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慕鬆年用力地握了握錢若男的手,轉回身大步朝岸上走去。他跨上馬,回頭朝錢若男和船上的漕幫衆人揮了揮手,“啪”的一聲,擡手狠狠甩響馬鞭,跨下的馬兒一陣嘶鳴,迫不急待地揚起四蹄絕塵而去。

淚,終於還是涌了出來,錢若男默默地站在水裡,凝望着漸去漸遠的一人一騎。

不是不想留住你

只是不願難爲你

誰讓我

是真的愛上了你……

六月初十,傅恆和納蘭縈月奉旨大婚。

富察府張燈結綵,門前華蓋雲集,京城裡很久也沒這麼熱鬧過了。次日一早,納蘭福晉染病在府中休養,傅恆獨自進宮謝恩。他剛一進宮門,就有太監傳皇后懿旨,讓他直接去長春宮。

太監把傅恆引到正殿,裡面卻只有皇后和容慧兩個人。只見皇后臉色鐵青,隱在袍袖下面的手指微微發着抖。容慧悄悄朝傅恆搖了搖頭,傅恆只好小心翼翼地輕喊了一聲:“姐姐……”

富察皇后站在窗口,轉過身來聲音低沉地說:“春和,昨兒皇上來過,他和本宮打了個賭,你猜我們賭的是什麼?”

“我……春和不知……”傅恆心裡猛地不安起來,他隱隱覺得這一回自己恐怕真要有大麻煩了。

皇后一挑眉毛,“皇上說,他打賭,今兒新福晉一定身體抱恙,進不了宮。你說這是爲什麼啊?”

傅恆大驚,連忙跪在皇后身前,“姐……我,我也是萬不得已……”

“你……”皇后整個身子都開始抖起來了,“不成氣的東西,你想害死富察氏一族呀!”

“她是我的朋友,混進宮來也是爲了救人,我不能眼看着她白白送死!”傅恆跪在地上義正言辭地說。

“你是瘋了還是傻了,嗯?這麼不知輕重的事都做得出來!你當皇上是什麼人,他能容下別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樣?”皇后不由大怒道。

“姐,這件事,皇上如何知道的?”傅恆忍不住問。

“你呀!”皇后用食指往傅恆額角狠狠一戳,“你還是多想想怎麼保住自己這條命罷!”她話未說完,便急步朝外面走去,就連忙着上前攙扶的宮女也被她一把推開了。

乾隆正歪在養心殿東暖閣的炕上,他倚着軟墊,手裡拿着一隻西洋望遠鏡百無聊賴地把玩着。

這些日子,他也不知怎麼回事,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的想點無關朝政的心事。那樣一個來去如風的神秘女子,他還沒來得及細細品讀,就倏地無影無蹤了,讓自己空有一腔熱情,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連告別都沒有,連姓名都沒留下,她走得實在太瀟灑。

他怎麼能允許自己被這樣漠視!從來沒人敢如此!

他一點一點欣賞着鏡筒裡被放大的桌案,紋理格外清晰的白玉茶杯,還有……大大的,微微垂着的皇后的臉!

“皇后?”乾隆有點意外地說。

皇后虔誠地跪在地上,鄭重其事地說:“皇上,臣妾知罪了,春和的事,都怪我平時管教不利,如今您怎麼罰我都行,只是,富察家只剩這一脈香火,還請皇上,念着往日的情份……對春和高擡貴手吧……”皇后說着,人已泣不成聲,盈盈地拜在炕前。

乾隆嘆了口氣,起身把皇后扶起來,“朕又沒說要治他的罪,你到要跑來跟着胡鬧。”

“皇上……”皇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乾隆。

“其實……那個女子不是納蘭縈月,倒正合朕的心意。”乾隆看着皇后,目光有點閃爍。

“這……皇額娘那邊兒,恐怕不太好辦……”皇后心裡一涼,卻不得不如此說。

“這個嘛,朕想把那個女子先接到別苑,只要她和納蘭縈月不進宮,皇額娘那邊還是可以瞞上一陣子,等事情過去了,再慢慢想法子讓她老人家知道。”乾隆胸有成竹地說。

只要皇后在這件事情上支持皇帝,那麼傅恆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解決了,皇后略想了想便說:“既然皇上聖意已決,一切事情,臣妾尊旨就是。”

關外,遼東。

在白山黑水的林海雪原中,在三江平原的青紗帳裡,在天蒼地茫的草原上,到處都有強盜們狂放的廝殺和鬍子們嗜血的劫掠。

鬱鬱蔥蔥的五龍山,峰壁聳立,清溪潺潺,在秀美林立的山峰之中,就蟄伏着一支遠近聞名的綹幫。五龍寨大掌櫃閻七,綠林報號“滾刀殘”,他剃着鋥明瓦亮的光頭,一年四季腰間永遠跨着一柄半寸厚的砍刀。

這會兒他正騎在馬上,帶着弟兄們在寨子的空場裡打飛錢兒,這是鬍子們閒來無事最喜歡的消遣之一。“崽子”們拉開彈弓把銅錢“叭”的一聲射向空中,遠處馬上的幾個頭目便架起刻有各人標記的弩箭,將那飛馳在空中的銅錢紛紛打落。

“滾刀殘”閻七坐在馬上哈哈大笑,玩到興起,他忽然衝手下人說:“他媽的,只打銅錢不刺激!來呀,把小狼崽子給我帶上來!”

鬍子們眼裡放着光,等着手下的“崽子”把一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拽出來,綁在大樹上。

小男孩怒視着衆人,眼裡絲毫沒有懼意,他大聲說道:“閻七,你今天敢動我半根汗毛,我爹一定叫你五馬分屍!”

