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聽說母后身體不適,帶着女兒進宮探望。
六歲的寶嘉郡主脫了鞋子, 依偎到戚太后身邊, 乖巧懂事地關心道。
戚太后看着外孫女的臉,那精緻的眉眼、雪白的皮膚,彷彿跟女兒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自然是越看越喜歡,笑容慈愛地道:“小九一來, 外祖母哪裡都舒服了, 不用擔心。”
寶嘉是元祐帝冊封外甥女的郡主封號, 小九是華陽給女兒起的乳名, 因爲女兒生在九九重陽日。
寶嘉跪到外祖母身後,幫外祖母捏肩膀。
戚太后驚喜道:“小九還會按摩了啊?”
華陽看向窗外, 陳敬宗那個沒正經的,連這麼小的女兒也糊弄, 從衛所回來,故意假裝腰痠背痛,再使喚女兒孝敬他。
戚太后一看女兒的表情就猜到裡面有故事,笑了笑,繼續跟外孫女說話:“爹爹去外面打仗, 小九想不想他?”
寶嘉:“想,我娘說了, 爹爹他們就快打完了,夏天會回來。”
戚太后:“嗯, 你爹爹很厲害,跟着秦大將軍他們, 把後金都打散了。”
那後金各部落原本效忠於朝廷,年年都要納貢,去年竟然自封了國號,企圖反抗朝廷,朝廷便派出二十五萬大軍、五萬神機營前去鎮壓。
陳敬宗也主動請纓,跟着一起出徵了。
至今戰事已經打了快一年,後金節節敗退,已經逃竄出嫩科爾沁,朝廷會重新在嫩科爾沁以南至長城以北的地方設衛所,引導百姓安居樂業。
這一戰不但讓初露鋒芒的後金大傷元氣,同時也震懾了韃靼等草原部落,使其畏懼於朝廷的火器神兵之威,不敢再生事端。
連寶嘉都知道火器的厲害:“舅舅會用火銃打麻雀。”
戚太后與華陽都皺起眉頭,拿火銃打麻雀,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小寶嘉陪外祖母待了會兒就帶着吳潤出來了,要去找舅舅。
元祐帝在御書房,剛看完一批摺子,正要休息一會兒。
外甥女來得正好,元祐帝教外甥女打球。
他在御書房的地上挖了一個小小的洞,再配兩個雞蛋大小的渾圓金球,用手將球貼着地面朝洞滾去,誰先進洞誰就贏了。
寶嘉非常喜歡這個玩法,舅甥倆撅着屁股在地上滾球,玩得不亦樂乎。
曹禮進來,見到這一幕,視若無睹地稟報道:“皇上,陳閣老、何閣老有事求見。”
元祐帝連忙捂住外甥女的嘴,噓了一聲:“別出聲,讓祖父知道你跑來御書房玩,他會生氣。”
寶嘉眨了眨眼睛,祖父還會生氣嗎?
元祐帝抱着外甥女回到椅子上,讓外甥女躲在桌子底下,順手塞了外甥女一盤糕點。
陳廷鑑、何清賢是一邊吵一邊進來的,見到元祐帝,兩人行個禮,何清賢還想再吵,陳廷鑑一拂衣袖,冷聲道:“多說無益,請皇上做主吧。”
何清賢:“稟皇上,關於這次春闈的會元人選,臣與陳閣老實難一致。”
說完,他奉上兩張考卷。
元祐帝快速看了一遍,發現兩位考生答得都很不錯,一個重在實際,一個重在精神。
他也猜得出來,兩位閣老分別支持哪一個考生。
元祐帝選擇誰也不得罪:“朕也難以抉擇,兩位閣老辯一辯吧,誰能說服朕,朕就聽誰的。”
何清賢立即開始了長篇大論。
陳廷鑑本不想跟他浪費脣舌,可不辯就等於認輸,只好回辯一番。
當誰也無法用道理說服誰時,何清賢說到激動處,竟要捲袖子。
陳廷鑑怒喝道:“皇上面前,你意欲何爲?”
何清賢不怕出醜,他一點都不想在皇上面前失態,他教了元祐帝二十年,如果不是何清賢屢次搗亂,他依然會是皇上心中仙風道骨、從容不迫、事事成竹在胸的好先生!
何清賢剛要說話,突然從書桌下鑽出一個穿裙子的女娃娃,女娃娃直接撲到他身上狠狠推了一把,再跑到陳廷鑑身前,伸出雙手護住陳廷鑑,瞪着他道:“大膽,不許你欺負我祖父!”
何清賢:……
陳廷鑑震驚地看向元祐帝。
元祐帝咳了咳,對外甥女道:“小九,那是何閣老,不許對何閣老無禮。”
寶嘉哼道:“他罵祖父,我不喜歡他,舅舅快把他趕出去!”
何清賢:……
陳廷鑑眼中掠過一絲笑意。
何清賢看看氣呼呼的小郡主,知道會元的事是辯不下去了,哼道:“臣先告退,皇上、陳閣老與小郡主共敘天倫吧!”
說完,老頭低頭走了。
元祐帝把糕點放回桌子上,讓外甥女繼續吃,他無奈地看向陳廷鑑:“今年明明先生纔是主考官,爲何何閣老會看到考卷?”
陳廷鑑也很無奈:“他懷疑臣會青睞那些對新政阿諛奉承之人,臣不許他看,他便指責臣取士不公。”
元祐帝:“簡直是無理取鬧。”
陳廷鑑心想,方纔當着何閣老的面你怎麼沒說?
