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靜感覺到手上一疼,這才留意到郡主正緊緊地抓着她的手,擡頭看到她的臉色十分難看,心裡擔憂正想出聲,誰知郡主卻是回頭給了她狠厲一瞥,頓時掩住口不敢說出話來。
裡面的交談聲仍在持續着,只聽冉溥道:“這樣也好,我暫時給你安排了住處,你帶來的消息要絕對的封鎖。”頓了一會兒,聽到他又接着說:“等阿芙順利生產後再說。”
那個男子咳得越發厲害,好一會兒,才道:“我曉得,若是此時告知郡主陛下遭遇不測了,真的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站在窗外的謝芙突然感覺渾身冰涼,舅舅果然出事了,她的身子因此晃了起來,突然的疼痛襲來,她抱着自己的大肚子蹲了下來,咬緊嘴脣承受那襲心之痛,那種心被抽離的感覺就是這樣吧?
“郡主?”湯嫗心急地喊了出聲,就知道郡主聽不得這種消息,急忙蹲下來攙扶着她的手臂,這不是要郡主的命嗎?
突然門“嘩啦”一聲急速地從裡面打開,在裡面聽到聲音的冉溥急速地大踏步走出來,表情焦急如焚地想要伸手去把謝芙抱起來。“阿芙,你怎麼在這兒?”
“我若沒有跟來,你是不是還要一直瞞着我舅舅出事的消息?”謝芙定定地看着他質問道,眼神冰冷地把他的手拍開,低喝了一聲,“別碰我。”
“阿芙,別這樣,你聽我說……”冉溥看到她這樣,心裡更爲着急,“你就要生了,你這讓我如何把這消息泄露給你?”
“所以你就私自做主瞞着我?”謝芙咬緊銀牙冷冷地道,肚子疼痛着,不故那心之痛,站了起來看也不看丈夫一眼,堅強地邁進門內,看到屋內的光線大盛,果然是他,他身上多處纏着紗布,一臉悲倫地看着她,臉色蒼白如紙。
“荊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陛下遭遇不測了?”謝芙低聲喝問,但聲音打顫,身休仍在發抖。
冉溥看到她這副樣子,心裡嘆息一聲,早已料到她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是這個反應,即使她因此怨他把此事瞞她,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她知曉,感覺到荊楚看過來的目光,他無力地輕點了點頭,現在已經瞞不下去了,惟有站在她身後,在緊要的關頭護住她。
“你看他幹什麼?現在問你話的人是我?”謝芙看到荊楚的目光看向身後的丈夫,頓時冷冷地道,“我再問你一次,陛下究竟怎麼了?”
荊楚聞言,想到昔日她對他的恩情,再想到那個因爲她的話而對他頗爲禮遇的頑皮帝王,突然表情痛苦地跪下來道:“郡主,陛下被建康的那羣王八蛋害了,屬下無能,不能在最後關頭保護陛下的安全,有負郡主昔日的重託……”邊說邊用手捶向地面發泄一直以來壓抑着的情感,自老孃死後,他就再也沒試過這種想要哭的滋味了。
舅舅真的死了?謝芙突然頭腦一空,什麼想法也沒有了?想到他曾笑着喚她“阿芙”,想着他要她陪他鬥蛐蛐兒,想着他顛三倒四地說着維護她的話……“啊……”她突然抱着頭痛苦的大聲叫了出來,意圖把那濃濃的悲切之情發泄出來。
“阿芙,阿芙……”冉溥見狀,忙在後面伸手抱着她的身子,“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感覺到她的淚水滴在他的手臂上,他的心也跟着生疼生疼的,在她的耳邊一遍一遍地說着安慰她的話。
謝芙突然痛哭失聲,再也沒有比這更悲切的痛苦了,眼中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着,把前祿都微微打溼了,在這酷暑季節裡她卻渾身冷得打顫。
在場的所有人見狀都有幾分難過的掩面哭泣起來,這樣悲傷痛苦的謝芙真的很少見。
