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裡說過我還惦念他?”謝芙的臉蛋上仍掛着淚珠兒,但仍是一臉的倔強,“就他那種虛僞又齷齪的人,不用你說,我自也不會爲他傷心,爲他難過,因爲他不值。”她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屑與傲意。
“沒有就好。”冉溥道,掏出帕子把她腮邊的淚水擦乾,“早上還說比我善於游泳,夜晚就哭得慘兮兮,你就像我母親種的木芙蓉一般,一天幾變,要不乾脆叫你芙蓉花兒好了?”他嘆道,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
“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謝芙不承認地道,她不過是掉了幾滴淚而已,什麼慘兮兮的詞請不要套用在她身上。“還有我不是小孩子了。”她的眼睛看向他的大手,頭又一偏。
“怎麼沒有?你可是把我半邊衫子都哭溼了。”冉溥打趣道,會笑鬧抗議就好,他實在不喜歡她哭泣的樣子,還是初遇她時那張揚傲慢來得順眼。
謝芙的臉微紅了一下,瞄了一眼他的衣衫,在夜色中可是什麼也看不清楚,於是死鴨子嘴硬地道:“我可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就什麼也沒有。
微風吹來,她感覺到身體有些寒涼,下意識地靠近他,直到那暖意傳來,至此才意識到她還坐在他的懷中,臉上一紅,急忙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起身站在一旁,臉上火辣辣的。
身爲武將的冉溥視力明顯比她好,在黑色中隱約仍能見到她的俏臉蛋酡紅一片,爲免她尷尬,他站起來直視她笑着打趣道:“小丫頭,我給你當了半天孃的角色,你打算怎樣酬謝我?”
“冉將軍需要我如何答謝呢?”謝芙臉上的赧色漸漸褪去,笑着看他道,“要不冉將軍告訴我你的希望是什麼,興許我也能幫得上忙?”
這話一出,之前輕鬆迷離的氣氛漸漸地消失了,冉溥定定地看着之前還在他懷裡痛哭着喊孃的女孩,這一刻卻能迅速地轉變面孔,真的不愧是一朵一日幾變的芙蓉花兒,遂淡淡地道:“小丫頭,我想要的你未必能幫得了,還是先顧定你自己爲好,有那樣的一個未婚夫,你要擺脫他就有得你忙了。”
謝芙卻不因他突然淡下來的神色而有所動搖,現在她已經不是那個哭着喊孃的脆弱女孩,輕輕地打開手中的摺扇,她也定定地看着那高她太多的男人,“那可不一定,冉將軍來洛陽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相信對洛陽的格局也瞭解了不少,雖然我的舅舅確實不是個太爭氣的人,但他對我的寵愛卻也是無人能及的,賈皇后雖然不把我舅舅看在眼裡,但也不得不忌憚他,冉將軍認爲如果我舅舅垮臺了,賈家會買將軍的賬嗎?抑或是那個暗中拉攏將軍的人又有多少合作的誠意?”她笑了笑,“至於我那個齷齪的未婚夫就不勞冉將軍操心了。”
“小丫頭,你又看出了什麼?”冉溥把身子靠在牆上,圈着雙手道,這小丫頭怕是忍了好久才找着機會發問吧?
“我可沒那樣的好眼力,只是將軍聽到那兩隻禽獸在討論謀反的事情時居然沒有驚訝,可見將軍早就知道洛陽城內的暗流在哪兒?不知我說的可有錯?”謝芙湊近他也同樣是一臉笑意地道。
“你要我告訴你另一個參與謀反的人是誰?”冉溥傾身向前盯着她的眼眸道。
“冉將軍願意賣這個人情給阿芙嗎?”謝芙趕緊道,自從聽了賈儔與桓衡的話,她就在猜那個與賈皇后勾結的王爺會是誰?聽那語氣,一定是衆人猜都猜不到之人,她的心底隱隱有所猜測,但又不敢肯定,因爲那個人怎麼看也不像。
“小丫頭,這潭水太深了,你還是別趟得好,還是乖乖地回到你的繡閣當中纔是正事,把那未婚夫甩了,重新爲自己找一個好夫婿豈不是更重要?”冉溥睨了她一眼狀似苦口婆心地勸道。
謝芙卻從中聽出不少信息來,瞬間摺扇一收,凝重着神色道:“你要助那人滅了賈皇后?”若賈皇后真正的獨攬大權,那她焉能有命?惟有賈皇后一死,憑着謝氏的光環,她才能安生立命。
冉溥卻仍是那樣笑着看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小丫頭,你知道餓肚子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家園被毀又是什麼感覺嗎?你看到過血雨腥風的戰場嗎?你被保護得太好了,災荒易子而食的慘劇我已經看得膩了。”越往下說他的神色越冷淡,伸手抓着她的手,“好了,夜深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謝芙卻反手拉住他的手,“你所說的一切我雖然沒有經歷過,但我卻知道人心險惡不亞於你所說的一切,糧食,是嗎?冉將軍,你所要求的當中最重要的就是糧食吧?阿芙可有說錯?”
