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告御狀的時候,湘王也沒有閒着,在吳潤帶着囚徒們離開陵州當日,湘王召集兩個謀士,由謀士們咬文嚼字引經據典,他親手寫下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請罪摺子。
這是爲無意調戲了華陽請罪。
待百姓們蜂擁着去寧園告他的狀,眼瞅着華陽派了一封六百里加急,湘王趕緊又叫來謀士,寫了第二封替自己分辯的摺子,他也不傻,承認了一些“小罪”,譬如王府佃戶無意間佔用了百姓的田地,再把那些擄奪民女、殺害百姓的大罪一一否定。
他這兩封,只比華陽的兩封信晚到了半日。
景順帝卻不可能再放過湘王。
諸藩王宗親本就是分佈在本朝各地的一隻只肥碩的蠹蟲,共佔用了全國近一成的耕地,這還是登記在冊的,他們私底下又侵佔了百姓多少田地,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藩王的耕地不用繳稅,與此同時,他們每年還能從朝廷拿到一大筆食俸,朝廷在百姓手裡收上來的錢稅,光養活這些藩王宗親都快養不起了!
如果可以隨心所欲,景順帝恨不得把所有藩王都撤了,所有王府私產都充公!
不能撤,他便忍,藩王犯些小錯,他爲了彰顯帝王對宗親的仁慈,還可以忍。
然而這次,湘王都要把手伸到女兒身上了,他再忍,便是徹底將皇帝的威嚴丟到藩王宗親腳下,隨便他們踩!
兩位欽差出發前,景順帝只交待了一句話,讓他們秉公行事。
欽差們快馬加鞭,於四月初九抵達陵州城,進城第一件事,先去寧園拜見華陽公主。
陳敬宗人在衛所,華陽換了一套明黃色的衣裙,在兩個大丫鬟、侍衛統領周吉以及早半個時辰歸來的吳潤的陪伴下,召見了兩位欽差。
當欽差們自報了姓名,華陽才知道,這二人竟然就是上輩子來查湘王的那二位,一個是公爹的故交石堯,一個是與公爹不太對付的鄭洪。
華陽欽佩公爹自不必說,但她也不至於把公爹的政敵都當壞人看,譬如眼前的鄭洪,上輩子他也認同公爹揭發湘王的那十三條罪名,只是堅持湘王沒有造反之心罷了。
湘王確實沒想造反,他舉“訟冤之纛”乃是自己犯蠢,所以石堯告他要謀反也不算是冤枉。
歸根結底,兩位欽差都沒錯,錯的只有湘王一個。
請過安後,鄭洪從隨從手裡接過一方長匣,石堯取出一卷明黃聖旨,對華陽道:“公主,皇上有旨意。”
華陽這才離席,跪下聽旨。
聖旨上景順帝主要說了三件事。先是安撫女兒的委屈,再是褒獎了女兒爲民伸冤的仁義之心,最後,景順帝特賜女兒一條打王鞭,上至藩王下至臣民,凡有冒犯不敬女兒、殘害百姓者,女兒都可以鞭笞之。打王鞭意義非凡,景順帝希望女兒慎重用之,倘若被證明冤打的次數超過三次,帝王將收回此鞭。
雖然景順帝給女兒定下了使用條件,但這還是本朝帝王第一次賜下打王鞭,足見華陽聖寵之盛。
這條“打王鞭”賜的也很應景,誰讓華陽確實被一位藩王調戲了,又用鞭子打了他?
景順帝就是要用這種方式告訴天下百姓,他的公主打得好,他做父皇的完全支持!
