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正在這時,蕭玉德領着二牛走了進來。二牛行過禮,把自己去總舵傳口信的事說了一遍,潘清點點頭,“我來濟南,是因爲早就收到喀爾吉善的信。濟南府要減例銀的事,他想當面和我談。”潘清說。

蕭玉德面露不滿道:“就算我們下面的人去談,秉承的也是您的意思,他到是會擺官威!”

“這些年,漕幫的勢力越來越大,減例銀,未必不是皇上的意思,只是——”潘清猶豫了一下才說,“就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您的意思是……”蕭玉德暗暗吃驚道。

潘清並沒接着說下去,只是轉頭問錢若男:“常不輕的傷怎麼樣,人醒了沒有?”

錢若男只好如實答道:“常舵主一直沒醒,不過已經能喝進去藥了。”

“我去看看他。”潘清一邊說着,一邊起了身。

大家正要往外走,忽見大牛風風火火的闖進來,“潘爺,喀爾吉善的帖子。”他把手裡大紅地灑碎金的帖子遞上去。

潘清看了帖子,微微一笑說:“玉德,晚上和我走一趟巡撫衙門。”

蕭玉德一愣,“咱們是去……”

“赴宴。”潘清朗聲說。

暮色剛至,潘清和蕭玉德就出發了,顧錦弦和錢若男留下來一起照顧常不輕。錢若男等藥稍涼些,就輕輕托起常不輕的脖子,好讓顧錦弦把藥喂進去。她微顰着眉嘆道:“常舵主武功不弱,這一次他傷得蹊蹺,不知道和分舵失火的事有沒有關係。”

顧錦弦安慰她道:“我看潘爺今兒晚上答應去赴宴,到有些既來之則安之的意思。先別想那麼多了,讓常舵主早點恢復過來到是真的。”

二人正說着,忽見常不輕喉嚨一響,接着猛咳兩聲,人卻醒過來了。顧錦弦忙用帕子替他擦,錢若男大喜道:“常舵主,你終於醒啦!”

常不輕虛弱得很,他看清楚錢若男後,眼裡一亮,想說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額上冷汗直流。顧錦弦忙說:“常舵主,有什麼話等緩過來慢慢說。”又對錢若男道:“我去叫大夫。”說完直奔門外去了。

巡撫衙門裡守衛不多,燈火通明,酒席設在花園中的八角亭裡,山東巡撫喀爾吉善和濟南府倉場總督範朝佐正坐在亭子裡,周圍花團錦簇,暗香襲人。潘清和蕭玉德走入花園的時候,喀爾吉善臉上的肌肉在月色下顫抖得格外生動。他很熱情地和範朝佐走出涼亭,一邊拱手一邊笑道:“潘爺,陝西一別,多年不見,您還是那麼硬朗!”

潘清哈哈一笑,“託喀大人的福。”

喀爾吉善面帶歉意地說:“爲了朝庭例銀的事兒,把您從杭州大老遠請來,您不會怪我唐突吧?”

潘清一擺手笑道:“牆高萬丈,擋的是不來的人。況且都是老朋友了,喀大人何必客氣。”

喀爾吉善也樂了,他一擡手說:“請!”幾個人這才步入涼亭,分賓主落了坐。

漕幫分舵新安置的宅子裡,大夫已經替常不輕施了針,這會兒常不輕終於似是有了些力氣。他急着抓住錢若男的衣袖,斷斷續續地說:“喀爾吉善……要…要殺潘爺……”話未說完,人便再次昏了過去。

錢若男和顧錦弦都不由大吃一驚,潘爺他們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其他堂主們也早回各自堂口去了,怎麼辦?

“我去找高兄弟和慕大哥。”錢若男說。

顧錦弦等錢若男出了門,便要去叫大牛,她剛走出房門,一把飛鏢擦着鬢角直釘到門框上,刀鋒底下扎着一張便箋。顧錦弦展開紙,只見上面一行簪花小楷寫着:“火從何來”。

顧錦弦猛地擡頭,只見夜色下一個人影閃過,緊接着朝大門外去了。容不得多想,顧錦弦忙跟上去。

巡撫衙門裡,賓主正把酒言歡。喀爾吉善指着席上一道菜說:“潘爺,請償償咱們濟南府的這道名菜,蝦籽茭白。這蝦籽用得是最好的晃蝦籽,這茭白更是濟南府的特產,宋朝陸游曾有詩說,‘芋魁加糝香出屋,菰首芼羹甘若飴。’這裡面的菰首,指的就是這茭白了。”

潘清拈了一口償過,不由讚道:“果然清淡鮮香,脆嫩味美,喀大人好口福啊。”

喀爾吉善一擺手,搖頭道:“也不盡然,我在陝西任上喝慣了烈酒,乍一來濟南府,反到不習慣了。”說罷哈哈地笑起來。

顧錦弦出了大門,一路跟着那人,不料竟來到巡撫衙門後院牆外,那人站在角門口衝顧錦弦點點頭,意思讓她也進去,顧錦弦最後還是把心一橫,邁步走了進去。兩個人一前一後,過了幾重跨院,最後纔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裡,院裡只有一間屋子,屋內透出幽暗的燭光。半晌,只聽屋裡有女人說:“阿蘇,讓她進來吧。”

屋子裡擺設很簡單,一看就是間棄用很久的房子,說話的女人果然就是之前見過面的貴夫人。她今夜穿着月白緞子的裙衫,戴着銀首飾,臉色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顯得蒼白而詭異。

顧錦弦有些害怕,她回頭看了眼引她來的男人,只見他表情嚴肅地堵住門口。顧錦弦忽然有種奪門而出的衝動,但她還是忍住了。

“你來了,”貴夫人幽幽地說,“從江南到巴里坤,我找了你很久。”

顧錦弦不由疑惑,“可是我既不認識你,也沒去過你說的那些地方。”

貴夫人這才收住瞬間恍惚的神色,冷冷地說:“你的確不是我起初要找的人,不過,找到你比找到她更讓我開心。”

顧錦弦一頭霧水,“我聽不懂你的話。”她說。

貴夫人有點得意地笑起來,“告訴我,你娘是誰?”

