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陸雲杉點頭道:“這一次,幸好有傅大哥幫忙,我才能夠找到我爹的屍骨,”她感激地看向傅恆,又轉回頭對納蘭縈月說:“納蘭姑娘,祝你和傅大哥……白頭攜老。”說完,陸雲杉來到桌邊,抱起白瓷罈子,向亭外早已備好的馬兒走去。

“陸姑娘……”納蘭縈月似是有話要說,卻終於沒能說出口。

傅恆也神色凝重地說:“陸姑娘,萬事珍重……”

陸雲杉甩身上馬,回眸一笑道:“陸雲杉就此別過,二位保重!”說罷催馬絕塵而去。

納蘭縈月和傅恆目送陸雲杉的身影漸漸遠去,過了半晌,只聽納蘭縈月輕輕地說:“其實她心裡……分明是喜歡你的,我感覺得到。”她轉頭看向傅恆,“爲什麼剛纔你不挽留她?”

傅恆淡淡一笑:“陸姑娘和顧姑娘,她們都是我很欣賞的女人,可是我從沒想過要留住她們,事實上,我也不可能留得住。”

納蘭縈月臉一紅,有點羞澀的低了頭,嘴角兒不經意間泛起笑意。

傅恆略帶玩味地看着她,“這下你滿意了?”他逗她說。

“我…”納蘭縈月更覺無地自容,“討厭……”她一扭身上了馬車。

葉家莊的日子是那樣溫暖而恬靜,這裡很多年也不曾來過外人,所以鄉臨們特別熱情好客,顧錦弦和武青嵐他們商量着,要怎樣回報一下鄉親們纔好。最後決定由顧錦弦幫忙教孩子們識字,因爲莊子裡的私塾先生最近病了。武青嵐和慕鬆年每天幫大家打柴挑水。這樣,錢若男既可以留下來安心養傷,鄉親們也更加歡迎他們了。

每天,慕鬆年挨家挑完水,總要在院子裡衝個涼,然後再來照顧錢若男。只要他一推門進來,顧錦弦總是沒多久就藉故離開。這一日,慕鬆年進來的時候卻並沒有看見顧錦弦。他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錢若男:“今天……錦弦這麼早就出去了?”

錢若男一見是他,忙從牀上欠了欠身,“慕大哥,”她笑着說,“孩子們很喜歡她,一大早就拖着她出去了,神神秘秘的。”

“哦……”慕鬆年看到桌上的藥碗,他走過去伸手摸了摸,覺得藥已經溫了,就端過來。他坐在錢若男牀邊,用小瓷勺喂她喝藥。

錢若男安安靜靜地把藥喝完,她從不知道,那些看起來黑乎乎的藥湯,其實喝起來卻並沒有多苦。“慕大哥,”她有點動容地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慕鬆年扯了扯嘴角,“別胡思亂想,你這樣,傷口怎麼會好的快?”

錢若男有點害羞地搖搖頭,她深情地望着慕鬆年說:“我纔不在乎……”

“別胡說,你一定會好起來。”

“慕大哥,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會像現在一樣,這麼關心我麼?”錢若男一臉期盼地看着他。

慕鬆年心裡一痛,他掙扎着點了點頭,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錢若男終於放心地睡了。

慕鬆年一個人默默地走在稻田旁邊的土路上,他只覺得整個心狠狠糾在一起,正被一塊巨石重重地壓着,他明明站在開闊的田野間,可是卻悶得喘不過氣來。他只想拋開一切,什麼都不必再考慮,可是他不能,他做不到!從此以後,他就只能是這樣,爲了錢姑娘的快樂活着麼?是的,只能是這樣,否則,他就不算是個男子漢!

這時候,他忽然遠遠的聽見一羣孩子在田地裡大喊:“錦弦姐姐——錦弦姐姐——這裡,在這裡!”

慕鬆年不由自主地朝着前面走去,只見顧錦弦穿着粗布長衫,正一身髒兮兮地和孩子們趴在稻田中間呢!“小寶!”她喊,“快點過來幫我!”

小寶是來福嫂的兒子,七八歲的樣子,現在他已經和顧錦弦混得很熟了。他響脆地答應了一聲,就站到顧錦弦旁邊,兩個人一起鼓搗了半晌,終於從田裡拎起一個大竹毫子,裡面活蹦亂跳地裝着好多鱔魚和泥鰍。

“噢——”所有的孩子們都歡樂的叫起來,顧錦弦高高地提着竹毫子,自鳴得意地說:“魚兒魚兒莫怪我,你進了咱們的肚子,也算是行善積德,下一世託生成王侯將相的,還得感謝咱們呢!”

她轉過頭興高采烈地衝着孩子們說:“走,咱們烤魚去!”孩子們都高興地跟在她後面。這時候顧錦弦纔看見站在田邊的慕鬆年,她很開心地衝慕鬆年說:“慕大哥,你也一起來嘛!”

她一邊說,一邊擦了把汗水,結果卻在臉上留下一塊泥巴。

“我……”還沒等慕鬆年答應,孩子們早就跑過來,擁着慕鬆年一起跟在顧錦弦後面了。

慕鬆年幫顧錦弦生了火,大家把新鮮的鱔魚和泥鰍洗乾淨,用小樹枝竄好,放在火上烤,香氣很快就出來了。

“慕大哥,給。”顧錦弦朝慕鬆年遞過來一隻烤好的。

慕鬆年接在手裡,不經意又看見顧錦弦臉上的泥巴,他忍不住“噗”的一樂,指指自己的臉說:“臉上。”

顧錦弦一愣,“什麼?”

