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哈哈——”顧錦弦忽然大笑起來,她越笑越得意,看着高奕的臉色由憤怒轉爲疑惑,最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她頓覺解氣得很,更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夕陽的餘輝撫在她臉上,燦若明霞。

高奕也忍不住笑了,他想想自己剛纔那副大驚之下扔掉蛐蛐兒的樣子,還真覺得有些好笑。

兩個人相對大笑了一場,終於慢慢迴轉過來。顧錦弦抹了下眼角笑出的淚說:“我騙你的,沒想到你這麼怕死!”

高奕又淡淡一笑,有些落寞地說:“不能死,和怕死,是兩回事。”

顧錦弦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對了,那天追你的那些人,是不是你的仇家?”

高奕點了點頭,一臉不屑道:“他們追了我兩年,可惜始終殺不了我。”

“爲什麼要殺你?”顧錦弦問。

這會兒高奕忽又轉回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我若說出來,他們要殺的人就不只我一個了,你還要不要聽?”

顧錦弦一臉挫敗道:“嘁,誰希罕聽了,時候不早,咱們也該回去了。”

高奕聞言又一樂,起身默默跟在顧錦弦身後一路往棲雲小築而來。

高奕、錦弦、青嵐三人必竟年紀相仿,又都是愛頑愛鬧的性情,幾日相處下來,頓覺意趣相投,到頗有幾分不打不相識的意思。青嵐對高奕的家傳功夫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後悔當初沒跟着父親好好練功,如今洗心革面,一天之中到是有大半日用來蹲馬步,練拳腳的。錦弦少了闖禍的搭檔,每日用來寄情詩畫的時間便多了起來。這兩個混世魔王一消停,棲雲小築上下一派和諧,日子平淡無波,李珊瑚這纔對高奕另眼相看起來。

這一日李珊瑚想起自己櫃子裡有塊衣料,正好可以叫人去給高奕裁身新衣服,於是便想回房尋了來,不料剛一開櫃門兒,就發現自己珍藏許久的陳年老酒不翼而飛,她想來想去,家裡人決不會動,最後篤定是高奕所爲,心下大怒,於是寒着臉來來找高奕。

高奕正在房裡,他見李珊瑚面色不善,心中疑惑,便很客氣的行了禮。李珊瑚忍怒冷笑道:“我平日忙着應付家裡的事,恐怕對高少俠照顧不周,不知高少俠在咱們棲雲小築這些日子住得可還習慣?”

高奕笑答:“棲雲小築一衆人等對在下很好,兩位長輩更是無微不至,高奕感激不盡。”

李珊瑚冷哼一聲道:“是麼,若說咱們棲雲小築,平日從無事端,可如今竟出了家賊,不知高少俠對此有何看法?”

高奕先是莫名其妙,接着心中一陣羞憤,他挺起胸膛坦然道:“我雖然淪落江湖,但還不至於做這種事給祖宗丟人,不知道顧姨奶奶丟了什麼,又爲何懷疑是我所爲?”

李珊瑚怒道:“高少俠既是江南人士,必然識得江南好酒,我臥房櫃子裡藏着一罈陳年堯酒,多年來相安無事,沒想到這幾日竟不翼而飛,不是你,難道會是別人!”

高奕聞言頓時氣血翻涌,一時回想起自己數年來落拓江湖的人間冷暖,又悲又怒,他冷笑一聲,憤然道:“大丈夫在世,光明磊落,我就算事出無奈,寧可巧奪,也絕不屑於背地裡偷雞摸狗!是我做的,我坦然受罰,不是我做的,我也絕不承認!”

“你還狡辯!”李珊瑚尖聲嚷道,“也罷,棲雲小築恐怕容不下你這樣的大英雄,還請高少俠就此離開吧!”

高奕冷笑一聲道:“我本來就是一介飄萍,不慣定居,已經打擾貴府這麼久,實在不好意思,蒙顧家兩位長輩厚愛,收留之恩容後再報,高奕就此別過!”說罷頭也不回地邁步朝大門走去。

顧錦弦和武青嵐聞訊來找李珊瑚,武青嵐還未到李珊瑚跟前就在院子裡喊道:“顧姨娘,那壇酒是我和錦弦姐拿的,您千萬別冤枉好人!”

“胡說!”李珊瑚怒道,“你們少替他開脫,酒放了這麼多年,怎麼偏偏這時候拿?”

顧錦弦來到近前,把前因後果一一向李珊瑚說明,最後說道:“都怪我和青嵐沒事先說清楚,害得大家一場誤會。”

李珊瑚一時有點下不來臺,只好衝青嵐和錦弦發了通脾氣,才又訕訕道:“這件事是我一時衝動,錯怪了高少俠,可惜他人已經走了,希望他不要見怪纔好。”

“走了?”錦弦和青嵐聞聽高奕已走,心裡萬分過意不去,不由暗怪李珊瑚做事莽撞。

高奕因在棲雲小築盤桓了些日子,體力恢復得很好,又甩掉了幾個大內高手的追殺,這會兒正一個人悠然地往崑崙山方向而去,他在官道旁看見一家酒鋪,就進去歇腳,順便討碗水喝。一時想起棲雲小築的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正自坐在那出神,忽見一隻白嫩的玉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猛地擡頭看去,只見顧錦弦正蹲在他面前笑呢,後面還站着武青嵐。