這回輪到冉溥有些吃驚地看着她,由頭到尾他可沒點明說清楚這一趟洛陽之行最重要求的是什麼?
“我有眼睛也會看的。”謝芙道,“災荒之年糧食欠缺,洛陽城裡的災民就不少,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冉將軍認爲朝局再動盪是好事嗎?我知道你不屬於洛陽城的朝局範圍裡,你對陛下也並不忠誠,但我可以告訴你,朝廷裡面並沒有多少存糧,各大世家手上倒是有不少,冉將軍也得小心有人過橋抽板。”她狀似好心地提醒。
她緊緊地盯着他那微眯的眼睛看,眼前之人並非是自私自利壞透了的人,相反,他有他自己做事的一套,在他漸漸地看清她面具下的本性,她又何嘗摸不到他的脾性,“冉將軍何不給自己多一條選擇的路?我能發揮的作用也會很大的,況且我可以擔保,你所求的我不一定能一一爲你辦到,但是糧食卻是不成問題,你該知道阿芙是有封地的,除此之外,我也會想辦法讓各大世家把糧食吐出來讓北地的災民度過這個災荒之年。”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舉起他牽着她的手,“冉將軍,爲什麼我們不能合作一把?你有所求,阿芙同樣也有所求,況且阿芙難道不比那個人更爲真誠嗎?憑你對阿芙的恩德,阿芙又豈會以怨報德?”
“爲什麼?小丫頭,你如此地執着要摻和進這些個政事當中。”良久,冉溥才道,他已經暗示了會助另外一方勢力剷除賈家之人,賈皇后一死,她不能安全了嗎?“你只是一個世家大族的女兒,你可以很安逸的過好你的生活,這樣做又是何苦來哉?”他始終想不明白她的動機何在?
“冉將軍有想守護的人,阿芙也一樣,也有自己想要守護的人。”謝芙堅定地道。
那個人是誰,謝芙沒有說,但是雙方都知道她執着的是什麼。
“真是個倔強的小丫頭。”冉溥嘆了一口氣,他果然沒有想錯,這個小丫頭真的有雙很利的眼睛,一下就抓住了事情的重點。他並不想答應與那個人合作,但是糧食現在是他最缺的,況且今晚聽了那兩隻禽獸的對話,他這才下定決心與之合作,也有爲了眼前這個小丫頭能得以安生立命,但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提出要與他合作,這真的不在他的意料當中,“小丫頭,你要與我合作,也要把你的底牌亮出來,讓我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相商?”他看着天空道,不錯,今晚還有幾顆星子在閃爍。
謝芙聞言,眼睛一亮,耗了這麼久,她終於可以看到一絲黎明的曙光,笑着拉着他往謝府而去,“夜色那麼好,冉叔叔有沒有興趣與我這個小丫頭漫步一下?”
“別叫我冉叔叔,聽着寒磣。”冉溥一聽她這樣叫,就渾身不大對勁,笑着抗議了一聲。
頓時,傳來了謝芙那嬌俏的笑聲,夜,更深,但人,靠得更近,在數年之後,當謝芙回憶起這個夜晚發生的點滴,也不由得輕嘆一聲命運的奇妙。
徒步而行回謝府,對於謝芙這個千金嬌嬌女而言似乎有些遙遠,但是今天她卻頭一次覺得時光過得挺快的,一轉眼她就到了謝府的外牆邊,回頭看着那身材高大的男人,“冉將軍不用再相送了,阿芙已然到家了,不知道冉將軍覺得阿芙的提議如何?”
冉溥卻是皺了一下眉頭,提議看似很美好,但是破綻也很大,“小丫頭,你的牌就真的能亮出來?”
“冉將軍儘管放心,阿芙就算使出渾身解數也會讓局勢靠向我這一邊,況且全洛陽城的人也不會猜到他們螳啷捕蟬,我們黃雀在後,這不就是我們最大的優勢嗎?”
沒來由的,冉溥居然就相信這個驕傲的千金嬌嬌女,興許是她眼中的執着與堅定打動了他,也或許是她的聰明才智說服了他,但不論是什麼原因,他也原意賭一把,“這是我這二十五年來做過最冒險的事情,小丫頭,希望他日我不後悔今日所做的決定。”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謝芙這回是安心地笑道,她也相信着他所說的話,興許他是她遇到過惟一值得信賴的男人。
冉溥又習慣性地舉手去揉亂她頭頂的秀髮,這舉動自然惹來謝芙的抗議。
“郡主,是您嗎?”身後傳來了老婦焦慮的聲音。
“湯嫗?”謝芙聞言,轉頭看向那黑夜中提着小燈籠的老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