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興哥,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圓!”

“哦……”

“你幹嘛不看月亮看我?”

“我喜歡看你。”

“子興哥,你真的喜歡我嗎?”

“真的。”

“假若我不喜歡你,你會恨我嗎?”

“我還是喜歡你。”

“等我老了醜了,你會忘記我、不理我嗎?”

“我纔不會忘記你!”

“一輩子?”

“一輩子!”

屋頂上,皓月下,兩個孩子一臉真誠地手勾手,一百年不許變……

曾以爲會一夜難眠,卻不知在夢裡顛蕩了多久之後,薛沁塵緩緩地睜開眼,眼角一片淋溼。

明媚的陽光透過茜紗窗如碎金一般撒落在她的身上,她輕輕地閉上眼睛,彷彿還能感覺到昨夜溫柔如水的月光,心卻是無可挽回地醒了。薛沁塵望着桌上的杯盞微微一笑,也罷,若真能借酒消愁,又何需酒來消愁?

他和她應該早就明瞭:往事休矣,誓言如明日黃花般凋零散落,過去的如同流水一般永遠不能回頭再來,既然命中有緣無份,註定彼此成了過客,何不瀟灑的插肩而過?爲什麼他還要平地波瀾,娶了她這個“朝來暮去顏色故”的風塵女子,,繼續今世這多餘的緣分……

打從他和她再相逢的開始,人生又變得難以捉摸。

也許是命,耗費了十年,她才過着今日笑明朝忘的日子,不知何種因果又橫生枝節,終究不能如願。

他就不知道,揪住過去不放,只能既攪亂了她,也攪亂了他自己。難道就這麼糾纏不清下去?薛沁塵輕嘆一聲,若是如此,不知又要等多少年才能平復……

“唉呦,都日上三竿了,這新來的四夫人何時才能起牀啊,站得我腿都軟了!”

“噓,小聲點!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柳府裡頭,除了正房是日夜操勞,勤儉持家的夫人,哪個太太不是好吃懶做的主兒!”

“嗨,我聽說,這新娶的夫人居然是青樓出身,年紀大得都可以當老媽子了,下聘後,連柳老爺都覺得後悔了,這不,婚前幾日,就一溜煙不見了蹤影,現在還沒回府呢!”

“天哪!老爺肯定是喝多了才糊塗到要娶她進門的。”

“哎,荷香,你小聲點——不過,初聽乍聞時,我叫嚷的聲音比你還大呢。”

“嘻嘻呵呵嘻嘻……”

薛沁塵在門簾後站了片刻,臉上掛着誰也看不明白的神情,直到那笑聲消失了好一會兒,才掀開簾子,走出臥房。門外兩個模樣清秀,身段相仿,紅襖綠裙的丫頭立刻彎腰俯首,滿臉恭敬的向她行了禮:

“見過薛夫人。”

“奴婢喚名水鳳,老爺在離府之前特地吩咐奴婢與荷香前來侍奉夫人。”

“咳!”荷香趕忙沖水鳳使了個眼色。

水鳳自知失言,連忙低下頭,閉嘴不語。

一邊話裡話外心下分明,明裡暗裡計較得失,卻不知另一邊,薛沁塵的心早已飄向了屋外。

屋外,是梅。一樹樹的白梅。昨夜,或許是因爲他不出現而心中繁擾,她眼裡竟只看見了天上明月,卻疏忽了滿園的幽香。

薛沁微笑着走進屋外,水鳳與荷香面面相覷,舒了一口氣,小心跟隨着走過梅林。

只有梅,在風霜中盛開,在沁香中凋零,即便“零落成泥碾作塵”,也有“香如故”。

沁香的塵埃,是梅的命運,卻不是她的人生。

因爲,在最美好的時候結束後,她依然在繼續,苟延殘喘。

她空有其名。

忽然,薛沁塵停住了,在一棵梅樹下,睡着一塊爬滿青苔的圓石。她猶猶豫豫的伸出手,拂去蒼苔,石上慢慢現出像是出自小兒之手,歪歪扭扭的二個字:

“沁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