“郡主,你怪我吧,是屬下沒有把陛下保護好……”荊楚因爲傷口還在流血,表情蒼白地道,“若不是拼命地想着把消息帶到洛陽來,屬下也沒有顏面活在世上……”男兒一諾千金,他終究沒有做到自己承諾的事情。
半響後,謝芙才推開冉溥的扶持,淚眼朦朧地上前去看着那同樣痛苦不已的荊楚,“我要知道建康的那羣人是如何害死舅舅的?”咬牙切齒地問。
荊楚擡頭看着謝芙那帶着幾分絕決的表情,這才帶着哀傷回憶道:“那日,屬下一如往常的地檢查那些給陛下的吃食,陛下因爲太后的突然薨逝而變得沉默起來,鬥蛐蛐他也不感興趣,整日就是說要回洛陽,要見郡主……”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那回憶顯然令他難以接受。
謝芙聽到他描述着舅舅說要回洛陽要見她的話,再一細想他的音容笑貌,頓時心中更爲疼痛,“接着往下說。”無論再多的痛苦和悲傷她都要承受住。
荊楚舔了舔那有些乾裂的嘴脣,“屬下勸了勸陛下,陛下這才肯進食,吃過膳食後,陛下開始午睡,屬下在一旁守着,誰知……變故就在這時候發生……慶王夥同建康太守帶着人就這樣出其不意地闖進陛下的寢宮,開始時還頗爲客氣,後來我一再以陛下已經午睡了爲由不同意他們進去打擾,他們就在這個……時候露出真面目,把我推開,氣勢洶洶地闖了進去……”
謝芙聽到這裡那粉拳早已是握得緊緊的,雖然心裡早就對建康的事情有所猜疑了,但是她偏偏在此刻懷有身孕,而且兩地又相隔甚遠,就算擔憂舅舅的安危,也不能在此時親臨建康。
“……等我把那羣攔着我的人都打敗後進到陛下的寢室之時,正好看到那羣王八蛋……他們……”荊楚突然抱住那纏着紗布的頭,因爲回憶過於痛苦他的表情有幾分扭曲。
“他們……居然把陛下抓起來強行謹陛下喝鴆酒,陛下反抗,他們就把陛下按在案上……屬下見狀,上前去推開那些按住陛下的人,但那個時候已經晚了,陛下她……他的臉色已經隱隱有些發紫,那個夏候太守派人阻攔我們,屬下帶着陛下邊戰邊退,想着出了寢室後見到人了,陛下就會得救了,誰知……整個寢宮居然沒有一個大夫。”
“後來……屬下被逼着無奈……惟有抱着已經神志不清的陛下跳進了宮內旁邊的護河裡,因爲前些天暴雨,河水端急,我……我沒能拉住陛下……”荊楚滿臉流淚地看着謝芙,“就……這樣……失去了陛下……的行蹤……後來我爬上岸,擺脫了追兵,就聽聞陛下駕崩的消息,幾次欲打探消息,卻驚動了那羣王八蛋,之後一路被他們追殺,想到郡主,我惟有一路北逃回洛陽……”
荊楚的話音一落,謝芙早已是閉上眼任淚水刻落,舅舅喝了鴆酒又趺落河裡,如何能活過來?也不知道屍落何方?
“阿芙,這早已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只怕小舅子給我們傳來的信正在路上……”冉溥上前欲抱着她勸她舒心。
謝芙卻是一偏不讓他抱,回頭有幾分歇斯底里地朝他吼道:“你是我的丈夫,爲什麼把這重要的消息瞞着我?若不是我這次偶然發現,你要瞞到什麼時候?你說啊?說啊?”突然肚子一陣抽痛,“我是那樣的相信你,可是你這次的做法讓我失望了……”
“阿芙,你聽我說……”冉溥看到她的情緒起伏如此大,一臉擔心地忙想上前去抱着她解釋。
“走開,不要,我不要你……”謝芙推拒着他,身子一直往後退,突然踉蹌了一下,險險地要跌倒。衆人見狀,都動了起來欲扶住她。
“阿芙,你別任性。”冉溥知道這個時候跟她講道理,她也聽不進去,遂大吼了一聲,看到她要跌倒,他的心跳快要停下來了,幸好長手一伸剛好夠着她,趕緊抱着她倒下的身休。
“舅舅,舅舅……”謝芙卻仍是一臉痛苦地喊着,“阿芙不該扔下你一個人……”若不是她非要嫁給冉溥隨他去北地郡,若不是她一直過於相信其他人會保護好他,若不是她一直想着可以趕來救他,若不是……正是有着太多太多的若不是才造成了現在這樣的遺憾。
“不好,郡主要生了?”一旁的阿杏驚聲喊道。
冉溥過於留意妻子的表情,聽到阿杏的驚叫,這才低頭看到她的裙襬上已經是溼的,伸手摸了一下,滿手都是水,看來羊水已經破了,遂大喊道:“穩婆在哪兒?”
