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厲熊非似乎有點被他們說動心了,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擺手說:“不成,如果瑤音最後知道是我去通知了呂四娘,無論結果怎麼樣,她一定不肯原諒我。”

顧錦弦也皺起眉頭,“還有,厲大當家之所以能在遼東盤踞多年,就是因爲始終都不曾和朝庭正面爲敵,如果這一次出面干涉這件事,後果如何還很難說。咱們總要想個萬全的法子,既救得了人,又不至於搭上厲大當家手下這上千條人命。”

武靈風忽然問道:“厲大當家,這裡除了顧少奶奶和你之外,還有誰知道呂四孃的下落?”

厲熊非道:“只有我們兩個,所以知惜堂的人只好來找我。”

顧錦弦想來想去,“這件事情只能巧取,咱們不能和朝庭硬碰。”她說。

“你的意思是……”厲熊非一臉願聞其詳的樣子。

“我覺得通知呂四娘,勢在必行,只有見了她,許宗炎達到目地之後,我們纔有機會。”顧錦弦右手託着左胳膊肘兒,左手扶着下巴說。

厲熊非已經有意採納顧錦弦的看法了,“只是萬一弄巧成拙,叫我怎麼和瑤音交待……”他還是有點不放心地說。

“要我看,咱們不如直接找出許宗炎扣押乾孃的地方,想辦法把她救出來!”武青嵐乾脆地說。

“這隻能做爲同步的一個計劃,”顧錦弦說,“許宗炎這個人,我們在京城早已領教過,他做事周密,滴水不露,娘究竟被藏在哪裡,我們在三日之內有可能找不到,就算找得到,我們也有可能救不出來,到時候反而打草驚蛇,所以也不能把希望完全寄託於此。”

幾個人正一籌莫展地商量對策,忽見姚先生快步走進來,“大當家的,”他語氣嚴肅地說,“山下的弟兄剛收到一封信……”說着,他已經把信遞給厲熊非。

厲熊非見了信,臉上頓現驚色,“是呂四娘!”他一邊說,一邊急急忙忙打開信箋。

上面赫然是呂四孃的筆跡:今日之事,諸位不必爲難,故人到訪,四娘豈有不見之禮?三日之後,箭眼峰上,決鬥雲端。

衆人正在驚異,卻見程瑤音已經盈盈地從門外走進來。厲熊非一個箭步衝過去,拉起她的胳膊,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

“我沒事,”程瑤音輕聲對衆人說,“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今早許宗炎看過一封信之後就把我放回來,難道是……”

沒等她說完,厲熊非已經把信交給她,“我想呂四娘一定也寫過另一封給許宗炎。”他說。

“四姐……”程瑤音看過信,眼淚不知不覺流出來。

三日後,箭眼峰,雲端。

正是大雨過後,箭眼峰上山霧騰騰,似雲似濤,煙鎖峰巒,時隱時現。遠近的山巒真好像一座座漂浮在瀛海上的仙島,置身山頂,猶如來到九宵之巔。

許宗炎站在山頂一側,後面是魯超、張召等人,他的表情凝重而複雜,大半個時辰過去,他只是一個人面向雲海而立,沉默不語。另一側,是厲熊非、程瑤音、顧錦弦及武靈風父子。衆人但見眼前松柏蒼翠,浮雲繚繞,不由心下暗歎,此時若是能夠把酒臨風,撫琴抒懷,卻又別有一番滋味了。

又過半晌,只聽山腰處傳來一聲清嘯,那嘯音時高時低,恍若龍吟鳳鳴,轉瞬已到近前。許宗炎不由轉回身尋聲望去,只見林中走出一名婦人,面目詳和,身材微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灰布褂子。

“大嬸?”顧錦弦簡直不敢想信自己的眼睛,這麼多天的相處,她竟不知那個江湖中久負盛名的女俠呂四娘,竟然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再尋常不過,靠種草莓爲生的村婦!

魯超和張召當然也是驚得瞠目結舌!他們不由回想起山中偶遇的那一日,這位大嬸曾大笑着對他們說:“這裡山高水遠的,到處都是大山,你們要找一個十幾年前到過這兒的女人?到不如干脆把我帶走算了!”兩個人當時只以爲是頑笑話,現在想想,還真是諷刺。

許宗炎淡淡一笑說:“四娘,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呂四娘呵呵地笑道:“別安慰我,我可從沒奢望過容顏不老。”

許宗炎又笑,“我說的也不是樣貌。”

呂四娘聞言卻輕嘆了口氣,“你總是一眼就可以看穿我的。”她幽幽地說。

許宗炎斂了笑,他凝視着呂四娘,半晌,方纔下定決心似的道:“四娘……我…是奉旨來捉你的。”

“你我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天,”呂四娘苦笑一聲,“咱們倆個人的恩怨,就由咱們倆個人解決吧,答應我,不要涉及無辜。”

許宗炎認真地點了點頭,“好,今日的決鬥,輸贏定乾坤,就請在場諸位作個見證!”話音未落,衆人只覺眼前一花,兩個人手中早已各自多了一柄長劍。左點右挑間,呂四娘和許宗炎恍若兩道時隱時現的暗影,穿梭在疏密婆娑的古鬆之中,凜冽的寒光激盪在他們周圍,遠處襯着虛幻縹緲如仙境般的雲霧山巔……

他們原本應該是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碧人,如今卻又爲何要刀劍相向?是爲了血海深仇,還是爲了功名利祿?那些沉重的包袱和放不下的執着,又究竟值不值得堅持呢?

