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的身體並無大礙,後來吃了幾貼藥已然痊癒了。”上了年紀的道姑笑着回答。
謝芙這才放下心來,隨着幾句中年道姑走了一段路,方纔踏上臺階,進到了莊嚴肅穆的正殿,給高高在上的三清祖師爺做了揖磕了頭上了香後,方纔往內院而去。
雖說是道觀,前面莊嚴肅穆,後面卻是另一番天地,長廊樓閣倒顯得有幾分奢華之氣,跟在那幾句中年道姑身後走在這華麗的長廊之上,謝芙的嘴角頗有幾分嘲諷之意的,既然出家又何不把繁華捨去?偏還要留戀塵世間那寶貴之氣,真是自相矛盾。
虛無,虛無,真正做到虛無方纔是出家之人。
七拐八拐的終於到了玉真子司馬鈺的門前,那名上了年紀的道姑聲音很輕地道:“師叔一般都是靜修,不許人打擾,不過曾吩咐過若是臨川郡主前來,可自行進去。”
謝芙朝那個領路的上了年紀的道姑做了個揖,道姑回了禮之後,這才帶着那幾句中年道姑離去。她在原地看了看這扇雕花的木門良久,方纔示意阿秋與阿靜守在門外,她輕推門入內,一股寧神香從裡面飄來,她朝那有着嫋嫋細煙的三蟾含珠赤金鼎看了看,然後才慢慢地走進去,裡面的光線稍微亮了亮,映着幾許晚霞的瑰麗色彩。看到那個跪坐在榻上閉眼正在冥想的褐色身影,她不禁搖了搖頭。
玉真子的長相與其父司馬哀有幾分相像,尤其是眉毛、脣角等地方更是神似,但是她卻長着一張鵝蛋臉,由於這些年笑得少,臉部的線條倒是有些僵硬,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戴着一頂蓮花道冠,雖然神色頗爲肅穆,但是這年方二十的女郎卻仍是十分的美麗。
謝芙蹲坐在她的身前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也沒出聲喚她,只是那樣看着她那似早已超脫的臉龐。
良久以後,玉真子方纔睜開眼看着謝芙,語氣不悅地道:“阿芙,你來了已經很久了,也看了很久了。”
謝芙卻笑着打趣了一句,道:“奇了,我以爲你已經神魂出竅了呢?原來還有留意我這等凡人,仙姑,你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呢!”手上還做了個揖。
玉真子的眉頭一皺,僵硬冰冷的臉上佈滿怒氣,“阿芙,你這次來還是要與我爭吵的嗎?若是這樣,那你就回去吧。”說完,她又閉上眼睛,不再搭理謝芙。
“阿鈺,心不靜又如何冥想呢?”謝芙道,“修道,修道,其實修的無非是靜心兩字,心中有道心自靜。”
玉真子仍是那般地坐着,彷彿謝芙這個人並不存在一般。
謝芙也不甚在意,反而改蹲坐爲盤膝坐下,自言自語道:“我在來的時候,去了一趟章臺宮,太后娘娘的頭上華髮叢生,竟有幾分老態,還有你猜我又看到了誰了?你一定猜不到,就是你那個在俗世裡夫主,三郎仍是那般的仙人之姿,好吧,我承認你並不喜歡我提到三郎,不過阿鈺,有個消息你一定很感興趣,就是當年負你的那個人升任建康太守了……”她的美眸沒有放過眼前人臉上的一絲絲變化。
果然一提到那個負心漢,玉真子臉上的線條略有鬆動,猛然睜開雙眼,“阿芙,你來就是爲了說一些不着邊的話嗎?”她的語氣不再是那般的死氣沉沉,反而透着些許怒意。
“我說我的,你繼續冥想你的,兩者並未衝突。”謝芙捋了捋鬢邊的秀髮,俏臉上有着幾分調皮的神色。
玉真子輕哼一聲,不再打坐,而是起身去打開那個三蟾含珠金鼎的蓋子,撥了撥裡面的香灰,“阿芙,你我雖是表姐妹,但你來看我,我自然是歡喜的。但是你一再提及這些俗事,究竟意欲爲何?如果你還是來勸我還俗的,那麼你就可以省省了,我現在心如止水,只想一心修道。”
謝芙也起身,走近她,看着那雙似秋水般的眼睛,道“阿鈺,如果你真的是心靜,又豈會在我提到那些人時有所動容呢?在這座道觀裡你修了三年的道,又參出了什麼來呢?我前兒剛剛去了章臺宮,太后娘娘老了許多,精神頭也不如前些年,她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
“阿芙,閉嘴。”玉真子喝了一聲,透過眼前的謝芙,她似乎又看到那個曾經疼愛她,卻又一手破壞了她愛情的長輩,“阿芙,你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話。”對於當年的事情她又知道多少?那個人所做的齷齪事她又知道幾何?