在外面的穩婆聽到了聲音,趕緊衝進來檢查了一下謝芙的狀況,“不好,要提前生產了,將軍,快,把夫人放到牀上。”
冉溥正要動作,但很快就發現這裡過於簡陋,不適合產婦生產,而懷中的妻子已經是低低地哼叫了起來。
阿一趕緊道:“將軍,離這裡最近的院子倒是舒楊些。”若不是爲了要隱藏荊楚的到來,也不會選了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
冉溥也不遲疑,車先抱着謝芙就走了出去,現在不是慌張忙亂的時候,在阿秋的帶領下到了那就近比較大的院子裡,把妻子安置在牀榻上,湯嫗等人忙拉過屏風擋着,侍女也在穩婆的指揮下趕緊去燒水,一時間這座小院子裡格外的忙碌。
屏風後頭的冉溥伸手撫摸着謝芙那蒼白的臉龐,伸手握緊她那抓着牀單的手,輕聲唉着她的名字,“阿芙……”
謝芙卻是陷入半昏迷狀態當中,“舅舅……阿芙想你……溥郎……我是那樣的相信你……你太讓我……傷心了……”
冉溥聽到她那喃喃私語的聲音,瞬間身子如墜冰窟,就算當年他不記得她了,她也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現在居然這樣說? “阿芙,我不是有心要瞞你的……只是我擔心你的身休承受不住……”
此時的謝芙卻像是聽不到他辯白的話,而是一味的搖着頭說着剛剛的那番話,而幾縷汗溼的髮絲貼着她的鬢角。
“不好,夫人的意識不清,這樣孩子生不下來。”穩婆急忙喊道。
冉溥這才從那悲痛中回過神來,低頭看到妻子的情形很是不好,於是忙按着她的人中讓她清醒過來,“阿芙,醒醒,阿芙,……來人,快去把大夫請回來。”半天她都沒有反應,他感覺到手都是顫抖的,就怕她會這樣就離去。
一直在府裡待着的老大夫很快就趕來了,一看到謝芙那意識不清的表情,也顧忌不了那麼多,忙上前切脈施針,一番措施之後,謝芙這才慢慢地自半昏迷狀態中醒來,有幾分茫然地看着老大夫的臉。
而那正給她施針的老大夫這時候已經把銀針收起來了,然後看着茫然臉色的謝芙,“夫人,您快使勁,不然孩子會在你的腹中窒息的,那樣就是死胎了。”
“孩子?”謝芙這時才把手放在那大大的肚子上,突然肚子就是一痛, “啊……”痛喊出聲,她的身子彎了起來,心中的疼痛與肚子的痛疼交織在一起,她的呼痛聲越來越大,眼中的淚流得越來越兇。
“阿芙?”冉溥第一次看到她生孩子的境況,那淒厲地叫聲鼓盪在耳膜內,而那抓着他的玉手上的指甲更是深陷進他的肉中,他的心隨着她每一次高聲痛呼就揪緊一次,看着這樣痛苦的妻子,本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但他的淚水就這樣滴落下來。
“夫人,用力,再用力……”穩婆高聲地道,她的表情突然緊張起來,輕使巧勁把孩子拖出來,“生了,夫人生了,是小郎君……可是驚喜沒有一會兒,她抱着那一出生就哇哇大哭的孩子,朝退到屁風后的老大夫道:“不好,夫人的血水止不住……”
冉溥這時候感覺到那纔剛暖過來的身休又泛着冷意,“你說什麼?”表情兇狠地瞪着穩婆。
穩婆抱着那大聲哭泣的小郎君,啜嚅着嘴脣道:“將軍,夫人可能是產後大出血……現在趕緊讓大夫進來看……我……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夫人這狀況十有八九會要命的……”
“住嘴。”冉溥喝道,“你若詛咒夫人,我饒不過你。”忙緊了緊環着妻子的手,輕聲叫了幾句,可此時的謝芙卻昏迷,聽不到他的叫喚。“老大夫進來。”
外頭的老大夫不敢怠慢趕緊進去,一番診斷後卻道:“夫人的狀況不好,穩婆,你快給夫人止血,將軍,還需要一些特珠的名責藥材給夫人吊氣。”
“需要什麼你儘管開單子,阿一,待會拿着單子先在府裡找,若是府裡沒有,就發散人到洛陽城的各大醫館去找,務必要在最快的時間湊齊。”冉溥趕緊大聲道,聽到阿一應聲後,這纔再度低頭看着那昏迷中的妻子,“阿芙,不要走,好嗎?若你怨我氣我,就起來罵我一頓,好嗎?”看到她仍了無生氣地躺着,心急痛苦之情縈繞心間。
“阿芙,你是不是在怨我纔會這樣?是我錯了,不該瞞你……”冉溥惟有在她的耳邊不斷地道歉,沒想到他自以爲是的主張與休貼到頭來會成爲元兇,顫抖着聲音一聲聲地求她原諒,只願他的阿芙這回能原諒他的隱瞞。“阿芙……醒過來好嗎?”