很多事情,難分對錯。因爲有些時候,明知是對的,我們卻做不到,明知是錯的,我們卻偏偏抗拒不了。正如兩個不該相愛的人無奈的相愛,癡纏過生命中最美的一季之後,卻終歸還是要回到自己原本的路上。正如呂四娘和許宗炎,他們終於還是無可避免的成了生死宿敵,即使曾經那樣相愛過。

顧錦弦默默地看着這兩個決鬥中的人,有幾次,她分明已經感覺到其中一方可以置對方於死地,可是兩個人都沒有,他們在遲疑的瞬間掙扎着,他們在這場決鬥的過程中等待着自己下定決心的臨界點。

誰的心硬得更早些,誰就會贏!

許宗炎和呂四娘纏鬥了整整一個下午,彼此之間在酣暢淋漓的殊死拼殺和情素暗涌的眼神交會中,體驗到了一種痛切心肺的快樂和甜蜜至極的痛苦。讓一旁觀戰的人看在眼裡,也不由暗自感慨惆悵。

許宗炎揮劍盪開呂四孃的凌空一擊,眼前這個身材發福的女人,也曾明眸善睞,嫋娜娉婷,可恨歲月無情,此刻她額上隱現的,分明是生活印下的烙痕。這女人,曾在自己青蔥歲月的記憶中溫婉含情,如今,竟要被自己親手送上斷頭臺了麼?

在這樣一個閃神的瞬間,許宗炎腳下一滑,身體不由自主地向絕壁下跌落!

“小心!”彷彿是本能一般的,呂四娘已經朝許宗炎伸出手去。許宗炎在拽住那隻手的同時,身體借力向上一縱,另一隻手已經將劍抵在了呂四孃的脖子上。

“你……”呂四娘幽怨地看着許宗炎,聲音中透出悲涼。

“許宗炎,你混蛋!”程瑤音已經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許宗炎無奈地苦苦一笑,“四娘,我們之間,總要有個了結,”他輕輕地說,“跟我走吧。”

呂四娘咬脣閉了閉眼,擡手止住了想要上前救她的厲熊非等人,“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你們不要爲我做傻事。”說完,她就在許宗炎的挾持下,一步步朝山下走去。只留下身後程瑤音的哭泣:“不……四姐,你這樣爲他,值得麼……”

呂四娘卻並沒有回頭,值得麼?這個問題她哪裡來得及去想,她只知道,這就是決定生死的那一剎,自己本能的選擇。

即使是過了這麼多年……

許宗炎在鳳凰城的臨時居所,是一處官宅,地方不大,卻很幽靜。他一回到住處,就吩咐魯超他們儘早準備,兩日之後啓程回京。遼東是非之地,爲免夜長夢多,還是不宜久留。

呂四娘被幽禁在一間單獨的小院落內,裡裡外外布了數道崗哨,這會兒許宗炎爲免尷尬,刻意不去見她。他只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於桌案前凝思片刻,忽然猛地揮毫潑墨,奮筆疾書。寫罷,許宗炎將筆一擲,等墨跡幹了,便把那方宣紙折了幾折,衝門外喊道:“來人。”

早有手下人推門進來,“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把這個交給呂四娘。”許宗炎平靜地說。

手下人接過東西,轉身出去,正要關門的當口,卻有一隻手輕輕地重新把房門推開了。許宗炎擰着眉正要發作,卻在見到來人的同時大吃一驚,只見他恭恭敬敬地起身笑道:“李公公?您這會兒不是應該在皇上身邊兒麼,怎麼卻到了這兒了?”

李玉呵呵一笑,“我能來這兒,自然是帶着皇差的,順便也替皇上瞅瞅,許大人的差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皇上也來了?”許宗炎臉上露出驚異。

李玉擺擺手,忽然壓低了聲音道:“皇上微服出巡,這會兒人還在盛京行宮呢。”

“這……”許宗炎百思不解,“難道是爲了呂四娘?”

李玉淡淡一笑,卻不搭言,只見他忽然轉爲一臉嚴肅,“巡捕營守備,許宗炎接旨——”

許宗炎忙撩袍襟跪在地上,口中道:“臣,許宗炎接旨。”

“皇上口諭:許宗炎若是辦好了差,就讓他帶呂四娘到行宮來見朕吧。”李玉學着乾隆的口吻傳了旨,等許宗炎叩過頭,這才重新恢復笑容,“許大人,聽說您已經抓到了呂四娘,這一回,您可是前途無量啊!”

許宗炎忙道:“公公面前,哪有宗炎驕狂的份兒啊。”

程瑤音回到山寨,心裡終究還是放不下呂四娘。要不是四姐,自己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死在巴里坤了,現在要她眼睜睜的看着四姐被抓,心裡實在是難以平靜。可呂四娘是當今皇上的殺父仇人,要救她,等於是和整個朝庭宣戰,程瑤音左思右想,還是沒辦法向任何人開口。總不能因爲自己欠了四姐一條命,就讓其他不相干的人都搭上性命吧。

程瑤音正在輾轉反側的爲難之際,顧錦弦就推門進來了,“娘,”顧錦弦早看出程瑤音的心思,這會兒她直入主題地說,“呂四娘被抓,必死無疑,我知道你心裡惦記她,可是與朝庭爲敵,非同小可,我想呂四娘也並不希望我們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