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自從顧錦弦和武青嵐找人帶話回來,說要去崑崙派之後,他和雪霏左等右等,一直也不見這兩個孩子回來。本來這兩個孩子頑皮成性,以前也曾離開家在格爾木附近遊歷過,武靈風原本並不擔心,可是這一次苦等多日也沒見他們回家,武靈風這才擔心起來,派人去崑崙派打聽,才知道出了事。

武靈風派了很多人在崑崙山地區四處搜尋也沒有消息,整個碧霞山莊和棲雲小築一片愁雲慘霧,家裡的女人們差不多天天以淚洗面,他夫人雪霏更是差點就想不開。正在大家一籌莫展的當口,陸雲衫帶着陸九淵的骨灰回崑崙了,她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給武靈風送信,告訴他顧錦弦和武青嵐要來長白山。

武靈風得了信,日夜兼程親自趕來,以他多年的江湖閱歷,沒費多少力氣就打聽出武青嵐他們從五龍寨到鳳凰山的事,更讓武靈風意外的是,他竟然在鳳凰山找到了雪霏失散已久的生死姐妹——顧少奶奶程瑤音。

武靈風這會兒一眼看見兩個孩子不但毫髮無傷,而且面色紅潤、神彩奕奕,多日以來壓在心裡的大石猛地一鬆,真好像瞬間百花怒放一般。

這時候厲熊非很客氣地衝武靈風一抱拳道:“瑤音很早就提起過,久仰武大當家的大名了。”

武靈風也忙起身笑道:“讓厲大當家見笑,爲了兩個頑劣成性的孩子,大老遠從崑崙山跑到這裡,實在是多有打擾。”

厲熊非忙擺手道:“哪裡,哪裡……”說着,他用眼梢一瞥程瑤音,暗想幸好剛纔自己沒當場發作,否則真不知要如何收場了。

武靈風這才轉頭看向武青嵐和顧錦弦,只見他鳳目一瞪,面沉似水,“你們倆個……”他低吼,“實在是頑劣難教!你們知不知道這一走,音訊全無,全家人有多擔心!”

顧錦弦和武青嵐萬般慚愧,兩個人雙雙跪在地上,顧錦弦弱弱地道:“乾爹,我們知道錯了,求您千萬別再生氣了……”

武青嵐也可憐惜惜地道:“爹,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武靈風還是咽不下心中這口氣,他大怒道:“你們兩個都多大了,啊?還這麼胡鬧不懂事,”他恨鐵不成鋼地瞪着武青嵐,“你知不知道,你娘爲了你,病過多少次!”他越說越氣,猛地揚起巴掌,朝着武青嵐的臉就要揮過去!

程瑤音也嚇了一跳,“哎……”她忙上前阻止。

武靈風高高揚起的巴掌終究還是停在空中,他氣哼哼地瞪了半天,還是不忍下手,最後終於說:“你們倆個,別以爲這一次說點好話就能矇混過關,給我跪在這裡好好反醒,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許起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邁步走了出去。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大家才知道顧錦弦和武青嵐被罰跪的事,慕鬆年草草吃了幾口,便拿了空碗,裝好兩碗飯菜,他剛想趁武靈風不注意的當兒,給武青嵐他們送過去,不料剛轉過身,就聽武靈風在他背後說:“不許去!這一次如果不讓他們兩個吃點苦頭,以後他們還不得上天呀?你們誰都不許去!”

慕鬆年只好折回來,高奕卻想起一件事情,他對武靈風說:“武前輩,家父在世時,晚輩曾聽他提起過您的名字,他說當年在巴里坤的時候,雖只與您有過數面之緣,但你們已是難得的知己。”

武靈風心中不由一動,忙問:“不知令尊高姓大名?”

“家父姓高,單名一個勁字。”高奕答道。

“哎呀,你是高勁的兒子!”武靈風和程瑤音都不由大吃一驚,當年顧府女眷被髮配到巴里坤,顧少奶奶程瑤音曾被葛爾丹王擄走,當時正是高勁受大清朝戍邊將軍嶽鍾琪所託,潛入葛爾丹大營,把程瑤音救回來的。

“你爹他真的已經……”武靈風不忍再說下去。

高奕點頭,“當年我大伯辭官回鄉,收了呂留良先生的女兒呂四娘當徒弟,後來呂四娘進宮殺了雍正,朝庭一面派人四處追殺她,一面血洗了我們高家堡,我爹臨死前叫我務必找到呂四娘,告訴她這些年一直追殺她的人,正是她的一位舊友,名叫許宗炎。”

“許宗炎……”程瑤音不由倒吸了一口氣,“當年我身中巨毒,昏倒在巴里坤郊外,正巧他和四姐路過,是他和四姐救了我。那時候他們其實……其實是很要好的……”程瑤音說話間,神色頗爲不安。

幾個人聊起從前的事,心中百感交集,高奕趁機衝慕鬆年使個眼色,慕鬆年心領神會,端起碗悄悄退出了飯廳。

窗外暮色蒼茫,顧錦弦和武青嵐已經跪了一整天,兩個人連午飯也沒吃,這會兒肚子里正唱空城計呢。忽然一陣肉香隔着窗飄進來,顧錦弦忘我地對着半空嗅了嗅,狠狠地嚥了一下口水。

武青嵐一回頭就看見手裡捧着碗的慕鬆年了,“慕大哥!”他眼睛立刻亮起來。

“我準知道,你們一定餓急了。”慕鬆年一邊笑着說,一邊把碗遞給他們兩個。

顧錦弦和武青嵐二話不說,捧起碗就大噲朵頤起來。兩個人剛吃了幾口,忽見顧錦弦猛地放下碗,神色悽婉地說:“慕大哥,你不用勸我們了,這次我和青嵐離家的事,真的是太不應該了,乾爹會生這麼大的氣,也是因爲關心我們,總之都怪我和青嵐之前太任性,沒替家人着想,現在無論乾爹怎麼罰我們,都是應該的……”她一邊說,一邊朝武青嵐使眼色。

武青嵐立刻接過話說:“不錯,如果爹不肯願諒我們,我們就一直跪下去!”