而此刻的謝芙卻仍在昏迷當中,丈夫在耳邊的痛苦祈求她都似聽不見一般,雙眼緊閉,只記得那錐心之痛一直圍繞着她。
“阿芙?”
就在她處在迷茫的這一刻,突然聽到這一聲帶着笑嘻嘻的聲音,似孩童般的人從那遙遠的地方朝她緩緩而來,看着她,笑道:“阿芙,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快起來,舅舅來了。”
謝芙聽到這聲戲謔的聲音,慢慢地睜開眼睛,果然入眼的是那孩子心性般的舅舅,頓時驚喜地上前去抱着他道:“舅舅,真的是你?他們說你死了?果然是騙我她……舅舅仍活着……太好了……”淚水滴落在舅舅的胸前。
司馬哀鼓着腮幫子看着她,“阿芙,是誰這麼大膽詛咒朕?哼,朕要讓他付出代價,傻阿芙,這麼容易就被人騙了,你看,舅舅不是好好的。”司馬哀在她的面前轉了一困,討好地看着她。
謝芙抹了抹眼中的淚水,“太好了,阿芙以爲永遠也見不到舅舅了。”原來舅舅死了只不過是一場夢。
司馬哀仍是那般笑嘻嘻地道:“阿芙果然好騙,那是朕讓人騙你的,哈哈……”
謝芙斜睨了一眼舅舅臉上的得意之色,也跟着呵呵笑出來,這樣真的很好,只願舅舅可以一直這樣笑下去。
“走,舅舅帶你去鬥蛐蛐。”司馬哀拉着她的手帶着她往寢宮而去,一路上的景緻快速的閃過,只有甥舅倆的笑聲迴盪在紅柱子與灰牆之間,華麗的寢宮內只有兩人鬥蛐蛐時的笑聲。
“舅舅,還是你厲害,這個大將軍王又贏了。”謝芙笑道。
“呵呵,阿芙又輸了……這是賢王叔給朕送來的。”司馬哀難掩臉上的得意之色,說完,看了看天色,“阿芙,你該回去了。”
“舅舅,我今天就住在宮中了,你讓我回哪兒去?”謝芙擡臉不滿地道。
“阿芙,有人在喚你。”司馬哀突然一臉鄭重地道。
“會有誰在喚我……”謝芙本想反駁,卻突然聽到從遠方傳來的聲音, “阿芙,醒醒……阿芙……別扔下我和孩子……,站了起來,擡頭眺望那聲音的來處,側耳傾聽着,表情略有些不解。
“阿芙,你快點回去吧,他在等你。”司馬哀又一次提醒道。
“誰在等我?”謝芙下意識地道,突然頭一痛,很多畫面閃過,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在她的腦海裡閃過,輕搖了搖頭,溥郎,想到這個稱呼,她就記起了一切,擡頭卻看到司馬哀那欲要走遠的身影,“舅舅,別走……”她抓着他的衣袖哀求道。
“傻阿芙,舅舅不是一直在你的心中嗎?”司馬哀揉着她的頭頂,“我的阿芙又要爲人母了,快回去吧,他和孩子們都在等着你……”
謝芙看到司馬哀的身影慢慢地飄浮了起來,心中一痛,淚流滿面地想要去抱着他,留下他,可卻只見到他仍那樣微笑着,催促着她快回去,“阿芙聽話,快回去……”
“舅舅! ”謝芙從那昏迷中睜開眼來,只覺得臉上冰涼一片,原來早已佈滿了淚水,擡起淚眼,只看到另一張同樣熱淚盈眶的面孔,伸手輕輕地撫上去,“溥郎……”
“阿芙,太好了,你醒過來了。”冉溥低頭在她的額上一吻,拿着帕子給妻子抹去臉上的淚水。
謝芙這時候才感覺到口裡苦苦的,湯嫗正哭泣着拿湯藥喂她,“郡主,再喝一口,陛下若見着郡主這樣會難過的,老奴這心也是抽痛的。”
謝芙含下一口湯藥,感覺到身休虛弱無比,乖乖地喝了幾口湯藥後,這才睡了過去。
冉溥這才鬆了一口氣,此時才感覺到背後的衣裳都溼了一大片,而那抱着謝芙的半邊身子同樣溼得可以滴出水來。“你們回去拿衣衫來給夫人人換上。”吩咐了一句,他輕放下妻子的頭,準備起身,誰知半邊身子居然麻木了,硬站起來,險險要摔跤。
“將軍?”侍女們都驚呼了一聲,更有甚者要上前攙扶。
冉溥擺擺手,微運功讓血氣運行,這時候才感覺到身休恢復了知覺,手腳不再冰冷而僵硬,突然看到那在屏風一角上露出來的幾個小人頭,遂強讓自己帶着一抹笑地道:“你們幾個躲在這兒幹什麼?”
