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心電感應,就在崔子軒轉頭的時候,姜宓心中突的一跳,她下意識的身子矮了矮,躲在了左側一人身後。
崔子軒轉過頭,他目光如電地朝着姜宓所在的角落看去。
一側,一個護衛湊上前來,警惕地問道:“公子,可是有什麼不妥?”
崔子軒伸手按了下胸口,他皺了皺眉,轉頭吩咐道:“讓大夥小心點,謹防刺客!”
“是!”
那護衛剛剛領命退下,目光兀自在人羣中搜尋的崔子軒叫住了他,崔子軒猶豫了一會,繼續吩咐道:“讓人拿着畫像去問一問。”
那護衛知道,崔子軒口中的畫像就是姜宓易容後的那張像,當下他沉聲應道:“是。”
護衛離去後,崔子軒還朝着姜宓所在的角落盯了好一會,才轉過身率着衆人向前走去。
姜宓一直縮着身子躲在那裡一動不敢動。她沒有想到崔子軒會這麼警覺,幾乎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直到他們的身影漸漸被行人擋住,姜宓才伸出頭來。
望着崔子軒離去的背影,姜宓怔怔地站在那裡,臉色不停變幻。
很快的,崔子軒一行人便來到了客船旁。
此刻,趙氏兄弟率着衆人已經迎了出來,看到崔子軒,趙匡義便是一陣哈哈大笑,他上前一禮殷勤笑道:“久聞崔郎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崔子軒連忙含笑還禮,他目光如電的從幾個壯漢臉上掃過,見到他們看向自己時,果然神色中帶着不滿,崔子軒不由暗暗感激起那個提醒自己的無名人來……只是不知道那提醒之人是他們中的誰?
與趙氏兄弟見過禮後。崔子軒沒有移步,他雙手一拍,喚來後面的人後,崔子軒朝着趙匡胤風度翩翩地說道:“聽聞趙兄最喜良駒,崔某新得一匹駿馬,希望趙兄會喜歡這份禮物。”
聲音一落,他退後一步。一個護衛牽着一匹高大神駿的黑馬越衆而出。
趙匡胤確實最喜歡馬。而眼前這匹馬神駿至極,這種上上等的良駒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那是有錢也賣不到。平素裡趙匡胤偶爾遇到一匹,那是魂牽夢縈數月。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崔子軒一見面,便送他這麼一份大禮。
有所謂無功不受祿。按趙匡胤原本的性格,他必是會拒絕的。可眼下這匹馬卻是他夢寐以求的,一時之間,那推拒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崔子軒無論是態度還是語言都極有誠意,讓趙匡胤頗有受到尊重的感覺。
略頓了頓後,趙匡胤朝着崔子軒施了一禮。爽朗笑道:“如此,就多謝崔郎了。”
崔子軒見他接受。高興的笑了。而他這一高興,趙匡胤那最後的一點不適也煙消雲散。
就在趙匡胤激動地走向駿馬時,崔子軒喚來一個護衛,從那護衛手中的托盤裡拿過一柄刀,崔子軒把那刀朝着趙匡義雙手奉上,笑道:“聽聞義郎喜歡武器,不知這刀可合心意?”
趙匡義可沒有他兄長那麼客氣,他毫不猶豫地接過來,嗖的一聲便拔了出來。
這刀鋒一出,頓時在陽光下閃過一抹流動的瑩瑩藍光。趙匡義大驚,他失聲叫道:“是弒月!”
弒月刀雖然不是頂級的寶刀,可它實用性強,在天下愛刀的人心中位置極高。趙匡義萬萬沒有想到,崔子軒竟送給了自己這麼一柄寶刀,當場舞動起來。
當下,崔子軒臉上帶着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一一叫來護衛,給每一個壯漢都送上了一份價值不菲的禮物。雖然除了趙氏兄弟外,其他人的禮物並不是貼着他們的渴求送的。可光憑着這禮物的價值,以及崔子軒這個世家公子對上他們時表現出來的敬重,就足以讓這些直心腸的漢子們暖心暖肺了。
在衆漢子欣賞他們的禮物時,崔子軒吩咐一聲,當下,一個個僕人打開木箱,拿着各種食材,流水介地進入艙中給衆人整治大餐起來。
看着各種大塊大塊的肉擡入廚房,再聞着勾得人饞蟲起來的美酒香味,一個壯漢伸出大掌朝着崔子軒的肩膀一拍,樂呵呵地說道:“好你個崔郎,真是夠意思!老牛以前還以爲你們這些世家子誰都看不起呢。”
姓牛的壯漢這話一出,趙氏兄弟雖然各玩各的,卻也在不動聲色的朝着崔子軒看來。
崔子軒露出了一抹苦笑,他自嘲地說道:“牛兄你還別說,如此亂世,我們這些世家子弟也只剩下這一身驕縱了!”轉眼,他又朝着衆人團團一揖,愧疚地說道:“各位遠道而來,卻被我那個還沒有進門的婦人怠慢,崔某實在慚愧。”
得了崔子軒的重禮,又聽到他這自嘲的話,再被他這麼一道歉,衆人哪裡還有半點不滿?趙匡義哈哈一笑,嚷道:“崔郎這是什麼話?難道咱們男子漢大丈夫還跟一個婦人計較不成?”
