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常不輕傷得很重,躺在牀上一直昏迷不醒,分明被人用陰毒的內力震傷了臟腑。這種至陰的武功本來就與少林派的剛猛功夫相剋,能打傷常不輕,說明對方的確是個厲害角色。潘清嘆了口氣,來到外間纔對候在外面的漕幫各堂主們說:“樹大招風,就算睜一隻眼睡覺,還保不準遭人暗算,更何況人家動不動拿咱漕幫當幌子惹事生非呢!”他語重心長地說:“管好你們手下的人。”

“潘爺教訓得是。”堂主們異口同聲地說。

潘清一回身,這才瞥見高奕和顧錦弦他們,便問:“你們三個怎麼也在?”

蕭玉德忙上前一指高奕道:“師父,他就是高兄弟的兒子,叫高奕。”

“是麼!”潘清眼睛一亮,“你是高勁的兒子?”他衝高奕大聲說道。

“高奕見過潘爺,”高奕忙行禮說,“我爹在世的時候常說您是義薄雲天的大英雄。”

潘清一擺手,“慚愧,”他說,“什麼英雄不英雄的,我對不起你爹。”他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又笑道:“一轉眼都這麼大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他看了看顧錦弦和慕鬆年說:“他們都是你朋友?”

高奕點頭,錢若男也說:“上回在甘肅永靖,天地會的人找我們麻煩,也是這兩位幫忙解的圍。”

潘清笑道:“後生可畏,好!”他想了想又對蕭玉德說:“找機會給天地會傳個話,就說我說的,漕幫不是順民,但是公然和朝庭作對,牽一髮而動全身,漕幫老老少少上萬口子人得活。天地會既然反清復明,漢人之間還較什麼勁?常言說得好‘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本是一家’。”

蕭玉德垂首一一應諾。

顧錦弦、高奕和慕鬆年這纔在漕幫分舵安頓下來。分舵設在一處四進六出的大宅內,每一進各有偏院。院內青磚鋪地,房上是小青瓦,各耳房之間有迴廊,廊上裝飾着八寶吉祥圖案的木雕。宅子後面是一條僻靜的小巷,後門外有一口四邊鋪着大條石的老井。

錢若男把自己隔壁的房間收拾給顧錦弦,她們對面隔着天井是兩間西廂房,分別住着高奕和慕鬆年。天井裡種着一顆梨樹,這會兒已入深秋,樹葉不時凋落,每日清晨推開窗子,便有一地的金黃。

顧錦弦因爲昨晚外出尋訪武青嵐的下落,起得有些遲,她正倚着窗子木然的盯着梨樹發呆,就聽錢若男敲了敲門,從外面走進來。她一邊走到顧錦弦身旁一邊說:“呵,年紀不大,整天愁眉不展的。”

顧錦弦無奈一笑說:“哪有?再說平白無顧的,哪兒那麼多開心的事。”

錢若男聞言輕嘆一聲問:“你弟弟還是沒消息?”

顧錦弦搖了搖頭,“青嵐失蹤這麼久,不知到生死幾何,我乾爹乾孃只這麼一個兒子,要是找不到他,我一輩子都沒辦法面對他們。”

錢若男忙安慰她說:“別灰心,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找到他。”

“旦願。”顧錦弦深深呼了口氣說。她見了滿地黃葉,心裡還是難免惆悵,忽然問:“若男姐,你從小在漕幫長大,身邊那麼多英雄好漢,爲什麼現在還不成家?你難道不覺得孤獨麼?”

錢若男淡然一笑,“孤獨,我當然時常會,不過這麼多年也已經習慣了。”她倚在顧錦弦對面說,“我爹是漕幫創幫三老之一,他死之後,漕幫上下推舉我爲堂主,那時候我年輕氣盛,一心只想憑自己的本事讓大家心服,沒想到歲月蹉跎,一晃眼的功夫,我卻很難再輕易動心了。”她拾起落在窗臺上的一片枯葉,凝視半晌幽幽一嘆。

顧錦弦只好說:“也許緣分未到罷,一旦緣分來了,自然就會心動了。”

錢若男並未答話,她忽然臉上一紅,低聲道:“你一個人慢慢兒發呆罷,我還有事呢。”話音未落,人卻快步走開了。

顧錦弦一愣,回頭往窗外看,只見梨樹後面的窗子裡,慕鬆年正直直地站在窗口呢。

她嘆了口氣,忽然覺得有些頭痛。

濟南府著名的珍珠泉就在巡撫衙門前面,是一方用磚砌成的池子,足有一畝地大,四周用石欄圍着。魏晉時期的文人王昶曾在《遊珍珠泉記》中寫道:“依欄矚之,泉從沙際出,忽聚,忽散,忽斷,忽續,忽急,忽緩,日映之,大者爲珠,小者爲璣,皆自底以達於面,瑟瑟然,累累然。”可見泉水之玄妙多變。

這會兒顧錦弦和錢若男正在石欄一側,兩個人漫無目地的沿着泉水散步。錢若男特意拉顧錦弦出來,一是爲了讓她散散心,二是爲了打聽一下慕鬆年的事。而顧錦弦覺得自己和高奕、慕鬆年再加上錢若男住在一個院子裡,這個局面有多混亂?她也樂得出來透透氣。

只聽錢若男笑着說:“咱們濟南府人傑地靈,是個好地方,只可惜我沒去過格爾木,想來能生養出你這樣的美人,也一定是個很美的地方吧。”

顧錦弦面上一窘,“你又何必挖苦我?”她微笑着說,“格爾木的美,和中原是大不相同的,藍天白雲、冰川雪山,那種空靈曠遠,寧靜祥和的感覺,總是讓人心無雜念。但是中原又不一樣,要麼悲壯,要麼悽美,置身其中卻總是讓人不由的心潮澎湃。”

錢若男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難怪慕大哥總是和你很談得來,你們一定認識很久了吧?”