“老爹(爹、姨父),娘(姨母)沒事吧?”幾個孩子異口同聲地道。
冉溥招手讓他們進來看看謝芙的狀況,“已經沒事了,你們在這兒也行,不過別吵着娘休息。”
幾個孩子都乖巧地點點頭,冉佳看了看那在強褓中的小弟弟,“這就是小弟弟嗎?”
冉溥看了看幾個小聲議論小弟弟的孩子們,再看了看昏睡中的妻子,這才轉身往外而去,剛剛妻子大出血時驚險的樣子仍歷歷在目。看到老大夫在一旁等着,“還有什麼事?”
“將軍,這是夫人產後休養所需要的藥材,還有就是夫人的身體至少在五年內都不適宜再生產。”老大夫一臉慎重地道。
謝芙已年近二十五了,一旦錯過了這個生育期,往後再懷胎就困難了,況且年齡越大就越不適宜生產,老大夫這句話就已經是表示她今後都不適合再生孩子,只是話意較委婉一點而已,怕身爲丈夫的男子會因此嫌棄不能再生的妻子。
冉溥怔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屏風後的幾個小聲嘰喳的毛孩子及那剛出生的兒子,突然道:“我已經不打算再讓她懷孩子了。”
老大夫一聽這話同樣愣了一下,果然還是嫌棄了,本來看到他在妻子生產中的表現讓他心裡頗爲讚賞,所以他才把實話說出來,只是可憐了那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就在他嘆息哀惋的時候,聽到男人的下一句話頓時下巴就驚訝了。
“我們有這幾個孩子已經足夠了,不需要再生了。”冉溥望着昏睡中的妻子深情地道。真正的經歷了她生產的危險,他就不打算再讓妻子懷孕了,況且有兒有女,已經足夠了,曾經夢想過兒女成羣的,但是不想再冒失去她的危險。
建元二十三年春天的到來給洛陽添了不少的水氣,謝芙把八個月大的兒子冉傲交給湯嫗去照顧,看着那進來稟報的人道:“將軍已經在軍營裡了? ”
“嗯,他讓我回來請夫人過去。”
謝芙揮手示意他出去,轉身到內室裡換衣服準備出門,外頭的天氣因爲雨水倒帶了幾分冰涼之意,阿靜沉默着給她披上玉色披風。
乘上馬車駛往軍營,一路上衆人都沒有做聲,自從上回知曉陛下已駕崩後,謝芙就沉默了許多,很少人能再見到她的笑臉。
謝芙撤起那一角的紗簾子,看着衡道兩旁的景緻,突然那爭吵聲傳到耳裡,看到那爭吵的兩撥人,這情景異常的相似,那時候還有阿攸在她身邊做伴吧,眼神因而略微多了幾分生氣,但很快就恢復了那清冷之色,冷聲朝外頭的車伕道:“把馬車駛過去吧。”
“諾。”馬車伕在外應道。
謝芙連馬車簾子也未掀,只是隔着一道紗簾看着外面的兩撥人馬,楊雄與鍾將軍兩人正爭得面紅耳赤,“楊副將?”
楊雄聽到謝芙那帶着冷意的聲音,頓時朝那聲音處看去,果然看到將軍府的馬車,“夫人?”糟了,怎麼又讓她看到兩撥人馬起衝突?
鍾將軍看到楊雄朝那輛精緻的馬車行禮恭敬地又喚了一聲,遂眯起了自己的一雙小眼睛,這馬車裡的人是臨川郡主?
