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不禁有些傷感地道:“郡主不知,他們大部分人都被夫人尋了個由頭遣走了。”說完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夫人的壞話,於是又趕緊磕頭,“郡主,奴婢不是要批評夫人……”糟了,郡主極其信任夫人,湯嫗正是說了夫人不好的話才落得如此下場。
“阿秋,你不用緊張。”謝芙打斷了阿秋自責的話,一臉溫和地看着眼前這個侍女,由此可見阿秋並沒有傾向二孃溫嬌。
阿秋看着郡主那少有的溫和麪孔,難道郡主也開始對夫人起疑心了?思及此,她的內心不禁隱隱有些期待,若不是她小心機靈,早就被夫人找着機會趕走了。
“阿秋,傳令下去,繼續準備中斷了的祭祀儀式。”謝芙從榻上起身道。
“諾。”阿秋忙道,拿着高頭履侍候謝芙穿上,然後拿起屏風處的披風給謝芙披上。
謝芙廣袖一揮正準備踏上回廊,似想到什麼,突然回頭道:“阿秋,派人召湯嫗回來吧。”
阿秋有幾分愕然,然後才面帶喜色極快地大聲應了一聲,“諾。”
躲在迴廊紅色大柱子後面的侍女偷聽到主僕倆的對話,趁着郡主往前走沒留神之際,急忙快速轉身離去。
走在迴廊上的謝芙突然一回頭,這一動作讓阿秋差點撞上,忙退後兩步低着頭道:“郡主,還有何事吩咐奴婢?”
謝芙看着那一閃而逝的背影,嘴角含笑地道:“沒事。”回頭揚着下巴朝前而去,碎步輕移,長裙隨着她的步伐輕輕擺動,望着前方的迴廊,她的臉上帶了幾分莫名的笑容,“阿秋,看來我要重新審視你了。”
謝芙仔細回想阿秋說過的話,雖然狀似莽撞,但其中卻暗存有試探她心思的意圖,居然做得天衣無縫,若不是現在的她疑心重,斷斷不會猜到她的心思,停下來回頭看着阿秋輕啓朱脣道:“難怪你在我身邊能待到現在而不被驅逐?”
原本若有所思的阿秋聞言,眼睛大張,急忙跪下,“郡主明鑑,阿秋絕對沒有加害郡主的心思。”
謝芙看了阿秋幾眼,“阿秋,下次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我不喜歡。”一想到那個夢,笑容依舊,但她的眼中卻含有深深冷光。
阿秋沒想到郡主居然猜到她的心思,臉上這才帶着惶恐的表情,不停地磕頭道:“郡主,奴婢再也不敢了。”郡主真的大不同了,她這隱晦的試探居然會被她一眼看穿。
謝芙笑着親自扶起阿秋,道:“若不是念在你宅心仁厚,我定不會輕饒你。”
這仁善又暗含警告的話語,阿秋都聽明白了,第一次直視着郡主,“阿秋可以對天發誓,一定會一心一意地侍候郡主,絕無二心。”
對於阿秋的表忠心,謝芙不置可否,笑着拍拍她的手,讚揚道:“剛剛你配合得不錯。”這纔回頭繼續往前走。
這樣的郡主真的很陌生,阿秋急忙小步追上,小心地在郡主身邊道:“郡主,夫人身邊的耳探甚多,郡主是故意讓人聽到您要召湯嫗回來的話嗎?”
謝芙看着阿秋那有些擔心的面孔,伸出食指豎在嘴邊,輕“噓”了一聲,調皮地笑道:“天機不可泄露也。”
阿秋愣了愣神,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郡主。
謝芙看到阿秋那張口錯愕的樣子,突然大笑出聲徑自往前走,第一次發現這侍女甚是可愛,再加上小小的心機,甚好,甚好,她謝芙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二孃,她就等着看她會有何反應了?
不過會有人先送上門給她整治,謝芙眼中的利光一閃而過,居然把她當猴耍,就要承擔起耍猴的後果。
阿秋看到謝芙走遠了,這纔回神急忙追上去,在後面用着輕快的語調道:“阿秋喜歡這樣的郡主。”郡主不再受溫嬌夫人唆擺,她也終於不用提心吊膽會哪天就被遣走。
謝芙回頭笑看阿秋一眼,好在上天讓她做了那個有預警的夢,不然她還會是那個傻傻的謝芙,她不會重蹈夢中的錯誤。
秋風吹過,捲起一地金黃的落葉,落葉在風的懷抱中輕輕飄蕩,然後翩然落在一羣身着白色衣裝的人周圍。
謝芙眼含淚水地看着那墓碑,接過阿秋手中點燃的香,膝跪着上前插到香爐裡,“娘,阿芙真的好想你,娘……”她一聲聲地訴說着對母親的思念,滾燙的淚珠從眼眶裡流下。
周圍的人聽着這高貴的女郎在母親墳前痛哭的樣子,不禁都有幾分淚意,身爲兒女的哪個不會思念自己的親孃?衆人紛紛都舉袖輕擦淚水。
半晌後,淚痕尚在臉上的阿秋上前扶起那在墳前痛哭的謝芙,“郡主,請節哀,穎川公主在天之靈不會希望看到郡主難過的。”
謝芙這才慢慢地起身,伸手撫摸着母親的墓碑,“娘,你放心,阿芙會好好照顧自己的,絕對不會讓娘在黃泉之下爲女兒操心。”
突然天上傳來了“嘎嘎”地叫聲,“郡主,你看,天上有大雁往南飛。”阿秋突然道。
謝芙這才擡頭看着那秋高雲淡的天空上有一羣大雁排成人字形地往南飛去,鴻雁傳信,娘,希望它們可以把阿芙的心思傳達給你。
此時一口秋風吹來,謝芙身上的衣袍被風吹了起來,看來飄飄欲仙。
祭祀進行到天將黑了才結束,謝芙臉上的淚痕早已被風吹乾了,可心中的思念卻是無論如何也吹不散,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思念着親孃。
回到了宅子,謝芙看了眼那羣僕人,目光在周嫗的老臉上刻意停留了一下,然後才吩咐道:“天色已晚了,停留一晚,明天一早就起程回去。”
“諾。”衆人都低頭應道。
周嫗那雙渾濁的眼睛一直盯着謝芙看,本已是滿布皺紋的臉現在更是糾結在一塊,郡主的變化太大了,直到現在她仍然難以置信,難道真是被髒東西附身了?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兩眼緊盯着謝芙在迴廊上走進屋裡去的背影。她朝身旁的侍女喝問,“你說郡主準備召湯嫗回來?”
