅自做主,奪人所愛?

“是。奴婢知道夫人說一不二,答應了的事決不會食言,”破涕而笑的秋華紅了臉,囁嚅着說道,“奴婢還有一事相求,懇請夫人予以允應。”

“你這丫頭,直說吧,若是力所能及,我定會幫你。”

“家鄉大旱,我表兄剛從鄉下來,想在府中尋個差事謀生……”秋華的臉染上了一抹紅霞。

“知道了,我會在少爺面前說說,等有了定數,你改日再將他喚來。”

“謝夫人!”秋華得令,滿心歡喜地去了。

“大夫人,您回來了,老奴這下就省心多了,屋裡還缺什麼嗎?那些人做事就是不讓人放心。”兩朝元老餘管家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

“餘管家,你老親自過問的事,哪能有不妥貼的地方?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爲杜府效犬馬之勞,乃是老奴份內之事。”唯恐造次的餘管家恭恭敬敬地對浣月行了主僕之禮,“二夫人她們說了,要來謝謝大夫人從塞北帶給她們的首飾呢!”

“區區小禮,謝什麼謝,煩勞告訴她們,喜歡就好。”

“老奴知道了。”

“餘管家,這幾年您費心了,您的功勞,我都銘記在心,暫且無以爲報,這點銀子您收着,閒時買些老酒吃吃吧。”

“多謝大夫人!老奴告退……”

嗬!忙了半天,終於將幾撥人打發了出去,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清淨。浣月關上房門,喝了一口清茶,對着書案上的賬簿和大串的鑰匙不禁苦笑起來,家務再怎麼瑣碎也是公婆心中的大事,操心它們在衆人眼中或許還象徵着某種權利,自打她回來,杜府的上上下下好像全成了杜冷的粉絲,跟着他對她這個正室夫人百般殷勤,萬般小心。他們的表現或許無時無刻地提醒着自己丟棄已久的身份,而自己進入杜夫人這個角色是不是也嫌太快了一點?難道水雲閣離經叛道的日子只是一場春秋大夢?夢醒了,她竟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原本的軌道,內心深處甚至還爲這樣的順利迴歸而欣慰不已?

因爲花無芳回到了水雲閣,那兒不再需要她了?還是畫月和萼仙她們的遭遇終於讓自己對水雲閣心生厭惡?柳子興病重的消息確實讓浣月心焦,但她明白自己爲什麼一接到杜冷的飛鴿傳書,當即作出了回來的決定,那是因爲在杜冷走後自己的心感到了從所未有的寂寞!

寂寞就像是一條船,不管人願不願意,總是在夜晚悄悄駛進你的港灣,她抱着他的枕頭輾轉反側,杜冷騎着馬揚鞭遠去的背影久久地盤旋在腦海中不肯離去,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取代他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沒有了杜冷,自己也不過就這樣老去!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她大吃一驚,心裡也亂成了一團。雖然幾次三番地跟自己說,一切都過去了,心中沒有了從前的那份愛,取而代之的是對付出的計較,爲什麼不能徹底地放開?可是無法揮之即去的失落讓她感到從所未有的傷感,以至於當她忽然看到杜冷的飛鴿傳書時,心裡竟然像小姑娘般雀躍不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聽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無賴式的敲門,浣月就明白了來人是誰!她放下茶杯,笑道:“知道門沒栓,自己進來不就得了。”

“上回我排闥直入,你說我哪裡象杜家的少爺,分明是個下山的強盜頭子!這回敲了門,又是我的不是?”杜冷一進門,就苦着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你又來做什麼,沒看見我正忙着!”浣月打開櫃門收好了帳簿。

見浣月正眼也不瞧他,杜冷哀嘆了一聲:“我也忙啊!忙裡偷閒的來看看你,好狠心的人,成天也不給我好臉看,冷言冷語的對着自己的相公。”

“好了好了,盡說些沒用的,也不怕人聽見了笑話!我問你,柳公子……他怎麼樣了?熱退了嗎?好些了沒有?”浣月的神情忽然暗淡下來,正色道。

“唉!還是老樣子。時冷時熱,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天曉得那什麼京城名醫是不是個庸醫!”杜冷發現自己嘆氣都快成了家常便飯。

“唉,總不退熱,這可如何是好……杜冷,等你把鋪子裡的事忙完了,我想去探望柳公子。”

“好,我陪你。”

看着浣月沉默地低下頭,自責和內疚的表情不言自喻,杜冷握緊了雙拳,如果此刻那個青姬就在眼前,他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揍上那張蛇蠍般地妖豔面孔,這個壞丫頭,把子興害慘了不算,連帶夫人跟着操心!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多年的懇求壓根不敵那封飛鴿傳書,柳子興病重的消息讓浣月二話不說回到了京城,杜冷想到這兒,心中不禁百感交集,浣月啊浣月,如果我也像柳子興一樣病倒,你會不會也不惜足紲風塵,千里迢迢趕回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