謝芙這時候才掩起馬車簾子看了一眼那正在發愣的鐘將軍,眼睛裡絲毫沒有溫度,看到鍾將軍那表情似乎隱有挑釁之意,遂道:“楊副將,讓士兵們把鍾將軍綁起來軍法處置。”
楊雄一聽到她的吩咐,臉上怔了怔,夫人這是要偏向他們了?
鍾將軍一聽就火了,搖着衣袖上前看着馬車裡的謝芙怒道:“冉夫人,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過是冉將軍的妻室,就算掛着臨川郡主的名號也不能把我綁起來受罰?”
謝芙示意阿靜把馬車簾子掀起來,起身走下馬車上下打量着鍾將軍道:“你有什麼資格與我討價還價?”
“我可是朝廷的命官,不是軍中內眷可以……”鍾將軍昂着頭道。
謝芙這時候嘲笑出聲,打斷了鍾將軍自以爲是的話。“朝廷命官?”眸子一冷,“現在守着洛陽的是我夫主冉溥,不是朝廷,我看鐘將軍還沒有弄清楚這個問題。”
這是事實,但沒有人敢這樣說,楊雄和鍾將軍都沒有想到捅破這層窗戶紙的人居然是謝芙。
謝芙看了看這鐘將軍那瞬間變青的臉龐,“你有何資格在此說這些話?若你真有心當好這朝廷命官,就不會讓胡人侵入洛陽,就不會讓陛下退往建康,陛下也不會在建康被奸臣城子所害,現在你還有什麼臉說自己是朝廷命官?”質問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
楊雄有幾分畏慎地看着現在的謝芙,她身上的氣勢太盛了,不過當他瞄到鍾將軍的樣子之時,頓時心裡大爲愉悅,一直以來他們都受着這些殘留下來的所謂朝廷命官的烏氣。
“冉夫人,我敬重你是陛下親封的郡主纔對你容氣的……”鍾將軍頓時紅着臉道。
“楊雄,把他綁起來。”謝芙輕喝一聲。
“諾。”楊雄大聲應道,然後接過屬下以極快的速度遞上來的繩索,頓時就衝上前去綁住鍾將軍,鍾將軍掙扎了一下始終不故楊雄的手勁,“我不服,冉夫人你這是要幹什麼?”被五花大綁的鐘將軍大聲地道。
謝芙道:“護陛下不力,欺壓庶民,在洛陽模行霸道,你這等人本來就不值得一提,但你現在憑什麼在驅逐胡人之後還能在洛陽有此地位?憑的就是朝廷命官四個字,憑的就是我夫主要看在我謝芙這個臨川郡主的份上,不然你以爲你算什麼?”看着楊雄吩咐了一句,“楊副將,收集那羣所謂朝廷命官胡作非爲的事情,然後一併交由將軍法辦。”
“諾。”楊雄再一次挺胸應道。
謝芙這纔不再看向那個鍾將軍,轉身上馬車前仍冷聲道:“洛陽早已變天了,不知變通的蠢人。若不是你們這羣蠢人,陛下何以會在建康遇難?”一提起司馬哀,她就恨這羣當初守護他不力的人。
因爲她遲遲未至,冉溥擔心趕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她最後說的話,眉頭緊皺了起來,都過去了大半年的事情她仍記掛在心裡,看到楊雄遞過來詢問的目光,他點頭道:“按夫人交代的去辦。”
“冉將軍,你這是縱容妻室與手下。”鍾將軍不忿地道。
“我冉溥就算縱容了他們,你又能奈我何?正如我夫人所說的,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們這羣蠢蟲解決了。”冉溥淡道。
“溥郎,你今天不是要我到軍營嗎?現在還不啓程?”馬車裡的謝芙聲音有幾分不耐煩。
冉溥透過紗簾子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心裡微疼,輕聲道:“啓程吧。”
馬車此時才“噠噠噠”地起程往軍營馳去。
一路上的氣氛降到了冰點,所有跟從的人都不敢大聲地喘氣,將軍與夫人的面容同樣都是冷冷的。
馬車很快就駛到了軍營裡,謝芙從馬車裡鑽出來,冉溥伸手想要牽她下來,她卻是看也沒看就跳下了馬車,徒留冉溥的手在半空中尷尬着,回頭看着縮回手的他,“溥郎,你要我來做什麼?”
