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歲月匆匆,如煙往事不堪回首,時至今日竟已過了十六年!如今棲雲小築的主人,只剩下當年顧家的三姨太太和二姨奶奶。三姨太太年勢已高,早已不問家事,所以棲雲小築真正的當家人,正是二姨奶奶李珊瑚。

這時碧空如洗,白日長閒,李珊瑚用過午飯散步回來,獨自坐在黃花梨的妝臺前,她擡手撫了撫鬢邊的碎髮,發現眼角好像又多了一絲皺紋,不由輕嘆一聲,對鏡悽然道:

“年來惟有感傷多,幾番春光總浪過。

鏡裡容顏空自老,夢中詩句爲誰說。

飛花滿院銷銀蠟,細雨空簾鎖黛蛾。

可惜繁花零落盡,香殘酒冷奈愁何……”

她正自怨自艾,忽見樑五在窗外輕咳一聲喊道:“顧姨奶奶,咱們莊主說,少莊主和錦弦姑娘要在棲雲小築住上些日子,煩您費心看顧。”

李珊瑚這才起身來到窗邊,對樑五說道:“一定是這對兒冤家又闖禍了,回去和你們莊主說,在我這兒有什麼不放心的,這些年他們還少躲到這兒來了?”她衝樑五身後看了看,又問:“人呢?”

樑五隻好答道:“少莊主和錦弦姑娘說要在外面逛一會兒再來。”

李珊瑚搖頭道:“你就由着他們胡鬧!格爾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也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回頭他們再吃了虧!”

“是我粗心了。”樑五隻好賠笑道。

“罷了,”李珊瑚側頭衝院子里正除草的丫環朗聲道:“還不快去把武少莊主和大姑娘的屋子收拾一下!”

這一日格爾木天氣清朗,碧空萬里如洗,一行大鳥在湛藍的天上匆匆向北飛去。武青嵐提着一隻暗褐色的酒罈子,走在顧錦弦身旁。他有些遲疑地問道:“錦弦姐,你說亢二叔見了這壇酒,真的不會再生咱們的氣了麼?”

顧錦弦胸有成竹道:“那當然,這壇六十年的堯酒,是二姨娘的*,自那年從江南貨商手中輾轉得來,她還從未捨得喝過。亢二叔這隻大酒蟲做夢都想嚐嚐呢,可惜誰讓他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最怕二姨娘!”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不一時便來到鴻賓樓。一大清早客人並不多,亢大海正一個人坐在雅間裡吃早飯,忽見武青嵐鬼頭鬼腦地從外面探身進來,笑嘻嘻地衝他說:“亢二叔早!”

亢大海頓覺一股無名業火直衝腦門兒,他“騰”地站起身大喝道:“臭小子,你還敢來,看我這次不好好教訓你!”說罷剛要出手,忽然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隱隱飄來,甘醇無比,一聞即知必是難得一見的陳年好酒!亢大海的饞蟲立時被勾起,他嚥了口唾沫,用手撓了撓那半邊兒剛長出青胡茬的臉,自言自語道:“奇怪,好像是陳年的菊花酒……不,不對,是屠蘇酒,一定是屠蘇酒!”

他也顧不上武青嵐了,一邊吸着鼻子,一邊衝出雅間,因爲太過聚精會神,還差點撞在二樓的描金廊柱上。他隔着雕花漆木樓梯就看見坐在大堂裡的顧錦弦了,只見那小丫頭跟前正擺着一隻粗糙的老酒罈子,這會兒她正輕輕掀起罈子一角的封口。

顧錦弦用餘光看見亢大海從樓上衝下來,心裡暗自一樂,頭也不擡地自言自語道:“湛露浮堯酒,薰風起舞歌。薰倒路行人,也醉憑欄客。若問何處有?江南酒旗多。”

亢大海這才晃然道:“怪不得如此香,原來是陳年的堯酒,果然名不虛傳!”

顧錦弦這才裝作很意外的樣子擡眼對亢大海道:“咦,亢二叔,今兒這麼早就下來打理生意呀?”

亢大海早顧不得前番恩怨了,他一邊搓着手,一邊賠笑道:“錦丫頭,你別賣關子了,這酒,你一大早拿到這兒來,難道是……”

顧錦弦嘴角一挑,明眸善睞地笑道:“亢二叔,是這樣的,你也知道,凡是好酒,總是越陳越香,這壇堯酒,足足有六十年了,二姨娘向來視若珍寶,放在自己臥房裡,可是最近發覺酒香已經封不住了,放在家裡實在讓人禁不住想喝,最後大家纔想了個法子,決定把它存在鴻賓樓的酒窖裡,這樣既可以好好保存,又不必成日受它誘惑,所以今兒二姨娘就讓我和青嵐把它拿來了。”

亢大海聞言頓時一臉失望,他猶豫了半晌方道:“真的是顧姨奶奶讓你們拿來的?”

顧錦弦點頭。

“存在鴻賓樓的酒窖?”亢大海不死心的又問。

顧錦弦又點了點頭,說道:“亢二叔不會連這點小忙都不幫吧?”

亢大海忙一擺手笑道:“那怎麼會,鴻賓樓的酒窖隨便顧姨奶奶用,放多少酒都行!”

顧錦弦這才把酒罈子又重新仔細封好,起身叫上武青嵐道:“行了,這個忙亢二叔幫了,咱們也該回去了。”說完拉着武青嵐朝門口走去。剛到門口還不忘回頭囑咐道:“亢二叔,這壇可是真正的好酒,就拜託您啦!”

亢大海又咽了口唾沫,一臉鬱悶地衝顧錦弦笑道:“好…回去告訴顧姨奶奶,讓她儘管放心吧。”

顧錦弦一臉得逞的笑,和武青嵐蹦蹦躂躂地走遠了。

亢大海站在桌子旁邊,心癢難奈,他對着空氣深深吸了吸鼻子,剛要伸手搬酒,卻在半空中掙扎着又把手縮了回來,只聽他回頭大叫:“柱子,柱子——”

不一會兒,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夥計從後廚跑過來。亢大海盯着酒罈,好似那壇酒是洪水猛獸一般,他對柱子說道:“快,把這壇酒搬到窖裡去,藏得越遠越好,聽到了沒!”

柱子答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把酒搬走了。片刻功夫,只剩下亢大海一個人站在大堂裡,悵然若失。

“哈哈,亢二叔每日只顧惦記那壇酒,肯定把我們的事全忘啦!”武青嵐長長舒了口氣開心道。

顧錦弦也拍着手笑道:“這回可有他受的!”

二人正說着,忽見迎面一個人風風火火地衝進衚衕裡,一頭把武青嵐撞倒在地。武青嵐“哎喲”一聲,捂着鼻樑子擡頭看去,卻見正是那個前天在鴻賓樓吃霸王餐的少年!

武青嵐大怒,一翻身從地上蹦起來,開口要罵,只見那少年擡起兩指朝武青嵐胸前一戳,武青嵐頓覺胸前一麻,腿腳如壓千斤重物,縱然拼盡力氣,竟然分毫動彈不得,當下萬分緊張,磕磕巴巴地衝那少年道:“你,你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顧錦弦臉也白了,她和青嵐雖然自小跟着武靈風學過些拳腳功夫,可惜二人頑心太重,再加上雪霏也並不主張孩子們打打殺殺的,所以從沒有人刻意逼他們練過功。這會兒顧錦弦暗想,憑着自己這點三腳貓的輕功底子,一個人逃都夠嗆,要救青嵐就更不可能了,索性把心一橫,先見機行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