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高奕一臉無奈的搖搖頭,抱着花倚在陸雲杉窗口。正一個人無聊,回頭一眼瞥見陸雲杉房裡掛着的一幅水墨,畫中景緻十分眼熟,他略一沉思,便記起那日陸雲杉帶着他們遊覽瑤池時,遠處的玉虛峰,山下的碧湖,可不正如畫中所繪!但見留白處有詩寫道:日邊攀垂蘿,霞外倚穹石。飛步凌絕頂,極目無纖煙。落款處寫着:某年某月某日,爲救一友人,辭崑崙而赴關東長白,臨行舒懷,呂四娘。

高奕頓覺心下一驚,暗歎呂四娘離開崑崙山後竟是去了關外的長白山,難怪她近些年絕跡江湖。

原來,高奕的大伯曾是當年雍王府的劍客之一,因厭惡雍正殘暴,終於離京還鄉,後來聽聞呂四娘悲慘身世,收其爲關門弟子。

高奕想起父親臨終前再三叮囑自己,一定要找到呂四娘,告訴她當年是許宗炎把追殺江湖人士的惡行,嫁禍給大伯,害得高家滿門被殺。許宗炎是陸九淵的師弟,當年在崑崙山時曾與呂四娘有過一些交情,可惜時過境遷,呂四娘並不知道如今許宗炎早已淪爲朝庭鷹犬,尋了她多年,目的就是爲了至她於死地!

高奕一時思緒萬千,心潮翻涌,正想跳進房內看清楚這幅畫,忽聽身後有人輕聲道:“高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他一回頭,就見陸雲杉正滿臉疑惑地站在廊下。高奕此時一隻手扶着窗櫺,一隻腳已經搭進牆內了,他臉一紅,頓覺有種偷東西被人捉住的感覺,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他猛然記起手裡還有捧花呢,忙把顧錦弦的紫菀捧到胸前笑道:“我…我來給你送花。”

“啊?”陸雲杉的臉刷的一下紅起來,“這…謝謝你……”

“喜…喜歡嗎?”

“喔,很…漂亮……”

兩個人默然站了一會兒,氣氛尷尬之極!

高奕道:“我…我走了。”

“好……”

陸雲杉從小到大還從未被男子追求過,雖然這些天她暗自垂青傅恆,可是傅恆一派謙謙君子作風,似是有情,卻又滴水不露。反到是高奕,之前毫無預兆,這會兒竟特意送花來,讓她終於體會到了一種被男子傾慕的小滿足。

埋在深閨的珍珠初獲賞識,那一份說不明白的驚喜,那一種朦朦朧朧的情素,夾着一點由然而生的小小自信和患得患失,實在讓人不知所措!

如果是傅大哥,那就更完美了……可是,現在她要怎麼辦,拒絕高奕?他一定會很傷心的,和他在一起?傅大哥怎麼辦呢……

唉,女人吶!

高奕一路往回走,半晌才平復了心情。這時正看見找到花瓶的顧錦弦,他有點埋怨地說:“找個花瓶用這麼久,這會兒人家早就把花插好啦。”

顧錦弦無所謂道:“那正好,這個我自己留着用!”

莽莽雪山,皚皚無邊,說不清的蒼涼,道不盡的寂寞。在一片晶瑩剔透的冰川之上,一個人影倏忽而過,恍若山風捲起的一層浮雪。只見那人神色悽然,灰白的眉毛和鬍子上厚厚地覆了一層霜雪,只幾個提縱,人已在數十丈開外,身後遠遠留下一聲痛楚的長嘯。

那人行了半日,擡眼看見前方隱隱顯出玉虛宮的山門樓,只聽他仰天笑道:“柔兒,我來找他算賬了——”

日月如梭,轉眼間顧錦弦她們已經在玉虛宮住了半月有餘。傅恆依舊是那個偶爾在夜闌人寂的時候,能與陸雲杉談心的男子。高奕自從上回送花之後,又變回那個吊兒郎當半真半假的高奕。顧錦弦和武青嵐心中毫無包袱,每日交朋結友,活得最快樂。只有慕鬆年明顯神不守舍,動不動就坐在那裡發一陣子呆,越發連人也瘦了下來。崑崙弟子都傳言他是因爲和顧大川比輕功輸了,於是才受了刺激。陸雲杉心裡是矛盾而又甜蜜的,對於傅恆的期待,對於高奕的臆想,讓她時常陷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惱之中,而這份苦惱,卻又那樣令人回味無窮。

這一日,顧錦弦正一個人坐在太極殿門前的石階上發呆呢,就見武青嵐匆匆從後面跑過來道:“錦弦姐,咱們就要回家啦。”

顧錦弦一愣,“高大哥的事情辦好了麼?”她問。

“我剛剛去找高大哥,結果他和傅大哥兩個人都不在,我一問才知道,原來陸掌門已經出關啦,說要單獨見他們。”武青嵐說。

“太好啦!”顧錦弦一聽也來了精神,“說起來,這一次咱們離開的也夠久了,二姨娘還不知道要怎麼發脾氣呢。”

“是啊,我也想家了。”武青嵐說。

兩個人正興高采烈地商量回家的事,忽聽玉虛宮正殿傳出悠遠雄渾的鐘聲,那鐘聲鏗鏘有力,緩急錯落,各殿宇值事弟子聞聽之後皆面色凜然,紛紛趕往正殿去了。

顧錦弦和武青嵐不由心下大惑,二人相視無言,便也起身跟着衆弟子一同趕往正殿。

玉虛宮正殿門前,是一套開闊素雅的大院落,院內青磚鋪地,殿宇翅角飛檐,氣勢果然與衆不同。這時衆崑崙弟子早已站成左右兩列結集在院內,只見正殿廊下襬着一把太師椅,上面泰然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只見他神色凝重,雙目緊緊盯着站在院子中間的一個人。

顧錦弦低聲在武青嵐耳邊道:“原來這個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是陸掌門,比我想象中的卻年輕些。”

二人又看向那個站在院子中間的老者,只見那人僕僕風塵,滿面殺氣,灰白零亂的發須團在一處,上面的雪珠此時正化做縷縷白氣。只聽那老者鏗然道:“陸九淵,你還記得咱們二十年前的約定麼?”