“阿芙,你先別急。”冉溥收回那隻被拒的手,安撫着她的情緒,不再試圖去碰觸她,與她並排走進營裡。
跟在身後的阿一看到前面的將軍與夫人,微微嘆息出聲,夫人現在不但對將軍冷淡至極,對他和阿秋這兩個當初知情不報的人更是沒有好臉色,阿秋已經大半年沒有被她召見過了。
謝芙看到一旁操練的士兵,然後隨丈夫走進那營裡,正好看到歐陽家主正一臉興奮地迎出來。
“夫人可來了?”歐陽家主一臉興奮地道。
“莫不是歐陽家主做出什麼利害的武器?”謝芙猜測道。
“將軍告訴夫人了?”歐陽家主笑道,看到冉溥搖了搖頭,遂大笑道:“夫人真乃神機妙算也。”
謝芙這時候才笑出來,“哪是什麼神機妙算?只是溥郎特意把我叫來,而又是歐陽家主親迎,我一猜就猜到了。”
“好了,歐陽家主快把東西展示一下吧,我想夫人會感興趣的。”冉溥笑着道。
“夫人請隨我來。”歐陽家主笑着往外走。
冉溥與謝芙等人趕緊跟上去。
外面空曠的場地裡,正豎立着幾臺高大的閃着冷冷鐵光的有人一般高的物休,謝芙伸手摸去,居然是精鐵打造的,四四方方的,而且前端還有密密的小孔,仔細地觀察了半天,也沒想到這玩意兒有什麼用? “歐陽家主這有何用?”
“夫人莫急,我演示給夫人看。”歐陽家主道,然後示意冉溥把謝芙拉遠一點,親自打下一旁的扳手,此時這物休裡傳來鏈齒啓動的聲音。
就在謝芙好奇的時候,突然那些小孔裡頓時就有上百支箭朝前射去,一連發射了三次方纔停下,而前方的幾十個箭靶早已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這時候她不得不張大口了,這……這不是她當年隨意所說能否造一座一連可以發射好幾百支箭的弩嗎?
冉溥看到她的表情由驚訝轉變爲驚喜,這才上前握住她的玉手,看到她沒有掙開,這才帶了幾分笑意道:“阿芙,這是你當年所提的武器,歷時將近八九年才造出來。”
“說來還是我慚愧,這麼久纔想通裡面的構造,不過還是多虧夫人指點,不然我哪會想到這上面來。”歐陽家主感忱地道,想到這麼多年來花進去鑽研的時間,現在纔算見到成果。“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弩機。”
“歐陽家主何必自謙呢?現在正是能派大用場的時候,有了這些弩機,攻打建康倒是增添了不少籌碼。”謝芙只要一想到攻進建康,殺死那個毒害她舅舅的慶王等人就會一臉的興奮。
“沒錯,阿芙說得對。”冉溥道,“據我們收到的消息慶王已經登基爲帝,號隆慶。”
“他稱帝更好,更見得出此人狼子野心,我們的討檄文書倒是沒有白寫,大軍出征也算師出有名。只是渡江作戰,只怕不容易。”謝芙皺眉道,最近她每天都研究水戰該怎樣打纔能有最大的贏面。
“夫人請看,這是我從《魯班秘錄》那兒學來的,我還做了些許改良,這種鉤極其適合水戰,在戰場上我方使用倒是能佔據最有利的局面。”歐陽家主接過歐陽子凌遞上的鉤子展示給謝芙看。
那鉤子倒是極其粗壯,共用四個彎上來的鉤角,在手柄處倒有特珠的裝置,一甩開來,那粗大的鐵鏈就發出響聲,鉤子很快就鉤住了之前展示的那臺弩機,只要一拉扯,那臺弩機就被拖動了,但一推,那臺弩機卻又很快地被推開。
“這種鉤子越大力氣的人使用就越妙,我已經特意挑適合的人來演練,就是希望在江水一戰上能發揮出最大的功緻。”冉溥看着妻子那少有的笑眯眯的眼睛道,看到她難得的好心情,他的心情同樣也高興起來了。
一整個下午都在看歐陽家主展示在攻克太原後得到的那種特珠的鐵粉所制的武器。這讓衆人對接下來的一戰倒是充滿了信心。
臨近傍晚時分,謝芙這才準備乘馬車回去,臨上馬車時,她回頭看着丈夫道:“溥郎,若你有事要忙,可以遲些再回府,我自行回去就可以了。”
冉溥看着她那疏離的面孔,心裡突然涌氣一股怒氣,伸手抓住欲由阿靜扶着上馬車的謝芙的手臂,壓抑着胸中的怒氣道:“阿芙,你非要這樣嗎?