謝芙也微微動怒了,一把扯過她的手,硬逼着她看向她,微眯着眼睛道:“阿鈺,你知道嗎?現在的你真的讓我瞧不起,是,我確實不知道當年還有何內幕讓你心灰意冷,因而遁入這道觀?但是卻知道你爲了一個因爲權勢而拋下你的男人在此出家,你以爲當他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就真的會爲你而神傷?”
“阿芙,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可這是我的事情,我做的決定,你爲何還要這樣苦苦相逼呢?”玉真子氣憤地甩開她的手,臉轉向一邊,片刻後,她才又恢復了那平靜的姿容,即使世人都指責她負了天人王三郎,她也不悔。
“因爲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阿鈺,我一直不想告訴你。因爲我怕你傷心難過,但是現在我不得不說,那個人已經娶妻生子,據我得到的消息,他娶了南邊的名門士族之女爲妻,還納了幾個貴妾,這樣的人值得你爲他而與三郎翻臉嗎?”謝芙道,她的一張俏臉繃得緊緊的,這樣的玉真子司馬鈺並不是她想看到的。
玉真子聞言,腳步有些踉蹌地向後退了幾步,臉上的血色盡褪,她還記得當年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曾信誓旦旦地對她發誓,“阿鈺,他日能當我妻子的惟有你,除了你,我此生不娶任何人爲妻。”言猶在耳,他就負了盟約嗎?
憶起這句話,她的手往袖子裡掏去,掏出一塊已經發黃的帕子,因主人看得次數多了因而發黃,上面還有着清晰的墨跡,她定定地看着這句話:“阿鈺,此去一別只需經年,我必定十里紅妝迎你過門,重逢之日不遠矣,我必當歸來。”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的話,爲了這一句話,她一等就是三年,不顧洛陽城裡衆多人的笑話,不顧自己皇家公主的顏面,不顧長輩苦苦的哀求,她毅然踏進這座虛無觀,就是要向他表明她會以潔淨的身心等待着他。
等他以十里紅妝來迎娶她,難道這終究只是一場夢?難道這終究只是她的一廂情願?難道她當年真的被這個男人矇蔽了雙眼?
“阿芙,你是不是在騙我?”玉真子突然凌利地問道:“什麼時候你也當起別人的說客了?她若真的疼愛我,就不該把我嫁給王三郎,就不應該將我愛的人驅逐出洛陽?這不疼愛,這是她的權欲之心在作祟。”她突然喊了出來,這些年鬱悶在胸中的那口氣借這個機會發泄了出來。
“阿鈺啊阿鈺,若她不疼愛你,又豈會把你許給王三郎?三郎是什麼人?他可是王家高高在上的嫡長子,是王氏寄予厚望的繼承人,你嫁給他,不正是她希望看到的?那個負心人若真的有心於你,又豈會被一個官職所惑,從而離開洛陽?”謝芙嘆息道,她雖然無法認同太后的所作所爲,但是她真的疼愛玉真子司馬鈺卻不是假的。“這巾帕是那個人所留的吧?阿鈺,我真的不知道說你傻還是癡爲好。”
玉真子緊緊地攥緊手中的帕子,咬着牙頗有些怨氣地看着謝芙,看到她眼中的同情,看到她眼中的怒其不爭,看到她眼中的希冀……
半晌,玉真子又突然笑了出來,那笑容是哀婉的,是淒涼的,是帶着些許心灰的,她知道謝芙不會爲了讓她還俗而隨意地說出這些話來刺激她,只是……“阿芙,你真心地愛過一個人嗎?如果今天有人跳出來拆散你的姻緣,你還可以這樣振振有詞地爲她辯駁嗎?阿芙,你終究不是我,子非魚,又焉知魚之樂?魚之哀?”