閻七嘿嘿一樂,“小狼崽子,咱這遼東十三縣的綹幫,沒人敢不給你爹面子,可是我閻七不吃這套!誰讓他殺了我兄弟!今兒,我就要替我弟弟報仇!”他話未說完,左右兩*箭齊發,鐵箭“啪啪啪”地貼着小男孩的頭皮兒釘在樹幹上,四周的鬍子們一片喝彩聲。

閻七把弩箭一扔,朝手下人說:“背毛!”所謂“背毛”,就是遼東胡子們幫內常用的一種殺人刑法,用一根小細繩,套在人的脖子上,然後用擀麪杖在脖子後一點點上勁,直到把人勒死,看者在一邊喝酒取樂。

鬍子們發出陣陣怪叫,只聽那男孩兒破口大罵:“閻七,你等着,我當了鬼,第一件事就是剝你的皮!”

“哼,他媽的老子怕死就不當鬍子!”閻七擡起手,正要放下的當口,就聽遠處有人喊道:“大哥,大哥——”

閻七一皺眉,朝下面人揮了揮手,意思人等會兒再殺。只見一個留着八字鬍的瘦高個兒,打寨子外跑進來,一臉興奮地說:“大哥,兄弟這回綁了個紅票!特地送來孝敬您!”

“去你孃的!”閻七罵道,“咱遼東三江兩岸綹幫的規矩——不睡紅票,你想害死我!”

“大哥,你聽我說呀,這次的紅票是生面孔,關內來求醫的,和這三江兩岸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不睡白不睡,再說,那姑娘長得……嘖嘖……”

“那還他媽廢話!帶上來呀!”閻七沒等八字鬍說完,早不奈煩了。

一衆鬍子們也都來了興致,紛紛大叫:“崔老闆,真他奶奶有你的,人吶?”

顧錦弦蒙着雙眼,被人五花大綁地擡進山寨。上山的路上,她迷迷乎乎地聽見有人說:“看這幾個人身上有傢伙,像是練過武的,給那倆男的再吸點迷香……”

顧錦弦正懊悔自己太大意,一心只想着關外民風純樸,不料竟是假象!自己還從未吃過這種虧呢,如今竟着了道兒,真是鬱悶。現在她渾身無力,腦袋也直髮暈,除了任人宰割,還能怎麼樣?

鬍子們的口哨聲、怪叫聲不絕於耳,顧錦弦好不容易被放到地上,眼前的黑布猛地被人摘掉,她眯起眼睛,驟然的光亮讓她不太適應。耳邊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人都不再喊叫了,只是直直地盯着她。

半晌,一個鬍子才嚥了口唾沫說:“大、大哥……這姑娘長得,也太他媽水靈了……”

閻七緩緩跳下馬,他緊緊盯着顧錦弦,整個臉似要放出紅光來,“都別動!”他警告手下的鬍子們說,“崔崖,去找糧臺領賞。”

崔老闆爽利地答應了一聲,奔後面去了。

閻七俯下身子,把顧錦弦打橫抱在懷裡,他忍不住嘿嘿地樂起來,“別怕,”他一揚眉毛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閻七的人了,這兒沒人敢動你。”他回頭看了看還在昏迷中的湛元光和武青嵐,“把這兩個關進秧子房!”說完,他大步流星地邁向自己的臥房。

閻七的臥房設在寨子正中,大石壘的裡外兩間,外間是個小廳,牆上掛着弓箭刀槍、虎皮鹿頭,地當中有八仙桌,四邊各擺着四把條凳,裡間一鋪大炕,炕上鋪着大紅緞子面的行裡。顧錦弦身子一挨着炕,整個人就拼命往裡縮,她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顫着聲兒衝閻七說:“你……你別亂來……”

閻七一樂,抱着胳膊歪頭看着顧錦弦,“小美人兒,我閻七自從十七歲佔山爲王,在關東縱橫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遇上你這麼漂亮的女人,”他一腳踩在炕沿兒上,把臉湊近顧錦弦,“說實話,我喜歡你!只要你肯跟着我,我保證,我所有的一切,從今往後都是你的。”

“對……對不住,我對你所有的一切……都不感興趣。”顧錦弦惴惴地說。

“呵呵——”閻七仰頭笑起來,“行,你也可以不喜歡我,不過,那我就只能強留了……”話未說完,他已經朝顧錦弦俯下身子,顧錦弦長這麼大,還從沒遇到這種狀況,“不——”她嚇得哭道。

閻七已經動手挑開了顧錦弦的領口,他看見她凝脂般的脖頸,喉頭不由一緊,“你放心,我一定會很溫柔地對你……”他喘着粗氣說。

正在顧錦弦苦思脫身之計的當兒,忽聽門外有人喊道:“大哥——不好了,‘九重天’帶着人馬攻上山啦!”

閻七一愣,回頭衝門外喊道:“叫齊弟兄們,今兒咱們就和他一決雌雄!”

門外的人應了一聲,便跑去喊人了。閻七扯過被子,輕輕蓋在顧錦弦身上,“等着我回來。”他一勾嘴角,伸手摸了把顧錦弦的臉蛋說。

五龍寨外,山坡上殺氣騰騰的圍了不知多少人,他們有的騎着馬,背後揹着強弩,有的站在大石頭上,手裡拎着鋼刀。爲首的一個人,騎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不到四十歲的樣子,頭帶紫貂皮帽,鼻直口方,腰裡橫着一柄秋水雁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