陸九淵沉聲道:“師叔,當年你自廢本派武功,撇下新婚妻子,遠赴大羅島求藝,遙遙不知歸期,難道要柔兒一直等你?”

那老者冷笑一聲,恨恨道:“可她終歸跟着的人,是你!二十年前,若不是看在柔兒臨盆的份上,我早就和你了結了這筆賬!”

陸九淵淡淡一笑道:“不錯,與其惶惶不可終日,到不如早日做個了結。”

“好,”那老者道,“崑崙武功,我早已瞭然於心,你我不必亮招,只需一掌定乾坤!”

武青嵐忍不住問旁邊的一個崑崙弟子道:“哎,那個老頭兒是誰呀?口氣蠻大的,好像完全不把陸掌門放在眼裡的樣子。”

那弟子回頭見是武青嵐,忙低聲道:“他可是我們太師叔,姓湛,名元光,據說幾十年前爲了練成絕世神功,自行下山另投名師了。”

另一個弟子低聲喝道:“別亂說,讓大師兄聽見不得了的!”

這時陸九淵起身來到場中道:“師叔,今日就讓九淵以崑崙派天罡掌領教您的大羅神功吧。”

武青嵐不敢再多言,和衆人一齊看向場內。只見陸九淵和湛元光二人屏息凝神,緩緩朝對方推出一掌。雙掌相交,無聲無息,衆人看了半晌也不見任何動靜,只覺陸九淵腳下石板隱隱似往下沉。又過了片刻,陸九淵面上已有鐵色,忽聽湛元光一邊對掌一邊朗聲道:“三界之上渺渺大羅,上無色根雲層峨峨。唯有元始浩劫之象,部制我界統乘玄都。有過我界身入玉虛,我位上王匡御衆魔……”

當誦道“匡御衆魔”四字時,只見陸九淵身後的太師椅轟然崩裂,湛元光肩頭一抖,陸九淵已向後飛出丈許,摔倒在地!他面似金紙,口角流血,顯然是傷了臟腑。衆弟子大駭,白方晨和慕鬆年等人忙趕過去扶住陸九淵。

陸九淵慘然一笑,“師叔,大羅神功果然厲害,難怪…難怪你當年捨棄一切…遠赴海外。”

湛元光仰天大笑道:“如果不是當年下定決心自廢武功,我又怎麼會有今天的成就!你說,這一切難道不值得麼?”

陸九淵剛要說話,就聽人羣后面有人哭喊道:“爹,爹!你怎麼了……”

陸九淵心中一急,皺眉道:“雲杉,不是讓你留在房裡麼,爹的話你都不聽?”

陸雲杉撲到陸九淵身前哭道:“爹,你怎麼樣了?只要你沒事,以後無論您說什麼,雲杉都聽您的……”

“傻丫頭,爹沒事,你…你不要哭了……”陸九淵緩緩擡起手,憐愛地撫了撫陸雲杉的秀髮。

陸雲杉擦了把眼淚,猛地回身衝湛元光怒道:“是你傷了我爹,我和你拼了!”

白方晨等人忙要上前阻止,無奈陸雲杉早已置生死於度外,決定拼命,衆人哪裡攔得及?只見她飛身拔劍,直刺向湛元光心口,湛元光本來揮掌欲擋,不料電光火石之際一眼瞥見陸雲杉容貌,竟然呆若木雞!

“柔兒?”他喃喃道,同時只覺護體神功激盪,肋下已是一片冰涼!

血,順着劍身流出來,湛元光卻並不在意,他立在場中柔聲道:“柔兒,這一劍,本就是我欠你的,你…你是否肯原諒我?”

陸雲杉見他神情恍惚,竟也不忍立時拔劍,只是握着劍柄問道:“你是誰?爲何叫我孃的名字?”

湛元光神色一痛,“你娘?她…她在哪?”

陸雲杉黯然道:“我娘在我出生那天…就不在人世了。”

“什麼……”湛元光面如死灰,他反手握住劍身,一把抽出寶劍擲在地上,頹然道:“陸九淵,她永遠都是你的了……”衆人只見他滿身滿手都是血,面目癲狂錯亂,不由暗暗悚然。又聽他神色淒厲道:“這麼多年,你有妻女相伴,還有崑崙一衆弟子,而我呢?孑然一身,除了武功,卻什麼也沒有了……”

他仰天狂笑了一場,循視一週,忽見人羣中有一個年紀不大眉目清俊的少年,見之令人倍覺親切,於是飛身縱入人牆,擡手一提,便將那少年一同帶入場中。

“青嵐!”顧錦弦大驚道。

湛元光盯着武青嵐道:“小子,你走了狗屎運,我湛元光孤獨一世,如今決定收你爲徒,從此以後,咱倆相依爲命!”

“我纔不要當你這個瘋老頭的徒弟呢!”武青嵐嚷道,“快點放開我!”

湛元光哪裡肯聽,一隻手捉着武青嵐往外就走。

“住手!”顧錦弦分開人牆從後面走出來,順便將一個崑崙弟子的佩劍拔在手裡。“他是我弟弟,我不許你帶走他!”

湛元光嘿嘿一笑,“由得了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