“阿鈺,我也老實告訴你,我那未婚夫爲了權勢同樣要置我於死地呢,如果我也學你一樣,是不是就要在這虛無觀當個女冠呢?”謝芙搖了搖頭,“我不會這樣做,我謝氏阿芙不會讓負了我的人在背後嘲笑我的懦弱,我的無能,而是要讓他悔恨百倍纔是。”
玉真子望着謝芙那雙平靜的眸子,這次前來的謝芙有些讓她看不透,那張臉上的傲氣更甚,但是平靜的雙眼卻閃着睿智的光芒,她突然產生出一種愧不如她的感覺,又看了看手中帕子的字句,遲疑地道:“他……真的娶妻生子了嗎?阿芙,你莫要騙我?”她仍抱着那一絲絲的希望。
不同是那劍拔弩張的氣氛,謝芙看着玉真子的表情,認真地道:“阿鈺,我何須騙你,雖然我真的需要你返回洛陽,但是我不會拿這事來誆你。”
玉真子定定地看着謝芙,她與她雖然相差數歲,但是自小,兩人的感情倒是不錯,她也總是“阿鈺,阿鈺……”地喚她,再度看了看手中的巾帕,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會輕輕地撫摸着上面的字句,現在才知道這是何等的可笑?爲了這段情她付出了太多,留下了太多的遺憾,愛已變,情已逝,她突然又掀開三蟾含珠赤金鼎的蓋子,再看了一眼,然後狠心地把那方不應再留戀的帕子扔了進去,看着它慢慢地被火焚燒,一如她多年的癡心。
心依然會疼,會痛,會滴血……
“阿芙,我已經回不去了。”玉真子的雙眼突然如一潭死水般,即使知道那個人真的是負心漢,她也無法原諒拆散她與他的人,反身回去又坐到榻上的蒲團之上,她這回是真的要修道了。
“阿鈺,我不否認我真的對你失望了。”謝芙本以爲當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時,會改變心意,但看來是她錯了,她謝芙是個愛恨分明的人,決不會允許自己如此來逃避問題,但問題是玉真子司馬鈺不是她謝芙。
玉真子卻道:“阿芙,你本不該對我還抱有希望,就像我曾對那個人抱有的希望一樣,終究只是一場空。”她合起雙眼,三年前她就該絕望了,只因那一方巾帕讓她又傻傻地付出了三年的感情。
玉真子想到曾與那個人擁有過的快樂時光,現在想來就像一場夢,難道要去報復他嗎?她也做不到,那畢竟曾是她傾盡一切所愛的人,她心中有恨,卻不會因恨而變得偏執。
站在原地的謝芙看着這樣陌生的玉真子,在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她並不是真的想當女冠,所以她知道她能勸得她回頭,但現在的她似乎是真的一心一意要修道了。她沒有再開口勸她,她也沒有再度說話,只有那布帛燃燒發出來的焦味表明了之前她們曾有過的爭執。
靜默了良久之後,謝芙方纔起身走近玉真子的身旁,“阿鈺,如果我說我真的需要你返回洛陽呢?你會否看在我們的交情之上幫我一把呢?”
玉真子聞言,詫異地擡頭看向謝芙,她很少會這樣說話的,“阿芙,你這次爲何執着於要返回洛陽?”