“並不比你早太多。”顧錦弦說。

“是嗎,”錢若男笑了笑說,“慕大哥對你好像很瞭解的樣子。”

顧錦弦淡然一笑,很認真地說:“爲了找回青嵐,我和慕大哥經歷了許多事,我很感激他。現在我唯一的心願,就是找回我弟弟。”

錢若男一臉如釋重負,她終於笑着說:“你一定行。”

兩個人正聊着,忽見對面巡撫衙門的花園裡,一個貴夫人扶着丫環,正在站亭子裡賞泉呢。

“夫人?”顧錦弦不由自語道,她忙衝着對面的人喊:“夫人——”

對面的女人正是顧錦弦在洛陽“一品居”裡遇見的貴夫人,她朝顧錦弦幽幽一笑,轉身扶着小丫環徐徐走回內宅了。

錢若男這才問:“是山東巡撫喀爾吉善的寵妾,你認識她?”

顧錦弦皺着眉道:“只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我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我總覺得她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要想見她,恐怕沒那麼容易。”錢若男說,“我們回去再慢慢想辦法。”

兩個人回了分舵才知道,潘清已經帶着漕幫衆人去尋視河道了,晚間要住在船上。若大一個宅院,只剩了高奕、慕鬆年、顧錦弦、錢若男還有重傷臥牀的常不輕五個人。

大家吃過晚飯各自回房休息。顧錦弦因爲白天在外面逛了一日,有些乏了,這一夜睡得格外沉。她在夢中見到了青嵐,青嵐拿着一隻大風箏,一邊跑一邊笑着喊:“錦弦姐,快來放風箏……”突然不知怎麼,卻被湛元光攔在中間,他獰笑着用繩子把青嵐鎖起來,陰森森地對她說:“我要燒死他,燒死他……”

“不——”顧錦弦一驚而醒,渾身冷汗。她覺得好熱,這才猛地發覺,火!真的是火!

窗上、門上、桌子上、衣搭子上……到處都是火!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起火?自己要怎麼辦?顧錦弦終於發現牆角洗面的銅盆裡還有半盆水,她忍着嗆人的濃煙,跌跌跌撞撞地抓起盆,朝自己頭頂澆下來。她想掩面從門口衝出去,可是火勢太猛,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她怕得要死,可是卻毫無脫身的辦法。

正在着急,忽然從窗子和門口同時竄進來兩個人,他們一左一右緊緊抓起顧錦弦的胳膊往自己懷裡拽。

“高大哥!慕大哥!”顧錦弦大叫。

高奕和慕鬆年這才注意到對方,高奕衝慕鬆年大喊:“放手!”

情勢緊迫,慕鬆年只好放開,高奕這才抱起顧錦弦,用身體把她護出房間,慕鬆年也隨後而出。顧錦弦驚魂未定,眼看着宅子裡一片火海,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叫道:“若男姐,常舵主!”

高奕和慕鬆年確定顧錦弦已經安全了,兩個人對視一眼,這才分別跑去救另外兩個人。慕鬆年抱着錢若男衝出火海的時候,高奕也救出了常不輕。錢若男只是受了輕傷,慕鬆年剛把她放到地上,她卻滿眼含淚地撲到慕鬆年懷裡,“慕大哥……”她哽咽道。

慕鬆年一愣,忙說:“別擔心,沒事了。”他不自在地看看顧錦弦和高奕。半晌,錢若男才覺得不妥,她滿面羞色,低着頭坐到顧錦弦身邊。

幾個人坐在老井旁,靜靜地等待大火燃盡,暗暗猜測究竟是誰敢在這裡放火。半晌,高奕不知想起什麼,忽然一樂。慕鬆年這才坐到他身邊,氣悶地說:“下一次,我決不會把機會讓給你!”

小清河雖然是濟南府的一條鹽運河,卻不時也有漕船停泊。離碼頭不遠有一排貨倉,一大早,倉場總督範朝佐就坐轎來碼頭驗收漕糧。一幫社人、經紀、督管、斛頭,吆喝着驗糧、過斛;扛夫、水腳穿梭似的忙着扛運裝糧,進倉入廒。碼頭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蕭玉德面上應酬着,心裡卻還在想着昨晚漕幫分舵失火的事。

放火的人單挑漕幫衆人不在的時候,可見他試圖避免和漕幫對決,並且對漕幫的行蹤瞭如指掌。蕭玉德正想着,只見二牛從船上跳下來,一路小跑的來到面前,面有愧色地說:“師父,我日夜兼程,趕到總舵的時候,潘爺已經離開了,您要我捎的口信沒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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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玉德略一沉吟,這纔對二牛說:“潘爺已經來了。”他轉身和下面的人交代了幾句,又對二牛道:“走,和我去見見潘爺。”

潘清正坐在一間稍嫌簡樸的客廳裡,手中拿着一隻雕着花鳥的白銅水煙壺。只見他沉默不語,偶爾吸上一口,臉上絲毫看不出喜怒。高奕、慕鬆年、顧錦弦、錢若男也只是坐在一旁。大廳裡氣氛有點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