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華陽去了書房,給父皇寫第二封告狀信。
吳潤則奉她的命令,去知府衙門跟陳伯宗借調了五輛囚車。
湘王蠢且自信,湘王妃卻很怕華陽真的告御狀,派了兩個小廝暗中盯着寧園的動靜。
小廝們見寧園的吳公公拉了五輛囚車回去,猜到大事不妙,一個繼續盯着,一個匆匆跑回王府報信兒。
湘王妃一聽,臉都白了,跌坐在椅子上。
腫着半邊臉的世子也很驚惶:“母親,公主是要把那些侍衛押送京城嗎?”
果真如此,華陽公主已經不是普通的告狀了,是要昭告天下父王衝撞了她,是要與父王不死不休啊!
干係太大,湘王妃帶上兒子去見臥牀養傷的丈夫。
湘王得知此事,急得連傷都顧不上了,催促王妃:“快,快爲我更衣,我要去寧園!”
太過分了!他已經捱了一頓鞭子,兒子也捱了陳敬宗一拳,華陽那死丫頭怎麼還不依不休的!
湘王心裡直叫苦,可他必須攔住華陽,這事鬧大了倒黴的只會是他!
一家三口急火攻心地往寧園趕,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卻見寧園所在的巷子裡擠滿了來看熱鬧的百姓,馬車根本開不進去。無可奈何,世子與侍衛將肥碩的湘王架下馬車,再由兩個侍衛在前開路,慢慢吞吞地挪移着。
可他們終歸還是晚了一步,吳潤懷揣公主親手所寫的書信上了馬車,帶領五輛囚車、二十個侍衛從巷子另一頭出發了。
“慢着,吳公公留步!”
只來得及看到一輛囚車影子的湘王高聲呼喊道!
百姓們巴不得湘王倒黴,藉着公主的威望故意堵住路,湘王氣得跳腳,回頭扇了世子一巴掌:“還傻愣着幹什麼!這邊交給我,你趕緊帶人去城門口攔住他們,不管想什麼辦法,躺在路上也要攔住!”
世子只好去追人。 湘王、湘王妃來到寧園門前,可無論他們親自拍門,還是請寧園的侍衛進去通傳,裡裡外外都無人理會他們。
過了半個時辰,世子身邊的跟班驚驚慌慌地回來了,跪在夫妻倆前面道:“王爺,王妃,不好了!世子攔不住吳公公,就躺在城門下不許他們過去,結果吳公公派人將世子爺也綁上囚車,一起出了城!”
湘王妃一聽,眼睛翻白,就往湘王身上倒。
湘王一身都是鞭傷,本能地跳開了,任由湘王妃跌倒在地。
他們兩位原本是陵州城裡最尊貴的人物,此時卻雙雙在寧園外丟了大臉。
湘王魚肉百姓,百姓們屈於他的權勢忍氣吞聲,但忍了不代表曾經的仇恨就過去了,如今發現有人能對付湘王,百姓們的心思自然而然地活泛起來。
於是,都不用陳伯宗那邊安排人手分別去苦主家裡面提點,隨着“公主抓了湘王府的侍衛進京告狀”這一消息迅速在城內城外傳開,陸續有百姓來寧園外跪拜陳訴冤情。
湘王試圖在城門口、寧園前後左右的巷子口攔截這些百姓,可週吉也派遣侍衛出手了,湘王敢攔,他就敢繼續抓!
上輩子陳廷鑑蒐集了湘王的十三條罪狀,這一次,短短十日,華陽就根據前來訴冤的百姓,列了湘王十七條罪狀,其中還不包括許許多多可以併入同一條罪名的案子,譬如光是來告湘王強佔民女民妻的,都有七十多家!這是不想再忍的,而那些選擇繼續隱忍的苦主,還不知道有多少!
罪狀羅列出來,華陽叫驛站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大概四日便可抵達。
三月二十九,京城。
天色微明,景順帝躺在牀上,笑着與戚皇后講他昨晚的夢:“我夢見華陽有孕了,寫信給咱們報喜。”
戚皇后想了想,道:“那我寧可您這次的夢是反的,現在她真懷了,肯定也要在陵州生,隔了這麼遠,我可不放心。”
景順帝當然知道女子生產的危險,聞言連連點頭:“你說得對,還是等他們回來再懷吧。”
他甚至都在考慮要不要寫封信給女婿了,提醒女婿注意節制。
都是些小念頭,景順帝起牀更衣,簡單用些早飯,這就上朝去了。
大臣們正在論事,一位公公突然跪在了殿外。
敢在這個時候來打擾的,都是出了大事。
景順帝命人宣他進來。
那公公彎着腰入內,然後跪在大殿中央,稟報道:“稟皇上,華陽公主派了其身邊的大太監吳潤回宮,此時吳潤就在外面,說有公主書信要呈遞皇上。再有,湘王世子也進京了,正與吳潤一起候在殿外。”
聽到湘王世子,文武大臣間響起一些議論。
藩王無詔不得擅自離開封地,這沿襲了兩百多年的舊制,其實也將藩王的妻妾子女都囊括了其中。兒孫們好說,女兒孫女可能要嫁到藩地外面的,那也要先把女婿人選呈遞皇上,皇上準了纔可婚配。
好端端的,湘王世子跑來京城做何?若沒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光憑他離開封地,都可以治罪了。
景順帝:“都帶上來。”
那公公連忙出去傳話。
大臣們都側過身體,等着瞧瞧湘王世子會是什麼樣的人物,自打景順帝登基,還沒有藩王宗親進過京。
沒多久,兩道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其中一人身形修長面如冠玉,卻是太監打扮,而另一位個子矮了半頭腰身圓了四五圈的,必然是湘王世子了。容貌五官乃是天生,差就差了,怎麼這位湘王世子還畏畏縮縮的,目光躲閃,好像犯了什麼大錯一樣?