“爲了你的父皇,我的舅舅。”謝芙也像剛進來那般坐到她的對面。
玉真子皺了皺眉,她幾乎遺忘了自己的父母,她的母親死得早,那時候的她尚未來得及記得她的容顏,對於她那個被世人譽爲白癡的父皇,她只記得他只寵愛謝芙這個侄女,唯一讓她有親情感覺的只有撫養她長大的王太后,但這親人卻又是傷她最深的人。“我能幫得了你什麼?父皇的個性註定了他的皇位難以坐得穩,阿芙,我知道你與他感情深厚,但是就算你保得了他一時,也難保他一世,況且賈皇后那個人又份外陰狠,阿芙,憑你一己之力又豈能鬥得過她!”
玉真子畢竟是皇族公主,一聽謝芙的話就猜到了大半的原因所在。賈皇后那個人,當年就連王太后那般厲害的人也被也逼得搬到了章臺宮,更何況是手中無權亦無勢的阿芙,就更不是她的對手了,因此她又勸道:“阿芙,你還是像我一樣什麼都不理纔是正道。你贏不過賈皇后的,我不想看到他日你被賈皇后逼死的樣子。”在她看來,最後的話已是循循善誘了。
“阿鈺,舅舅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啊,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被人害死。”謝芙放緩着語調道,“即使我保不得一世,但保得了一次算一次,這是我與舅舅的情誼,沒錯,我謝芙手中並沒有太多的權勢,但是我相信謀事在人。”
看到玉真子有些驚訝地看着她,謝芙又笑了笑,那笑容裡有着豁達之意,也有着豪邁之情,“阿鈺,我不會放過賈皇后的,你別忘了,我是謝氏的女兒,而你是王氏的媳婦,王三郎的結髮妻子。”
謝芙的話說到這份上,玉真子已經大致猜到她要怎麼做了,既然東風不吹,那就借東風,謝芙真是好計謀,“阿芙,所以你與她達成了協議,只要我回洛陽,她就會讓不王家出手,對吧?”
“那你會助我嗎?”謝芙一臉鄭重地笑看她,“阿鈺,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你身上流着的血終究來自於舅舅,況且他不是白癡,她只是很單純的依心行事。”
“那是對你而言,”玉真子突然有些冷地道,記得謝芙喪母的那段時間,父皇日夜地把她抱在懷裡哄勸着,那時候即使她再不屑於有一個這樣的父親,但也是羨慕着謝芙的,不過想到她還有名義上的祖母來疼,她的心纔會歸於平靜。
“不,那是對我娘而言的。”謝芙笑着道:“我不知道舅舅爲什麼如此依戀孃親,但我卻知道孃親逝去的時候,舅舅曾在靈堂上痛哭流涕,旁人怎麼勸也沒有用。而我娘臨終前拉着我的手說要對舅舅好,所以我就哭啊哭,看到我哭,舅舅就突然不哭了,而是用盡百般她認爲好的方式來哄我。”回憶着那一段最的日子,她的笑容有幾分蒼涼也有幾分懷念。
玉真子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般的故事,她聽得有些怔愣了,謝芙臉上的表情讓她深深地動容起來,半晌之後,她方纔道:“阿芙,我真的羨慕也嫉妒你。”有一個讓她如此想要維護的親人。
“何必呢,你還不一樣有王太后的疼寵,阿鈺,”謝芙用手指着她的心道:“只要你放開往事,又何愁沒有一片天空呢!”