崔子軒聞言一笑,他手一揚,風度翩翩地說道:“飯菜雖然還沒有好,酒卻隨時可以喝,各位,咱們不醉不歸!”
姓牛的壯漢最是好酒,他連忙嚷道:“對對對,咱們不醉不歸!”笑笑鬧鬧中,他們簇擁着崔子軒朝船艙中走去。
喝了一會酒後,飯菜也絡續擺上來了。崔子軒這時已與幾個壯漢稱兄道弟起來,於鬨鬧中,趙匡義朝着自家兄長歪了歪頭,小聲說道:“沒有想到這崔郎如此平易近人。”
趙匡胤朝崔子軒看了一眼,回道:“崔子軒號稱天下第一公子,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說到這裡,趙匡胤朝左右看了看,輕咦一聲,問道:“徐二呢?”
“徐二?”坐在側對面的崔子軒奇道:“原來還有一位兄弟沒有過來嗎?”光看這些漢子那饞相,就可以知道他們這陣子沒有吃好。這碰上難得的大餐。這些粗漢中居然還有人沒有來?
一側,趙匡義向崔子軒解釋道:“徐二是個小傢伙,他救過我兄長。”解釋過後,他招來邵小子,說道:“去把徐二叫來。”
邵小子手腳快,早就吃得肚飽溜圓,正想去找姜宓。聞言他響亮地應了一聲。轉身就跑。
很自然的,邵小子沒有在艙中尋到姜宓,他返身跑出了客船。來到了河灘上。
邵小子足足尋了兩刻鐘,纔在一處靠河邊的石頭後看到了姜宓。當下他跑了過去,嚷嚷道:“徐二,吃飯的時候你跑到這裡做什麼?”
姜宓正盯着水面出神。被他嚇得一個激淋。
邵小子衝過來,扯着姜宓的手就往回拖。
姜宓連忙緊緊巴住那塊大石頭。漲紅着臉說道:“我不去,我人有點不舒服,剛纔還嘔了,現在胃裡直泛酸。一點也不想吃東西。”
“真的?”邵小子回過頭疑惑地看着她。
“真的!”姜宓大點其頭。
在邵小子看來,姜宓也沒有放過美食不吃的道理,他同情地看了姜宓一眼。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順手拿起一塊碎石朝河裡一扔,邵小子嘖嘖連聲地說道:“徐二你沒有看到。那個崔郎當真是好相貌好風度。你看牛大哥那麼心粗的漢子,現在對上他都特尊敬。嘖嘖,有些人的修養真是刻在了骨子裡。”
說到這裡,他轉向姜宓,奇道:“你怎麼不好奇?”
姜宓連忙笑道:“我當然好奇。”轉眼她捂着肚子,“可我還有點不舒服,就是想去見識一下也沒那個心情。”
“那倒是,病了是不舒服。”邵小子朝後一仰,伸手擋着天空說道:“這裡沒醫沒藥的,你可別真病了。”
姜宓恩了一聲。
過了一會,姜宓看到邵小子開始坐立不安,生怕他又拉着自己進艙,姜宓連忙說道:“邵哥,你教我騎馬吧。”
邵小子的臉一下子苦了下來。
姜宓眼巴巴地看着他,嚴肅說道:“邵哥,我今天一定不會摔下來!”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便在邵小子氣急敗壞的喝罵聲中,以及姜宓的一摔再摔中度過了。
邵小子教了姜宓一個時辰後,他忍無可忍了,這時的他看到姜宓就煩,哪裡還顧得上把他扯到船上去?隨便找了個換人來的藉口,他是轉身就逃之夭夭。
姜宓直到天空黑下來纔回到船上。
衆漢子吃飽喝足,這時已經一一入睡,姜宓推艙而入時,邵小子更是呼嚕陣陣。
兩層船艙中,只有一處燈火通明。
崔子軒正站在幾前,就着燭光在紙上寫着什麼。
一個護衛走了進來,稟道:“那徐二回來了,從走路可以看出是個老實小子。”
崔子軒點了點頭。
在他轉身淨手時,那護衛又道:“大夥留意了四周,暫時沒有看到刺客形跡。至於畫像,問過幾人他們都沒有印象。再問的話要到明天。”
崔子軒又點了點頭。
那護衛朝他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幾乎是那護衛剛剛退下,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另一個護衛推門而入,朝着崔子軒低頭稟道:“公子,王毓姑娘在外面求見!”