慕鬆年下巴差點掉下來,心想這一對姐弟究竟什麼毛病,不到片刻的功夫怎麼就大變活人了呢?

還沒等慕鬆年想明白呢,就見武靈風輕輕咳了一聲,從門外一邊走進來,一邊說道:“嗯,算你們還有點良心,”他走到顧錦弦和武青嵐面前,看見兩個人嘴上還沾着飯粒和油呢,武靈風忍不住“哧”地一樂,只好又斂了笑意,無奈地搖搖頭,揮起手掌,恨鐵不成鋼地輕削在武青嵐後腦勺上,“你們吶,還不起來吃飯?”

慕鬆年站在一旁,含笑看着顧錦弦和武青嵐,心想什麼是牛人?自己今兒算是領教了。

魯超和張召一回客棧,就看見許宗炎沉着臉坐在桌旁。兩個人急忙上前行禮,許宗炎拿眼一掃魯超的臉色,心中就有數了,“這麼多天,你們查到一點線索沒有?”他語氣不善。

“大人,屬下在這裡明察暗訪多日,終於查到十幾年前,的確有一個姓呂的女人帶着一個身受重傷的女子來找過妙手李雲,後來這個姓呂的女人就不知所蹤了,也不知道她是否就是呂四娘。”魯超如實回稟道。

許宗炎聞言,神態間有剎那的恍乎,“是她……”他幽幽地說。

當年自己和呂四娘有一次路過巴里坤,曾經救過一個叫程瑤音的女子,兩個人一起把程瑤音送到崑崙山,後來自己下定決心離開崑崙派去京城做官,沒想到一晃眼的功夫,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大人……咱們現在要怎麼做?”魯超問道。

許宗炎這才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去查當年那個受傷的女人,”他沉聲說,“她叫程瑤音。”

對於四娘,許宗炎心中一直是有愧的。當年爲了追逐名利,他放棄了她,一個人來到京城,兢兢業業、忍氣吞聲的打拼多年。如今,他早已不再是那個穿着布衣草鞋的江湖小子了,他有了自己的府第,有了官僚階層的朋友,有了讓人仰望的生活,可是,他還是永遠也無法抹掉自己的江湖背景。

殺陸九淵、殺呂四娘,圍剿江湖人士,這些原非他本意,可既然選擇了仕途,他就已經沒有退路。四娘,就是他和江湖的最後一縷聯繫,他身負皇命,只有殺了呂四娘,才能斬斷自己的江湖根!

男人的選擇,有時候也很痛苦,因爲他們同樣需要痛徹心肺的面對。只是痛得久了,心硬了,選擇彷彿變得越來越簡單,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這一日顧錦弦和慕鬆年又從草莓園回來,最近兩個人時常會去幫大嬸摘草莓,這次,大嬸幫他們裝了一大兜,好讓他們帶回來吃。

顧錦弦捧着新鮮的草莓,興沖沖地來到她和程瑤音的跨院,她想告訴母親,自己在山裡交到了新朋友。這時有清風扶過,院子裡的老鬆巋然不動,幾隻麻雀悠然地在地上覓食。顧錦弦剛走到窗外,就聽見屋內程瑤音哽咽地說:“……這麼說,她從不知道有玲瓏這個人了?”

玲瓏?顧錦弦不由停在門口,記憶中她好像聽誰說起過這個名字。她仔細想了想,終於想起,在濟南府的時候,山東巡撫喀爾吉善的寵妾曾經和她提起過!她說,有個叫霍玲瓏的女人,纔是自己的親孃……

這時屋內響起武靈風的聲音,“當年顧府女眷們逃亡的時候,霍玲瓏就中箭死在了車上,錦弦年幼,大家一直不忍心告訴她真相,這麼多年過去,她也早已接受了你是她孃的事實,”武靈風長嘆一聲,“看她現在的樣子,就更不忍心告訴她了。”

程瑤音剛要說話,就聽門外“卟”的一聲悶響,她和武靈風對視一眼,忙打開房門,只見顧錦弦臉色慘白,目光呆滯,渾身顫抖,腳下滾了一地的草莓。

“錦弦……”程瑤音和武靈風不約而同的輕喊。

“你們說的那個人……是不是當年從青樓贖身的……霍玲瓏?”顧錦弦神情恍惚,口裡喃喃地說道。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程瑤音胸口一痛問道。

“十八年前,顧府的丫環,荷香……”顧錦弦話音未落,程瑤音的臉色也變得紙一樣白了。

“你見過她……”程瑤音顫聲說。

顧錦弦卻好似沒聽見程瑤音說的話,自己一直隱隱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能夠這麼順利的和母親相認,她並非沒有懷疑過,可是日子一久,顧錦弦越來越沉溺於一種骨肉親情的愛與被愛,牽掛與被牽掛之中,她小心翼翼的保護着這份幸福,可惜終究還是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