“與王愷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嗎?”玉真子嘲弄地道。
“那得看你如何想了,”謝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笑得有幾分狡猾地湊近道:“我只答應王太后把你勸回洛陽,但是你是穿着道袍回去還是換上華服,那就不在我承諾的範圍裡了。”
玉真子睜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個笑得如狐狸的女孩,她在暗示着她就直接以玉真子這女冠的身份回洛陽,至於往後如何,她就管不着了,她突然笑了出來,“沒想到她聰明一世,臨老了居然給你擺了一道。”
“她會這樣只因她真的疼愛你。”謝芙笑道。
看到玉真子的臉怔住了,謝芙笑出聲,轉身向門外而去,抱怨道:“我都來了這麼久,說了這麼多話,居然連碗熱酪漿都沒有,我先讓道姑帶我去廂房歇一歇,待會兒還要用些晚飯。”臨近大門,她突然轉頭又看向玉真子,“阿鈺,說實話,你這身道袍真的很難看。”她其實還是希望玉真子能還俗的,所以纔會一開始就用那樣的方式來激她,可惜終究不奏效啊。
聽到她最後頗爲認真的話,玉真子的表情卻是哭笑不得的,但眼中卻是突然一熱,這個表妹啊,真的是越來越有氣死人的本事了。
看着雕花木門掩上之後,她的心又平靜下來,起身去打開那扇窗,讓晚風把那焦味吹散,也似乎要吹散她心頭曾有的等待,謝芙是聰明的,她沒有立刻就逼她做決定,而是給她時間去考慮。
看着那晚霞漸漸地消散,被黑幕取代,她又想起當年很多很多的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如果……如果當年她的愛情能夠開花結果,是不是今天就是另一番局面了呢!
只恨人心鬥不過權勢,嘆息,嘆息,徒奈何!
站在門外的謝芙看了看天幕上那悄然爬上的星子,突然漾起一抹笑容,玉真子真實不是一個冷情的人,相反她是一個重情之人,思及此,她的笑容更盛,然後朝一旁快站成雕塑的兩名侍女道:“走,我們到廂房去歇一歇。”
阿秋與阿靜兩人對視一眼,然後纔跟在謝芙的身後往廂房而去。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倒是觀主親自送來晚膳給謝芙,謝芙自然起身打揖作謝,與觀主閒聊幾句,方纔坐下用膳。
“郡主,以往您一來,玉安公主都會邀你一道兒用膳,怎麼這次會差那麼多?”阿秋一邊擺膳一邊有些疑問道。
“她有心事。”謝芙笑着應了一句,玉真子沒有陪她用膳,就代表她的內心正在掙扎,這可是好現象,若她一如既往的招待她,那麼事情就不太妙了。
翌日,一夜好眠的謝芙梳洗之後踏出迴廊,看了看遠處連綿成一片的羣山,微微不雅地伸了個懶腰,這裡是道觀呢,她自然也不再那麼講究禮儀。
“阿芙,”
聽到聲音,謝芙轉頭看着身穿褪色道袍的玉真子走近她,於是笑道:“阿鈺,你想通了?”
玉真子揮退了小道姑,慢慢地踱到她的身旁,與她一道看着那清晨中的迷人霞光,“阿芙,我決定回洛陽,只因爲你說的那句話,我的身上終究流着父皇的血。”說到這裡,她又轉頭看了看謝芙,其實真正打動她的是謝芙。
“阿鈺,我代舅舅謝謝你。”謝芙突然認真地道,舅舅其實也像她的父親謝怊那樣,是個不太負責任的父親。
玉真子笑了下,那僵硬的臉部線條柔和了一些,然後拂了拂肩上的秀髮,“我只是回去一段時間,等你的事情了了之後,我還是要回到這兒來的。”
“隨你。”謝芙笑道,只要能把她勸回洛陽,他日讓她還俗也不那麼難了。
虛無觀因玉真子要回洛陽而忙亂起來,直到用了午膳,謝芙與玉真子司馬鈺才坐上馬車返回洛陽。
兩人在馬車裡就着一些事情討論起來,彷彿回到兒時一塊兒玩耍的時候,謝芙的心情相當的好。
玉真子撩起了車窗上的紗簾子,看了眼外面護送的士兵,“父皇還是最爲緊張你,去一趟西山道觀也出去那麼多的士兵護送。”
謝芙卻是喝了一口酪漿,“你久不出道觀,自然不知道這些年也多有盜賊出沒,不防不行。”
玉真子的眉頭微皺起來,對於這天下的時事她以前也聽聞過不少,但沒想到這些年來更爲混亂,“這兒是洛陽近郊尚且如此,若換成其他地方,豈不是更爲混亂?”