“你們怎麼來了?”高奕一臉意外地說。

“來告訴你,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二姨娘現在正後悔錯怪了你呢。”顧錦弦笑道。

“高大哥,你一個人飄泊江湖有什麼意思,不如和我們回去吧。”武青嵐也說道。

高奕忽然覺得眼前這兩個人雖然從小倍受嬌寵,有時難免脾氣傲慢,做事自我,卻蠻講義氣的,於是笑道:“我正有事要去崑崙山,離開棲雲小築到也並不全是因爲顧姨娘。再說,浪跡天涯也樂得自在,”他起身走出酒鋪,迎風嘆道,“世人皆知孑然一身落拓江湖的淒涼,可是,長風萬里,天地獨行,那份豪情又有幾人知道!”他臉上隱去平日的不羈之色,孤傲的站在碧空下,遠方皚皚的雪山襯得他越發遺世獨立,卓而不凡。

武青嵐和顧錦弦也隨之心馳神往起來。武青嵐道:“高大哥,不如我們結伴去崑崙山走一趟!等陪你辦完了事,我們再一起下山,是去是留,悉聽尊便。”

“你們不怕家裡人擔心?”高奕問道。

武青嵐笑道:“我們又不是第一次這麼做,再說,崑崙山又不遠,用不了多少時日。”

顧錦弦拔下一根髮簪轉身衝屋內喊道:“掌櫃的,回頭去碧雲山莊走一趟,帶個口信,就說我和青嵐去崑崙山了,賞銀我乾爹自會給你。”說着,便一揚手把髮簪拋給他。那掌櫃在格爾木混了多年,哪有不知碧雲山莊的道理,忙殷勤地笑着答應了。

有朋友相伴,也不失爲一樁旅途樂事,況且大家少年人意氣相投。高奕慨然笑道:“如此更痛快,浩浩江湖天大地大,你們整日守在家裡,才真是無趣呢!”

三人相視大笑,整了整衣裝,便朝前路出發了。

莽莽崑崙路,蕭蕭斜陽舞。披雲攬日月,凌波踏長河。莫道江湖險,豪情三萬丈。多少兒女淚,盡在紅霞中!

在通往崑崙山玉虛峰的官道上,不遠不近有一家茶鋪,不論是往來西域的駱駝隊,還是上山採藥的藥農,或是玉虛峰下的崑崙派弟子,每經此地,必在這裡稍做停留,喝上一碗熱茶,吃些點心方能繼續趕路。這一日,遠遠有一人騎着青騾而來,那人身穿素色的緞子面夾袍,頭戴黑貂毛雪帽,足蹬皁靴。只見他手持一柄玉簫,此時正放在脣邊緩緩吹奏。簫聲悲壯清圓,襯得這一番空靈天地更加遼遠悠長。

那一人一騾漸漸走得近了,只聽坐在青騾上的人移簫輕嘆道:“麗影崑崙雪,飛泉掛碧峰。遙望白日晚,巍巍道路長。”

“好詩,好簫!”茶鋪中一個白衣男子不由讚道。這時坐在他身旁的一人卻頗爲不屑地說:“師兄,看這人一副書生相,怎麼能和您比?論詩樂,咱崑崙山哪還有第二人!更何況您的崑崙劍法盡得師父真傳,普天之下,我們幾個除了您之外,還從未服過誰呢!”

那男子淡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師傅的話你們都忘了?”他看見方纔吹簫的男子從青騾上跳下來,便依舊坐在那裡衝他一抱拳道:“在下白方晨,是崑崙派弟子,這位兄臺若不嫌棄,不如過來同坐。”

吹簫的男子聞言也抱拳笑道:“在下傅恆,一介雲遊書生,能與兄臺同桌正是求之不得!”說罷便款步走過來坐到白方晨對面。

白方晨道:“傅兄弟好雅興,一介文人,萬水千山西行崑崙,實在讓人佩服。”說罷替傅恆倒了碗熱茶,“我敬你!”

傅恆亦笑道:“在下枉讀詩書,無心功名,只是嚮往目睹華夏第一神山風采,如今算是得嘗所願罷了。”

這時方纔稱白方晨師兄的男子衝其他幾人撇嘴道:“一看就是衣食無憂的世家子弟,只知遊山玩水,附庸風雅!”

白方晨輕咳一聲,“鬆年,不可無禮。”他向傅恆歉然一笑又道:“平日管教不嚴,見笑了。”

“無妨。”傅恆淡淡一笑,他剛要端起碗繼續喝茶,不料忽覺茶碗猛地朝胸前傾斜過來,他手中一滑,一碗熱茶瞬間在襟前氳出一大片山水來,一粒微不可見的葡萄乾落在桌沿上。傅恆心中薄怒,面上卻未動聲色;慕鬆年猛地用手一捂嘴,把臉扭到一旁;白方晨嗔怪了慕鬆年一眼,只好裝作不知。

這時只聽臨桌一個聲音說道:“青嵐,乾爹說拳法有三形三勢,你看是不是這樣,”說着,那人一邊端着茶碗,一邊比劃起來,傅恆尋聲看去,只見臨桌坐着三個少年,說話者正是一個身姿瀟灑,神色靈動的玉面少年,就是有些娘裡娘氣。

那少年繼續比劃道:“行走如龍,動轉若猴,換勢似鷹……青嵐,是不是這樣?”只見他一邊比劃一邊貼近傅恆身前。那個被喚作青嵐的少年笑道:“不錯,那三勢呢?”

方纔那少年一笑,又比劃道:“步如蹚泥,臂如擰繩,轉如磨磨……”正說道“轉如磨磨”時,忽見少年手中一抖,似是沒抓穩茶碗,結果一碗白花花的羊奶便摟頭蓋臉地從慕鬆年頭上澆了下來。

慕鬆年“騰”地從凳子上彈起身大怒道:“臭小子,你不長眼!”

玉面少年忍笑萬分抱歉道:“實在對不住,剛纔演拳太投入,一時忘了身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