湘王世子能不怕嗎!
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沒離開過陵州,突然就被吳潤抓到京城了,即將單槍匹馬地代父承受景順帝的怒火!
還沒看清龍椅上景順帝的樣子,湘王世子就再也承受不住這份壓力,撲通跪了下去:“皇上,微臣有罪!”
景順帝對一個遠房堂侄自然也沒有什麼叔侄情分,好奇道:“你有何罪?”
湘王世子初次面聖,別提多緊張了,在宮外打的腹稿也通通記不起來了,只能結結巴巴地道:“微臣,微臣不該無詔進京。”
景順帝一邊接過大太監馬公公剛從吳潤手裡取來的女兒書信,一邊隨口問:“既然知罪,爲何還要明知故犯?”
湘王世子心虛地看了眼吳潤。吳潤恭聲道:“回皇上,本月十五,公主微服去陵州城郊賞花,被湘王及其身邊的侍衛阻攔,言語輕漫,公主大怒,抓了當時冒犯她的二十六個侍衛,命奴婢押送進京交由皇上發落。湘王世子聞訊,竟試圖帶人阻攔奴婢等人離開陵州城,甚至不惜躺在地上攔路,奴婢無奈,只好將世子請上馬車,一路進了京。”
羣臣議論之聲更響了。
景順帝臉色很差,聽說吳潤進京送信,他還以爲昨晚的夢真的應驗了,沒想到女兒沒有喜訊,反而受了大委屈!
他拆開信封,然後就發現,吳潤方纔所說太過委婉,原來湘王竟派了侍衛將女兒主僕圍了一圈,當着一衆遊人百姓的面公然言語調戲,若非女兒也帶了足夠的侍衛,那湘王不定會做出什麼!
“嘭”的一聲,景順帝將信拍在了御案上,憤而離席,質問跪在下面的湘王世子:“公主狀告湘王出言調戲,此事可否屬實?”
湘王世子額頭觸地,瑟瑟發抖道:“皇上,父王,父王他不是故意的,當時公主微服出遊,父王並不認得她啊。”
景順帝:“是不是普通民女他就可以調戲了?他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湘王世子全身都在冒汗,只能硬着頭皮替老子扛着:“回皇上,父王,父王他已經知錯了,也吃了公主的鞭罰,駙馬來王府問罪,微臣,微臣也代父王接了駙馬一拳……”
景順帝冷笑:“你這是在拐着彎告狀公主、駙馬對你們父子濫用私刑?”
湘王世子:“微臣不敢!”
景順帝:“朕看你很敢!做王叔的調./戲侄女,他捱打還委屈了是不是?朕告訴你,朕是離得遠,不然朕也要打他幾十鞭子!駙馬只打你一拳都是輕的!”
帝王發怒,文武大臣齊齊跪了下去。
就在此時,方纔跪在殿外的那位公公又跪過來了,雙手高舉一封信過頂:“皇上,有陵州發來的六百里加急!”
景順帝怒道:“拿過來!”
那公公蹬蹬蹬地跑了進來,照舊是馬公公下臺階接過,再折回去交給景順帝。
景順帝一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這又是女兒寫的,可女兒受了那麼大的委屈都沒走六百里加急,這是又出了何事?
他展開信封,裡面是厚厚一疊信紙。
從第二張開始羅列湘王的罪名,一直到最後的第十二張,女兒才又訴起委屈來:“父皇,女兒今日才知,湘王竟專門建了二十餘處私園圈養他強擄過去的婦人、民女。父皇,幸虧您派遣了侍衛來陵州保護女兒,不然女兒可能也與那些寧死不從的可憐女子一樣,早已以死明志,再也見不到您了!”
景順帝自己就是個好色的,他能不知道女兒若真落到湘王手裡,能有什麼下場?
“你來念!把這些一字不落地念出來,讓湘王世子聽聽,可有一條是冤枉他們的!”
拿出最後一張信紙,景順帝將剩下的都塞到了馬公公懷裡。
馬公公簡單整理一下,這就對着滿朝文武念起信來。
湘王有多惡毒?
除了強佔民田、擄掠民女、欺壓百姓等常見的惡人罪行,他還信奉邪術,一次做法時需要有生機的人頭,他竟命王府侍衛去街上隨便拉個乞丐砍頭,偏侍衛帶走的其實是一個醉臥街頭的寒門百姓,家人見其不歸尋尋覓覓後纔打聽到此事,哭鬧一番,最後被湘王府威脅,只能忍下。
這麼多的罪狀,但凡有一條是真的,真的按照律法處置,都可以要湘王的命。
爲了公允,也爲了讓其他藩王信服,景順帝一邊讓錦衣衛審訊湘王世子與湘王府的那些侍衛,一邊讓內閣舉薦兩位大臣,封爲欽差前往陵州徹查。
戚皇后得知此事,在景順帝面前哭了一場:“四月十八是華陽的生辰,我還想着送她什麼禮物好,哪知道她差點被人欺負了,如今我就是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她也沒心情賞。”
景順帝抱着她,自責道:“怪朕對湘王太過寬容,早幾年就該發落他了!”
十一歲的太子也得到了消息,氣得跑去詔獄,甩了湘王世子好幾鞭子:“叫你們瞎了狗眼,連姐姐也敢欺負!”
湘王世子:……
他真的什麼也沒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