謝芙道:“這個世道似乎越來越混亂。”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好心情就蕩然無存了,略微還有些煩躁。
玉真子收回撩起紗簾子的手,低頭不語。
正在馬車時原氣氛低迷之際,外頭突然傳來侍衛頭領的驚呼,“不好,有盜賊來襲,快擋住,護住馬車裡的仙姑與郡主。”
謝芙與玉真子兩人對視一眼,真是不提盜賊則已,一提就來,兩人的眉頭都皺起來了,但卻沒有過多的驚慌之情。
阿靜一聽有盜賊前來偷襲,很快就把腰間的軟劍卸了下來拿在手中,鎮定地朝謝芙道:“郡主,奴婢在前面守着。”
“別逞強,見機行事。”謝芙吩咐一句。
阿靜點點頭,然後掀開馬車簾子出去了,與阿壽並排坐着,兩人看到那一羣穿着幾分破爛的盜賊正與身着整潔的侍衛在交手,四周都有刀劍相交的打鬥聲傳出。
謝芙悄然掀起紗簾子一角看了一眼那打鬥的場面,只見那羣盜賊人數雖然不多,但卻十分勇猛,而己方的人似乎有些招架不住,看來這羣人似乎不是簡單的落草爲寇的盜賊。
“這羣人似乎有些來歷。”玉真子的眼光也是毒辣的,很快就把謝芙內心的想法道了出來。
謝芙眸光一沉,看來這次要碰上一點麻煩了,正在她思忖之際,那邊戰邊退的侍衛頭領湊近謝芙,“郡主,這些人不大好對付,似乎都是練家子,下官先護着郡主的馬車退開……”
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壯漢舉刀砍來,侍衛頭領急忙舉劍相迎,但是臂力不如人家,虎口被震得發麻,若不是咬緊牙關,手上的劍肯定都要掉下來。
而另一個同樣高大的壯漢也沉穩地舉劍刺向謝芙,謝芙反應靈敏地向後倒去,避開了這一劍,那壯漢一劍一中,然後又再度快速地補上一劍,阿壽急忙衝進馬車,擋在謝芙的身前,舉起手中的劍擋下了這次攻擊,但是很快就被震得倒在了馬車之內。
“郡主——”有侍衛急忙回援,這才稍稍解了馬車外的危機,“郡主,快點把馬車趕走。”
“阿壽,沒事吧?”謝芙急忙扶起阿壽。
阿壽搖了搖頭,然後雙骨碌地爬起來鑽出了馬車,接過阿靜手中的馬繮繩,催促着馬匹快速地奔跑起來,阿靜站在車轅上舉劍迎敵。
玉真子看到外面的侍衛漸漸地落了下風,很多人都已經倒在地上,若她們逃不出包圍圈,那麼就會很危險,臉色不好地道:“阿芙,情況不太樂觀。”
謝芙朝一邊已經嚇得面無血色的阿秋道:“阿秋,你在馬車裡面護着玉真子。”然後掀起馬車簾子準備出去。
玉真子急忙拉着她的手,“阿芙,你要幹什麼?這個時候你還要出馬車?”