慕鬆年無奈地想,這丫頭一玩起來還真是夠投入。他搖了搖頭,只好自己動手,很溫柔地替顧錦弦擦淨了臉上的泥。

也許是離得有點近,連對方的呼息都能感覺到。這一瞬間,兩個人恍惚中都不由失了神,半晌,顧錦弦才反應過來,她忽然有些緊張,忙急中生智地把沾着炭灰的手朝慕鬆年額上抹去,“要你笑話我!”她不服氣地說。

只見慕鬆年額頭上立刻多了三條又黑又粗的印子。慕鬆年卻定定地望着顧錦弦,一時間竟分不清心中是喜是悲。

顧錦弦一咬嘴脣,“喂,你發什麼傻呀?”她打量了一下慕鬆年,眼珠兒一轉,“我看,要這樣纔像……”說着,她又用食指在三條線之間添了一個豎,這下變成一個“王”字了。

一旁的小孩子們看了,都拍着手哈哈大笑起來。

慕鬆年回來的時候,額頭上還頂着那個“王”字。他頹然地坐到水渠邊,低頭看自己的倒影。半晌,他忽然從渠裡掬起水,發泄一般開始狠狠地洗臉,一直洗到麪皮有點發疼才作罷。他猛地拔出鐵劍,手起葉落,飛閃騰挪,練起那套早已爛熟於心的崑崙劍法。

那柄鐵劍在慕鬆年手裡浮光掠影,上下翻飛。什麼是情難自已?什麼是苦苦癡戀?什麼是寒夜無眠?什麼是忘我牽念……到頭來不過是相識一場,夢一場,心碎一生,怨一生!

忽然,只聽樹下有人長嘆一聲道:“好爛的劍法。”

慕鬆年驀地回首,這才發現坐在樹下的湛元光。“太師叔……”他有點羞赧地說。剛纔自己太專注於想心事,竟然沒注意到樹下有人。

湛元光了然一笑,“年輕人,你的劍,凌厲有餘而沉穩不足,崑崙派一向以道家天人合一的境界爲武學宗旨,像你這樣心浮氣燥,怎麼配用這柄掌門鐵劍?”

“太師叔,我……”

湛元光臉色一沉說,“那天在法場上,我看到你和許宗炎比劍,你的火候還差得遠呢,可見這些年,你有多不務正業!”

慕鬆年一聽,忙跪到湛元光身前說:“太師叔教訓的是,鬆年……愧對師父!”

湛元光聞言卻樂了,“你的劍法雖然很差,不過,也不是不可救藥。”他彷彿回憶起從前的事,臉上頗爲得意地說,“當年,我沒有自廢崑崙派武功之前,曾經是崑崙派的第一高手……”

慕鬆年猛地擡起頭,他望着湛元光,眼裡的痛還沒退盡,便起身重新跪在地上,鄭重其事地朝湛元光磕了個頭,“求太師叔指點!”

湛元光微笑地看着腳邊的慕鬆年,“傻小子……”他欣慰地點了點頭。

這些日子以來,顧錦弦單純地快樂着,她既不必像武青嵐和慕鬆年那樣刻苦練功,錢若男的傷也慢慢好起來,不必她花費太多心力去照顧了。大多數時候,錢若男喜歡自己走到院子裡,看慕鬆年他們練武。

而顧錦弦整天和孩子們在一起,又怎麼會不快樂?她穿着來福嬸的粗布衣服,腕上帶着小孩子們用乾草爲她編的手鐲,頭髮鬆鬆垮垮地綰着。她和孩子們上山下河,摸魚捉蝦。現在,她正坐在祠堂裡,一隻手託着下巴,另一隻手拿起老先生的課本,搖頭晃腦地教大家念《詩經》。孩子們響脆的朗誦聲從祠堂裡傳出來,震得附近樹上的鳥兒“卟愣愣”地四散飛去。

“錦弦姐姐,‘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究竟是什麼意思啊?”小寶眨着大眼睛問,其他的孩子們也眼巴巴地看着顧錦弦。

“呃……”顧錦弦心想,這些小孩子還真是讓人傷腦筋吶,“‘關關睢鳩,在河之洲’呢,就是說在那河中的小島上,有睢鳩鳥兒在關關的歌唱。”

“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麼意思呢?”另一個孩子問。

“嗯……就是說,善良美麗的姑娘,是小夥子的夢中情人。”顧錦弦有點不自在地解釋道。

“咦?慕哥哥——”一個小女孩忽然指着窗口說。

“慕哥哥!慕哥哥!”一大羣小孩子從祠堂裡面跑出來。

任何一個可以中斷讀書的機會,他們從來都不肯放過。

慕鬆年鬧得老大不好意思,他忙背過身去,擡手抓起窗邊垂下來的一段紅鮮鮮的杏花。

“慕大哥?”顧錦弦也從屋裡走出來。

慕鬆年不得不轉回身,他有點尷尬地一揮手裡的紅杏,訕笑着說:“呃……我,我在賞花……”

“喔……我知道啦!”一旁的小寶開心地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說,美麗善良的錦弦姐姐,就是慕哥哥的夢中情人,對不對!”

所有的小孩子們都瞪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顧錦弦和慕鬆年,等着兩個人告訴他們小寶說的對不對。

慕鬆年和顧錦弦對視一眼,頓時滿面通紅,顧錦弦有點手足無措地說:“小…小寶,不許胡鬧!”

小孩子們卻不依不饒地拍着手笑:“噢——錦弦姐姐是慕哥哥的夢中情人……”

光天化日,乾坤朗朗,顧錦弦和慕鬆年的臉都紫了,顧錦弦一個勁兒嚷:“哎,你們不許胡說,不許胡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