“我從沒見過我娘,只知道她叫程瑤音,怎麼,你認識她?”顧錦弦問。

貴夫人聽了,笑得更厲害了,“她們騙你,她們竟然騙了你這麼多年!”

顧錦弦完全懵了,“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她不客氣地問。

“我想告訴你真相!”貴夫人厲聲說,她側身讓到一旁,只見身後的供桌上立着一個牌位,上面用隸書刻着“亡兒靈位”四個描金字。

顧錦弦忽然覺得背後隱隱竄起一陣涼意,可又偏偏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於是緩了緩神,故作鎮定地說:“那就請把真相告訴我。”

巡撫衙門前院,潘清和喀爾吉善對飲了一杯。“漕幫有什麼勢力?”潘清說,“這些年朝庭發展農耕,老百姓有糧可運了,我們不過是仗着人多。”他親自替喀爾吉善又滿上一杯,繼續說道:“可我們都是些什麼人?赤着腳,光着脊樑的苦命漢子!沒有朝庭的庇佑,沒有各地官員們的拂照,活着可難囉。”

喀爾吉善笑着擺擺手道:“常言說得好,‘民以食爲天’,大清朝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哪兒不是託潘爺您的福哇?”

潘清忙肅然道:“不敢,不敢!我潘清再張狂,心裡也清楚,左不過是借朝庭的光。”

“地方上減例銀的事,也不是我個人的意思,”喀爾吉善跟着說,“這些年咱們山東旱災、蝗災不斷,連上報朝庭的稅銀都不能湊足,如今年景稍好些,咱們談不上財大氣粗,能給宮裡的娘娘們添幾件新衣裳,好歹也算是一片孝心了。”

“那是自然的,”潘清笑道,“地方上既然開了口,幫裡再難,不好不辦,只是一下子減了這麼多……實在力不從心吶。”

喀爾吉善了然一笑,壓低了聲音說:“潘爺,皇上早就說過‘國家大事,惟兵與漕’,從京城到地方,你當再乎的……真的只是這幾兩銀子麼?”

潘清臉色一變,正色道:“咱們皇上胸襟廣闊,不會容不下區區一個漕幫吧?”

“當然不是,”喀爾吉善笑道,“讓皇上不太舒服的,可是潘爺您吶。”

蕭玉德聞言“騰”地站起身道:“喀爾吉善,咱們漕幫一向盡心盡力爲朝庭辦事,難道這還換不回朝庭的信任?”

喀爾吉善一樂,“蕭堂主,稍安勿躁,咱們談的,不是減例銀的事兒麼?”

“怎麼,”蕭玉德怒道,“我們要是不肯,你又能怎樣!”

喀爾吉善冷笑一聲,“朝庭需要漕幫,只不過,就要委屈潘爺了。”他話音未落,忽然花叢中一道黑影閃過,出其不意的朝潘清直撲過來。

蕭玉德哪能容潘清有半點閃失,他眼疾手快,早挺身擋在潘清前面,與那黑衣人雙掌相接。衆人只聽“砰”的一聲,蕭玉德驟然彈開,口吐鮮血,摔倒在石階上。

“玉德!”潘清不由驚道。

喀爾吉善一陣獰笑,“潘清,我知道你是老江湖,一般的施毒伎倆入不了你的法眼,不過今兒晚上包你滿意!”他擡手一指滿園的花草說:“花香襲人,卻也是最厲害的毒藥,它能將內力化於無形,只要妄動真氣,內臟就會出血不止,正如貴幫的常舵主……”

潘清怒目圓睜,沉着聲道:“漕幫創幫至今,地方上的*我見多了,歸跟究底,漕幫裡面也不過是些沒地可種的莊家漢,朝庭要是認真和我們撕破臉,你當地方上鬧漕是好玩的?”

話還沒說完,黑衣人已經出掌向潘清天靈蓋拍下來!潘清卻依舊坐在位子上,雙目炯炯地和喀爾吉善對視。眼看這一掌就要俟着頭頂了,正在這時,園外忽然躍進兩個人,一左一右朝黑衣人猛攻起來。

跳進園裡的,正是隨後趕來的高奕和慕鬆年!

黑衣人的武功陰狠之極,一時間竟與高奕和慕鬆年纏鬥在一起,錢若男忙去查看蕭玉德的傷勢,倉場總督範朝佐嚇得忙躲到喀爾吉善身後,他惴惴地說:“大人,不如派兵圍殲吧?”

喀爾吉善搖搖頭,饒有興味地說:“怕什麼,他們沒用過解藥,挺不了多久。”

這時候顧錦弦正在巡撫衙門內宅的一處小房間裡,她緊緊盯着前眼的貴夫人,“你說什麼?我娘是顧家的三姨奶奶?我…我從沒聽說過,你說我娘姓霍?”

“不錯,你娘是你爹從青樓娶回來的。她們說你娘是名門閨繡,顧家的當家少奶奶,那些都是騙你的。”

“不,不可能……”顧錦弦慢慢回想起從小到大,乾孃和二姨娘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那些閃爍其詞的神態,此時此刻,她一直堅信不疑的事,竟然有些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