謝芙伸手鬆開玉真子的手,認真地道:“我去代替阿壽駕馬車,這樣就可以空出一個人來保衛我們的安全。”
“阿芙!”玉真子又喊了一聲。
“阿鈺,我要帶着你回洛陽城,一定要做到。”謝芙堅定地道。
“郡主,我去。”阿秋突然拍着胸口道,即使她的手還在打顫。
“阿秋你現在都怕得手打顫,你如何出得去。”謝芙皺眉道,“你就待在馬車裡照顧玉安公主,這是我交待給你的任務。”
玉真子有些怔愣地看着謝芙就這樣掀簾子出去了,然後搶過同樣因爲看到她出來而怔愣的阿壽手中的繮繩。除了愧嘆不如之外,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真的可笑,阿芙的勇氣是她所不及的,這些年自以爲是的守着一段變了質的感情,然後又試圖去逃避,她緊緊地抓着胸前的衣襟看着那認真駕着馬車的謝芙,馬匹因謝芙抽的鞭子而快速奔跑起來。
玉真子不察而身體身後倒去,好在阿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纔沒有摔到馬車上備着的長案。
有大漢鍥而不捨地追了上來,舉劍就要刺向謝芙,阿壽反應過來。急忙舉劍吹去,因看到謝芙身爲主子仍能這般拼命,阿壽突然生出不少的力氣,那一劍竟砍得大漢的手臂鮮血直流。
“阿壽,好樣的。”謝芙鼓勵了一句。
阿壽得到了這句話,那張憨厚的臉上咧開一抹自豪的微笑,然後看到阿靜那邊應付得頗爲吃力,他又舉劍相助。
兩人一左一右地護住中間的謝芙,而這個初駕馬車的謝芙卻又能在這危急的關頭仍能把車駕得四平八穩,簡直堪稱爲奇蹟。
謝芙的兩眼朝四周看去,這兒的地勢平穩,連躲藏的地方也沒有,寬敞的大道就在眼前,兩旁邊人煙也難得見到,看到己方的侍衛死傷的人數還在增加,雖然那些壯漢的人數在減少,但是他們卻不與侍衛過多的糾纏,反而是一致朝她這一方奔來。
由頭到尾,那羣壯漢般的盜賊都沒有說過一句話,謝芙心中的疑問更深了。
冉溥沉着一張剛毅的臉坐在馬車上,與歐陽家主相商了幾天仍不能勸得對方同意迴歸北地,這讓他不禁嘆息出聲。
“將軍何須嘆氣,歐陽家主有他的顧慮實屬正常,他畢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族的族長。”蕭先生勸道,沒人比他更明白冉溥的心情。
另一邊的阿一卻道:“將軍,你都紆尊降貴前來相邀,這歐陽家主真是過於迂腐,貪生怕死……”
“阿一,”冉溥喝一聲。
阿一頓時就閉緊了嘴巴,有些耷拉着頭騎在馬上,兩眼斜瞄了一下週圍的景緻,突然擡頭睜大眼睛道:“將軍,那兒好像有人在打鬥。”他舉着手指向一個方向。
冉溥早就瞧見了,不太遠的地方,一輛華麗的馬車正在大道上狂奔着,而馬車的周圍卻有一羣腰圓膀粗的大漢揮舞着刀劍在追逐着,馬車的兩邊各站有一對男女護着駕車之人,他微皺了一下眉頭看着這一幕,那個駕着馬車的背影異常的熟悉,而不遠處卻有冷光閃過。
“將軍,那個駕馬車的人好像是那個傲慢的小郡主……”阿一突然驚訝地喊道,“咦,將軍……”
而冉溥早已催着馬如一隻箭般快速地朝那輛馬車衝去,該死,真的是那個小丫頭,她怎麼會把自己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顧不得多想,他的行動快過他的頭腦。
“將軍。”阿一見到自家將軍衝上去幫忙,自己這護衛也不能偷懶,自然把劍撥出來也跟着衝了上去。
看到這一幕的蕭先生,卻仍是自在的揮舞着手中的羽扇,絲毫不擔心自家將軍以及那個小郡主的安危,悠閒地催馬慢慢地靠近,這兩人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
謝芙顧不得其他,只是一門心思地趕着馬車,身旁的阿靜與阿壽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侍衛也有大部分倒下了,儼然被那羣壯漢佔了上風。
馬車裡玉真子咬緊牙根緊緊地抓着車轅穩住身形,而阿秋早已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青着一張臉,兩腳虛軟地跌坐在馬車的一角。
“駕!”謝芙又抽了一鞭子。
“郡主,小心,有冷箭。”阿壽看到閃光襲來,大聲喊到,因這一喊,被身邊的壯漢砍到腰腹上,從而摔下馬車去。
“阿壽——”
謝芙擡頭看去,果然有冷光夾着寒風向她刺來,至此,她幾乎可以肯定這羣人並不是什麼盜賊,因爲他們的目的不是搶東西,而是要來殺她的。
“郡主,”阿靜看着那下面射向謝芙冷箭,急忙想衝上去拿劍擋住,無奈那隻箭的速度很快,急得一向冷靜的她忍不住要哭出來。
謝芙的身體本能的一僵,但想到自身的性命,她又很快地做出反應,身體向後仰去,手中的馬繮繩也同時一緊,狂奔的馬兒被這力量一拉,頓時就揚起了前蹄,而那隻冷箭因爲謝芙的反射性動作,狠狠地插在結實的馬車門框上。
可是還沒等謝芙緩過一口氣來,另一隻箭又朝她射來,而身邊的阿靜又有人糾纏着,侍衛也不能分身來保護她。
謝芙情急之下,身體一側,意圖護住身上的重要位置,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那隻飛到她面前的冷箭被一隻大手抓住,從而停要了她的眼前,她擡頭看去,見到的卻是一張最近無比掛念的臉龐,那張剛毅的臉好幾次闖進了她的夢鄉,“冉將軍?”