“祖父,您也嚐嚐。”寶嘉拿了一塊兒糕點,孝敬祖父道。
陳廷鑑馬上露出笑容,彎着腰接了,只是這糕點酥酥脆脆的,很會掉沫,陳廷鑑看看糕點再看看自己的長髯,委實難以下口。
元祐帝好整以暇:“先生怎麼不吃?”
陳廷鑑只好側過身體,儘量仰着頭吃了這塊兒糕點,吃完再快速檢查長髯。
寶嘉繞過來,目不轉睛地看着祖父。
陳廷鑑摸了摸小郡主的頭:“小九吃完糕點就回去吧,御書房是舅舅讀書理政的地方,你要懂事。”
元祐帝:……
臭老頭一定是在指桑罵槐,陰陽怪氣他這個皇帝不夠懂事!
陳廷鑑告退了。
元祐帝將外甥女抱到腿上,低聲給外甥女講以前陳閣老對他的種種嚴厲與不公:“不信等你爹爹回來,你去問他,你爹也很不喜歡祖父。”
寶嘉:“可是我娘說了,爹爹不懂事祖父纔要管他,大伯父三伯父都很懂事,祖父對他們就很溫和。”
元祐帝:“你娘最偏心了。”
寶嘉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爹爹也說娘偏心,我弄髒手娘不會罵我,爹爹一身臭汗就要被娘嫌棄,抱都不給他抱一下。”
元祐帝:……
他的好姐夫平時到底有多不講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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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大軍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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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帝帶着自己的皇子、外甥女以及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驕陽似火,寶嘉坐在舅舅的華蓋下,仍然熱得冒汗,這時,她終於明白孃親爲何選擇留在宮裡等着了,原來接人一點都不好玩。
終於,遠處塵土飛揚,大軍越來越近了。
騎着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的是主帥秦元塘,年近六旬的本朝第一虎將,身穿鎧甲虎背熊腰,威風凜凜,絲毫看不出老態。
陳敬宗略微落後半個馬身,已經三十四歲的駙馬爺,肩膀更加寬闊,身軀更加偉岸,俊美的臉龐在歷經一年的戰場廝殺後曬得微微發黑,卻更顯英武堅毅。
“爹爹!”
認出爹爹,寶嘉興奮地叫了起來。
陳敬宗便不管秦元塘了,快馬出列,一直衝到帝駕三丈外,再翻身下馬,先朝元祐帝行禮。
元祐帝笑道:“駙馬免禮。”
陳敬宗起身,跑過來,一把接住了六歲的女兒,對着女兒嫩嫩的小臉蛋先使勁兒親了一口!
寶嘉卻注意到,爹爹英俊的臉龐正有汗珠滾落,爹爹肩膀的鎧甲上落了一層灰塵,爹爹身上的汗味兒也好大!
可爹爹笑得那麼開心!
六歲的小郡主就一邊保持着笑容不想讓爹爹傷心,一邊又無法掩飾自己對那一身汗的嫌棄。
陳敬宗:……
他只是離家一年,女兒這股講究勁兒怎麼就越來越像華陽了!
“駙馬累了,把郡主交給奴婢吧。”吳潤恭聲道,手裡的帕子已經悄悄準備好。
陳敬宗瞅瞅女兒,知道女兒也想過去,只好遂了女兒的心願。
吳潤偷偷地幫小郡主擦拭臉蛋。
寶嘉趴在吳潤的肩頭,往後一看,看到了站在文官中間的大伯父、三伯父,明明烈日當頭,兩位伯父卻俊如修竹,一點都不臭的樣子。
不過,還是自己的爹爹最好了,等爹爹洗了澡,她就給爹爹抱!
宮裡有慶功宴,一直到宴席結束,一家人坐上長公主府的車駕時,陳敬宗才終於有機會近距離與自家長公主、小郡主相處。
華陽拿團扇擋着鼻子,使喚女兒:“爹爹想你了,快去陪他說說話。”
寶嘉也舉着自己的小團扇:“在城外爹爹已經抱過我了,現在該爹爹抱娘了。”
陳敬宗就要伸手。
華陽一個眼刀飛過來。
陳敬宗:……
他憋憋屈屈地坐了一路,一下車,丟下母女倆先回了棲鳳殿,等華陽母女慢慢悠悠地走過來,陳敬宗已經用兩桶水衝過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袍,用布帶束在頭頂的長髮還一片潮溼。
“聞聞,現在爹爹不臭了。”陳敬宗抱起女兒,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寶嘉湊到爹爹領口,使勁兒嗅了嗅,果然不臭了。
陳敬宗再問華陽:“長公主也聞聞?”
華陽瞪他。
陳敬宗先哄女兒。
午後炎熱,炎熱使人發睏,寶嘉很快就睡着了,被吳潤抱走。
陳敬宗再把躺在榻上假寐的長公主抱了起來,邊走邊啞聲道:“咱們去屋裡睡。”
可他結實的身軀竟彷彿比窗外的豔陽還燙,他緊緊攥着長公主雙腿的手,也似乎要把那層單薄的蜀錦抓破。
“想我沒?”
他將長公主丟到牀上,餓虎撲羊般壓了過去。
長公主偏過頭,淡淡道:“沒想。”
陳敬宗笑,一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手別過她酡紅的臉:“想沒想,做了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