“兒臣叩謝父皇恩典。”
華陽非常喜歡這份禮物,即便她這輩子可能都用不上幾次。
雙手接過盛放打王鞭的長匣,華陽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鄭洪神色肅重:“公主,臣等還要去湘王府查案,不便久留,這就告退了。”
華陽:“去吧,大人們儘管秉公審理,不要因爲是我告的湘王便冤判他什麼,也不要因爲他是藩王便叫百姓蒙冤。”
“公主英明,臣等鼻謹記在心。”
吳潤去送兩位欽差。
華陽吩咐周吉:“派人去湘王府那邊瞧瞧,若有異動,隨時來報。”
周吉領命而去。
華陽這纔將長匣放在桌子上,打開。
前朝也有帝王賞賜賢臣打王鞭的例子,名爲鞭,實爲鐗,是一種長而無刃的四棱兵器,看起來威風凜凜,實際也頗有份量,需陳敬宗、周吉那等英武男兒才能運用自如。
父皇肯定是考慮到了這一點,賜給她的打王鞭是條牛筋製成的皮鞭,赤金龍首把,鞭長約七尺。
華陽試着甩了甩,還算順手。
朝雲笑道:“公主若早得了這條打王鞭,那日真該親手打湘王幾鞭子。”
華陽:“他不配。”
她喜歡這條鞭子,也不是什麼人想挨她的鞭子都能捱到的。
“收起來吧。”
快黃昏時,周吉來複命,說他派出去的人在湘王府外盯了半日,暫且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華陽想起上輩子看到的卷宗,那時候,欽差們還沒抵達陵州城,湘王就把“訟冤之纛”高高升起來了,滿城百姓皆可見。
這輩子湘王怎麼不舉了呢?
無非是看人下菜碟罷了,公爹告他,一個臣一個王,湘王就敢喊冤,輪到華陽,湘王便不敢胡亂逞強。而且,這次湘王世子與二十多個侍衛都先一步被帶去了京城,交給錦衣衛審理了,錦衣衛是什麼地方,他們能把湘王哪天喝了幾碗酒都查出來,湘王大概自知罪無可辯,認命了。
少了“造反”一事,公爹“誣告親藩”的罪名也就徹底根除了。
華陽心情很好。
她做了這麼多,既是爲了讓陳家衆人有個好下場,也是爲了讓弟弟在青史上留下個賢名。
“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些可都同情功臣詬病君王的詞。
在華陽看來,弟弟那麼對待陳家,除了給自己招致罵名,根本沒有任何好處。或許弟弟是爲了把曾經被公爹握在手中的權力收回到自己手裡,可公爹人都死了,他留給弟弟的也都是值得重用的能臣,是跟着公爹一起輔佐弟弟開創幾年中興之治的棟樑之才,公爹活着他們或許以公爹爲馬首是瞻,公爹一死,弟弟又親政了,施展手段,這些人自然而然會聽弟弟的話,何必用那麼極端的方式把公爹一黨都剷除了?
華陽很珍惜那幾年的國泰民安,中興是公爹的改革帶來的,那些利用弟弟年輕氣盛而在旁支持慫恿的臣子連公爹的改革都要廢除,無非是想繼續走貪官那條路,聚斂民脂民膏歸爲己用。
華陽沒有野心,孃家夫家分別是她的小家,天下則是她這個公主的大家。
她唯一所圖,便是家和萬事興。
陳敬宗跨進棲鳳殿,就見華陽舒舒服服地靠在搖椅上,愜意地閉着眼睛,在樹蔭下輕輕地蕩着。
她的頭上插了一朵粉嫩嫩的牡丹,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首飾。
燦爛的夕陽從西邊灑落,只爬上了她紅色的裙襬。
示意朝雲、朝月退下,陳敬宗緩步走到近前。
那牡丹的花瓣嬌嫩粉潤,堪稱完美,可她白裡透粉的美人面,比牡丹更誘人。
搖椅旁邊有把小凳子,可能是丫鬟們坐在這邊陪她說話來着。
陳敬宗坐到小凳子上,胳膊肘撐着膝蓋,上半身微微前傾,目光逐漸從她的眉眼往下移動。
她肌膚勝雪,偏嘴脣紅得似火,溼潤潤的。
陳敬宗移開視線,他也不想天天被她嫌棄,可她長成這樣,哪個男人忍得住不去惦記。
別說男人了,就是女人孩子見了她,也沒有幾個不會出神。
華陽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陳敬宗坐在旁邊的身影,他歪着腦袋,對着她身後的樹幹不知在想什麼。
“回來了?” wωw¤тTk án¤℃O
這把搖椅晃起來很舒服,華陽便繼續懶懶地晃着,與他說話。
陳敬宗重新看過來,道:“兩位欽差把項寶山、王飛虎、林彥也叫去了。”
華陽一點都不意外:“看他們把衛所糟蹋成那樣,就知道他們不是什麼好官,一個是湘王的女婿,一個是項寶山的妹婿,還有一個大肚肥腸的。”
陳敬宗笑:“先不提項寶山、林彥,只說王飛虎,你總不能因爲他長得胖就懷疑他不是好人。”
華陽嗔了他一眼:“誰說我以貌取人了?他有沒有請你喝花酒,有沒有湊份子賄賂你?”