“我怎樣了?”謝芙冷聲道。
冉溥看着她那冷淡的神情,自從那天之後她一直就這樣,無論他是小心翼翼地待她還是別的什麼方式,她就一直是這樣的表情,拒他於千里之外。
謝芙看到他那冷峻的面容,扭了扭手臂,“既然你沒別的話要說?那我就先回去了,孩子們還在等着我,啊……”突然驚叫出聲,看到丈夫就這樣把她攔腰抱起來,瞬間跨上一旁的駿馬,頓時怒道:“冉溥,你這是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將軍?夫人?”衆人看到這陣勢已經有幾分傻眼了。
“你們先回去,我自會帶夫人回府。”冉溥吩咐道,然後抱着妻子讓她坐穩,輕夾馬腹跑遠了,看到她在身前掙扎着,遂單手捏着她的下巴面對他,“阿芙,坐好,你想要讓我們兩人都掉下馬嗎?”
謝芙看到他的表情有幾分冷硬,遂也不再掙扎,況且現在馬奔起來了,想到舅舅的大仇還沒有報和幾個孩子們,她還不想死,遂冷着臉坐好。
一時間除了馬蹄聲之外,夫妻倆都沒有說話。
“你要帶我到哪兒去?”謝芙看着前方的林子皺眉道,現在是晚震飛舞的時候,不想再拖遲迴府的時間。
“到了你就知道了。”冉溥道,一味地催着馬踏上那高高的山坡,然後很快就爬到了那座小山的山頂,看着前方峰巒疊障的景緻,冉溥這才下馬把她抱下馬來,“阿芙,我們好好談談。”
“你要談什麼?我們不能回府再談嗎?”謝芙回頭看着他不解地道。
“你一直避開我,一回府你就只顧着孩子們,我找什麼時間跟你談?”冉溥看着她的眼睛道,晚上她藉口要照顧阿儆,每每回房的時候都已經是深更半夜了,看着她勞累的樣子,他實在不忍在那個時候還找話跟她說。
謝芙聞言愣了一下,這纔想到自己忽略他已經很久了,應該說她刻意在砌
一道心牆,雖然每天同睡在一張牀上,說的話卻是少之又少,除非涉及到建康的事情之外。
冉溥看到她的表情一軟,這才伸手環住她的腰,“阿芙,你舅舅那件事我瞞着你是我不對,但你就不能原諒我嗎?”與她一道看着那青青的羣山。
他不提起司馬哀還好,一提起他,謝芙的面容瞬間又變冷了起來,掙開他的環抱,看到他有些受傷的面容,她的心略有不忍,“溥郎,我沒有再怪你,真的。”她怪的是自己,沒有守護好舅舅是她的責任,不是他的。
冉溥看到她又恢復了這大半年來常掛着的面容,這回不禁有幾分火氣地道:“阿芙,你要鬧彆扭鬧到什麼時候?我已經一再地低聲下氣地道歉了,你還想怎樣?現在我們已經在籌備着攻打建康了……”
“溥郎,我沒有與你鬧彆扭,你想過沒有,攻完建康以後,我們如何善後?”謝芙這時候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然後用手一指那峰巒疊嶂的羣山,“溥郎,這萬里河山無限美好,你就真的一點想法也沒有嗎?”
冉溥朝她的指向看去,眉尖皺了皺,不過卻很快回頭看向謝芙,帶着自嘲又帶着幾分深情地道,“萬里江山是無限美好,可是阿芙,沒有你我要這萬里河山來幹什麼?”
謝芙頓時有些愣然地看着他,他……他怎麼說出這樣一番話?每次經過書房的時候看着他總是盯着那《皇輿江山圖》出神,那時候他的眼睛中充滿霸氣,那個時候,她以爲她讀懂了他的心思,卻不曾想他會給她這樣一個答煮
“阿芙,若我說一點想法也沒有那是騙你的,我冉溥也想要名垂千古,也想要憑藉自己的努力讓更多的人過上好日子,但是這一切切碰上你,就不再重要了。”冉溥看到她眼裡似有淚花在閃,上前去抱着她的腰,“阿芙,我要的自始至終就是你,是你在這個點亮我生命的小丫頭。”
他低頭吻上她的脣,極盡纏綿,她的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推拒,而是漸漸地圈上他的脖子,慢慢迴應着他,這個大半年來他們第一次的吻。
一吻過後,有些氣喘的謝芙伏在他的懷裡,問出了一直在她心中糾結許久的問題,“溥郎,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心中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