崔子軒的筆尖一頓!
他轉過頭來,輕着聲音問道:“你說誰求見?”
那護衛稟道:“是王毓姑娘。據王姑娘的婢女們說,她們是緊跟在鄭姑娘身後來到這裡的。現在聽到公子在此,她們欣喜若狂。”
崔子軒繼續寫起字來,他頭也不回地說道:“告訴她,我不見!”
崔子軒的這個回答早在那護衛的意料當中,他苦笑起來,說道:“公子有所不知。剛纔王姑娘尋上來時,小人也是這樣說的。可王姑娘說,”他看了一眼崔子軒,聲音放低,“王姑娘說,她一個姑娘家家的,在這荒野之地並不安全,才停留了這麼些時日,她已幾經驚嚇。現在,她是一點也不敢回到原來的地方去了。”
王姑娘的話外之意這護衛明白,崔子軒是她的未婚夫,她現在來向自家未來夫婿尋求庇護,那是天經地義之舉!
那護衛不傳這話也罷,一傳這話,崔子軒的眉宇間便飛快地閃過一抹厭煩,他筆下不停,淡淡說道:“告訴她,她既然已經在這荒野之地呆了這麼多時日,那就請繼續呆下去!”
崔子軒的這個回答,完全不出那護衛的意料,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出。
飄搖的火光下,王毓在婢女護衛的簇擁下眼巴巴地望着。
見到那護衛出來,王毓雙眼一亮,秀麗的臉上露出一抹紅暈。她這次出來,真實目的與鄭九一樣,也是想通過接待後周衆人來討得崔子軒的歡心。可她得到的消息太晚,匆匆趕來時,鄭九已經把那些人接到船上好多天了。無奈何之下,王毓不得不改變主意。可就在她準備返回明州時,卻得到消息,從明州到蘇州那段路上,出現了許久不見的悍匪蒙山盜。他們晝伏夜出,如鬼如魅,目前已有七八支商隊近千人被殺。這樣子,王毓哪裡還敢回明州?
現在,她好不容易盼來了崔子軒。對於王毓來說,自己此行達不達到目的都不要緊,她只需要讓崔子軒知道她爲了他的事不辭辛勞不顧危險就夠了。她想,她的崔郎一定會感動。
而在得知鄭九被趕走的消息後,王毓更是喜笑顏開,她覺得,自己的一切付出都將得到最好的回報!
在王毓眼巴巴的期待中,那護衛走了過來。
護衛看了一眼站在王毓身後的五六十人,又轉頭對上王毓那亮晶晶滿是期待的明眸。他咳嗽一聲後,說道:“王姑娘,公子說,你既然已經在這荒野之地呆了這麼多時日,那就請繼續呆下去!”
一句話令得王毓呆若木雞,令得她身後的五六十人不敢置信的嗡嗡議論起來時,那護衛想了想,忍不住解釋起來,“鄭姑娘自作主張險些壞了公子的大事。公子他,現在是真的不想見到姑娘你的。”
一句話令得王毓猛然退後幾步後,那護衛朝她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幾個婢女便圍上了王毓,她們急道:“姑娘,你沒事吧?”
王毓揮開她們,她慢慢站直身子,凝視着那唯一一處有着燈火的艙房,她低聲說道:“是我愚了,崔郎正是氣頭上,我卻還湊上來……”她沒有說下去。
那護衛回到了崔子軒身邊。
他剛要稟報,便聽到奮筆疾書的崔子軒頭也不擡地說道:“外面這麼亂,你說姜氏她是不是也在惶惶不安,睡也不敢睡,吃也吃不飽?”
那護衛一怔,低下頭去不敢接嘴。
這時,崔子軒卻是把筆一擲,他擡頭盯着那燭火,先是咬着牙額側青筋直暴,然後他冷笑起來,再然後,崔子軒楞了一會神,他低低一嘆,伸手扶上船窗,啞聲說道:“我現在,只盼着她平安……”
那護衛連忙回道:“公子放心,夫人命大福大,她一定平安無事。”
崔子軒陰着眼睛朝着黑暗的虛空盯了一陣,輕柔又道:“等逮回來,她要是再想東想西不肯安份,就把她關起來。便是她哭求撒嬌也絕不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