陳敬宗:“敢情你都記賬了,若我那天聽他們的喝了花酒,你會如何?” 華陽笑道:“那我就抽你幾鞭子,正好父皇今日新賞了我一條打王鞭。”
陳敬宗才知道此事,叫朝雲拿鞭子出來。
那是御賜公主的,駙馬爺說話不管用,朝雲請示地看向主子。
華陽點點頭。
朝雲這纔去取了打王鞭來。
陳敬宗一看鞭子才七尺來長,秀秀氣氣的,登時歇了試手的心思,把玩片刻雕刻龍頭的鞭把,他問華陽:“鞭子是好鞭,會用嗎?”
華陽:“這還不簡單?”
別的兵器需要練習,鞭子太簡單了,甩甩就是。
陳敬宗就把她從搖椅裡面拉了出來,讓她拿鞭子甩樹。
華陽心疼樹:“好好的我打它做什麼。”
能種在棲鳳殿裡的樹,又名貴又秀雅,凡是漂亮的東西,華陽都捨不得糟蹋。
陳敬宗挑眉:“那就打我?”
華陽笑了,一手握着鞭把,一手順着鞭子,圍着陳敬宗轉起圈來,似是琢磨着打哪裡合適。
最後,她朝陳敬宗的屁./股輕輕來了一下。
陳敬宗:“你若這麼去打湘王,他還以爲你在跟他玩什麼花樣。”
華陽被他噁心到了,走到院子一角,氣呼呼地對着擺在那裡的大水缸來了一鞭子。
皮鞭擊中水缸,迅速反彈。在鞭子打到華陽之前,被陳敬宗及時攥住。
華陽呆呆地看着陳敬宗手中的鞭子。
陳敬宗:“還簡單嗎?”
華陽抿脣。
陳敬宗沒再嘲笑她,把鞭子塞給她,開始指點她如何打鞭子。
華陽津津有味地學了一刻鐘,然後這邊胳膊就酸了,手心也被那些力道反震得微微泛紅。
學鞭子就此結束,夫妻倆去堂屋洗手用飯。
入夜之後,華陽沐浴過來,發現陳敬宗一身中衣靠在榻上,手裡拿着那條鞭子。
“怎麼又翻出來了?”華陽疑惑地問,放在普通之家,這種御賜之物都要好好地敬起來,華陽也沒打算太輕視了。
陳敬宗看看她,再垂眸,過了會兒,他把鞭子放回去了。
華陽覺得他奇奇怪怪的。
過了兩刻鐘,陳敬宗扣緊華陽的兩條腕子,在她耳邊道:“其實有時候,鞭子還能當繩子用。”
華陽:……
她咬牙:“你敢!”
陳敬宗親親她潮紅的臉:“現在自然是不敢,等你以後願意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