那個侍女赫然是偷聽謝芙與阿秋說話的人,忙點頭道:“奴婢聽到正是這樣。”
周嫗的老臉一橫,痛下決心道:“按我的吩咐,把道士找來。”
屋子裡坐在木榻上正喝着漿的謝芙把碗放下,看着阿秋急忙奔進來,小聲地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哦,她們開始了。”謝芙臉現笑容地道。
“郡主,她們就快過來了,現在非要說郡主被髒東西魘住了,請道士們來做法呢。”阿秋看到謝芙一派悠閒的樣子,不禁急道。
“急什麼?本郡主正等着她們來呢。”謝芙不以爲意地道,“你按我的吩咐佈置下去。”
阿秋不知郡主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看到郡主鎮定的樣子,這心跳才平復下來,看到謝芙向她招手,她忙附耳過去,然後邊聽邊點頭,臉現笑容,“郡主放心,奴婢會辦妥的。”
謝芙這才揮手讓阿秋下去,命令外頭的侍女傳膳。就在謝芙正準備用膳之際,周嫗帶着一羣侍女與道士衝進來。
“周嫗,你這是幹什麼?”謝芙“啪”地一聲把筷子放下。
周嫗沒有理會謝芙說的話,而是拿着靈符上前去在謝芙的面前揮了揮,“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小鬼退散。”
謝芙伸手抓住周嫗的老手,冷聲道:“周嫗,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居然敢拿着道符在本郡主面前揮揚,你好大的膽子?”
“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小鬼?莫佔着了郡主的身子。”周嫗不懼謝芙的冷聲,掙脫了她的手,大聲喝道。
“周嫗,看來你是吃飽了撐着。”謝芙站在榻上,俏臉含霜道。
周嫗尖銳地冷笑了一聲,“你怎麼可能是郡主?”然後又朝身後的侍女道:“上前抓住這個女子,讓道君做法,驅散小鬼,郡主就會回來了。”
一衆侍女聞言,衝上去準備抓住謝芙。
謝芙冷喝了一聲,“誰敢?”
衆侍女被她的氣勢嚇到,伸着的手又縮了回來,郡主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動起怒來自有一番威儀。
“還不上去?”周嫗認定了謝芙是被小鬼附身才會這樣,所以急忙又大喝一聲。
“今天誰要是敢碰到本郡主一根汗毛,本郡主就要她付出代價。”謝芙又瞪視一眼那羣侍女。
一衆侍女不禁倒退幾步,在這門閥制度森嚴的社會,寒族出身的她們在面對高門世族出身的謝芙時本身就敬畏不已,更何況現在的她那高高在上的氣勢一顯,更是令她們身上的奴性盡顯。
周嫗看到那羣侍女只是站着不敢上前,痛罵一聲,“沒用的東西。”然後親自上前抓着謝芙,“我這是在救郡主。”
謝芙的手被周嫗用力的抓着,甩也甩不開,她的兩眼狠狠地瞪視了一眼這老婦,“你以下犯上罪加一等。”朝侍女們喝道:“還不給本郡主拉開這老嫗?”
一衆侍女面面相覷,謝芙是主子,她們不敢得罪,周嫗是夫人身邊的人,她們同樣不敢得罪,頓時大家都縮着手低着頭裝作看不見。
周嫗雖然年老,但是謝芙正值十四五歲的年紀,氣力終究不敵她,被她拖着走向那羣道士,“道君們快點施法,好讓髒東西離郡主而去。”
一羣在旁等候的道士看了眼披頭散髮的謝芙,看來像是被邪靈附身的樣子,於是點點頭,均搖起了鈴鐺,開了香案,揚起了桃木劍,一時間,房間裡只聽到一陣唸經的聲音。
被周嫗抓在手裡的謝芙兩眼旁觀着這羣口中唸唸有詞的道士,掃了掃不遠處的那羣靜立的侍女,然後又回到了那發狠的周嫗身上,輕笑出聲。
就在周嫗以爲開壇做法就可以驅散邪靈之時,迴廊處傳來了重重的皮靴聲音,看來有兵士正闖進來,周嫗轉頭皺眉看向那門口處,正好看到阿秋領着護衛兵前來。
謝芙湊近她的耳邊輕聲道:“敢把本郡主當猴來耍,須知耍猴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