冉溥攔下了這隻箭,雙眼快速地在她身上掃過,看到她並沒有受傷,這才放下那提着的心,“小丫頭,還好吧?”
謝芙怔愣地看了他幾眼,然後欣喜地道:“我沒事。”看到他突然從天而降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他突然覺得心裡安定了許多。
顧不上說話,眼看那冷箭雙要再度射來,冉溥冷笑一下,然後快速地撥出身上帶着的匕首朝那暗中射箭的人甩去,長劍本格,“叮”的一聲,那幾只冷箭瞬間應聲落地,而不遠處卻傳來“啊”地一聲。
有阿一這種在戰場上做過戰的人加入,那些壯漢又漸漸地落入下風,阿一手中的長劍帶着網誌舞得哧哧響,凡是靠近馬車的大漢漸漸地都被他掃落在地。
阿秋看到外面的危險解除了一些,這纔敢掀開紗簾子,趴在馬車的窗口,青白着一張臉嘔吐起來。
“誒,許久未見,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越戰越勇的阿一朝阿秋嘲笑道。
阿秋擡着那張青白臉色的面孔有氣無力地看着阿一,這個可惡的人,“小……人……”一句話未說完,她又再度吐起來。
阿一看到這女孩吐得臉色越發蒼白起來,心裡難得地自省了一下,他是男人打擊一個小丫頭也不見得磊落,於是更把怒氣發泄到那羣壯漢的身上。
而駕着馬車的謝芙看到冉溥正舉着劍砍掉了其中一個壯漢的半邊手臂,而那壯漢因而臉上一皺,動作停了下來。因而她急忙拉着冉溥的手,當他看向他時,她小聲地吩咐:“留下幾個活口,不要讓他們都死了,我還有用。”
冉溥聞言,點了點頭,這小丫頭的毅力不錯,這種時候頭腦仍轉得如此快,因爲謝芙的吩咐,他手中的劍舞得不再那麼狠,但是更爲刁鑽,有幾名大漢都被他擊倒在地,他急忙彎腰封住對方的穴道,然後快速地卸下他們的下頷,連自盡的機會也不留給他們。
由於有冉溥與阿一的加入,侍衛們都緩過一口氣,繼而反撲向身旁的壯漢,那殺心更盛,壯漢們節節敗退,他們對視一眼,意圖撤退,可無奈退路被阿一這個殺得興起之人堵住了。
危機漸漸地解除了,壯漢不是死的死,就是被冉溥生俘了。
而一直駕着馬車的謝芙看到場面得到了控制,這才徹底地鬆了一口氣,手中的馬鞭也不再握得那麼死緊,她扯着繮繩意圖讓馬停下來,但這時她卻發現她的指揮不靈了。
馬依然在狂奔着,謝芙拼命地“籲,籲……”了好幾聲,這馬仍是不停蹄,繼續如發瘋般地亂衝,原來走得四平八穩的馬車突然如蛇行般歪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