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二十六衛的比試一共有十個項目, 譬如競跑、攀爬、弓箭、肉搏、馬戰、陣法等等,但每年只比三樣,比試當日由景順帝親自抽取, 這麼做, 防的是比試項目提前泄露,叫某些衛所有所準備,妨礙了公平。
馬公公捧着裝有十根竹籤的籤筒依次在文武大臣、后妃女眷這邊走過, 讓大家看清楚,竹籤露在外面的部分沒有任何記號。
他明明想照顧女婿, 結果照顧出一個“高大壯”, 顯然在這場比試中, 他的手氣跟女婿有些相沖。
那十個項目,有的更注重技巧, 若選中這些,高大壯的劣勢便不是那麼明顯。
“年年都是朕抽, 今年叫太子來吧。”景順帝照顧女婿的心依然不死,他手氣差,興許太子會好一點。
今年的三個項目迅速揭曉,分別是競跑、射箭、肉搏!
三個項目有不同的計分方式, 最後按照各衛所三項的總分數排名。
景順帝暗暗嘆氣,算了, 好歹射箭更看中眼力,其他兩項都聽天由命吧。
馬公公揚聲宣佈第一項比試, 競跑!
所謂競跑,指的是十人接力跑, 每個士兵都得繞着演武場從東跑到西,再折返回來,按照每個衛所最後一個跑完的士兵的成績排序。
跑步是士兵最基本的能力,不需要任何複雜技巧,計分也很簡單,第一名的衛所計“二十六分”,最後一名的衛所計“一分”。
二十六位指揮使迅速將各自的十人小隊帶到起點位置。
站定之後,指揮使有半刻鐘的功夫鼓舞士氣或制定戰術。
可接力跑又需要什麼戰術,每個人都全力以赴就是!
因爲別的指揮使都沒怎麼動,當陳敬宗單獨把高大壯叫出去的時候,觀賽臺這邊一下子就發現了。
南康公主惋惜地搖搖頭,用景順帝那邊聽不見的聲音道:“這個高大壯如此瘦弱,妹夫就是有錦囊妙計,恐怕也難以施展。”
婉宜坐姿端正,沒去看南康公主,只抿了抿小嘴兒。
華陽捧着精緻的小手爐,神色淡然。
當高大壯歸隊時,站到了他們隊伍的最前面。
揮旗的宮人看準時間,半刻鐘一到,他猛地往下揮旗,儀仗隊那邊的鼓聲也雷鳴般的響了起來。
排在最前面的二十六個士兵已經出發了!
身體強壯力氣大才能跑得快,高大壯那麼瘦,儘管他聰明地將身上過於寬鬆的布衣都勒緊了綁在腰間,減緩了風的阻力,在起跑的瞬間,他還是被其他人落下了,然後這個距離越來越遠,遠到令一些心軟的觀賽者都覺得他可憐。
留在原地的其他士兵,大多都發出了對高大壯的嘲笑。
秦威等人咬緊牙攥緊手,恨不得衝上去扶着高大壯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五十丈的路,當高大壯跑到三十丈左右,錦衣衛、金吾前衛那邊的士兵已經跑到對面,開始往回跑了。
回程的時候,高大壯因體力不濟,明顯跑得更慢,等他終於跑回來狼狽地撲倒在地時,領先幾個衛所的第二人都要跑完了。
在高大壯倒地的瞬間,在幸災樂禍的嘲笑聲爆發的瞬間,秦威咬牙衝了出去。
他像一道風,旁若無人地衝向前方,如果他能看見什麼,看見的也只是高大壯瘦弱的身影,是高大壯倒地前噴出來的血。
人影交錯,觀賽臺上的帝后等人還能根據每個士兵胸前背後的補子判斷他們是哪個衛所的,可真正跑起來的士兵根本沒有心思分辨這個,他們只知道身後有人在往前跑,前面也有人在往回返,他們只記得自己是本衛所裡的第幾人,並根據之前隊友的成績,判斷出自家衛所大概會拿個什麼名次。
二十六個衛所,除了若干指揮使,大多數指揮使的進取心都沒有多強。拼什麼呢,皇上最看重錦衣衛,第一名永遠都是錦衣衛的,倒數第一不是大興左衛就是之前總倒數的那幾個,他們只要保持住之前的名次,不掉得太厲害就行了。反正真正受重用的大將都在邊關,內閣根本不把他們這些指揮使太當回事。
這些指揮使們都沒有爭奪前三的野心,平時操練士兵也敷衍了事,底下的士兵又怎麼可能竭盡全力?
單打獨鬥無法偷懶,十人一起跑,就算輸了,也由十個人一起扛,沒什麼可怕的,頂多挨幾句罵就是。
遙遙領先的幾個衛所仍然很拼,倒數第一的大興左衛這邊,比他們更拼!
只因爲他們每個人都聽見了高大壯跑時其他衛所的嘲笑,因爲他們每個人都看見了高大壯坐在地上抹眼淚的身影。
以前他們或許不瞭解高大壯,經過三晚的相處,他們都知道高大壯有多質樸,知道高大壯心裡有多愧疚!
如果他們能把分數追回來,高大壯就可以好受很多!
雷強是大興衛所最後一個出發的,而此時,有十個衛所的最後一名還在等待前一名隊友折返,有九個衛所的最後一名同樣剛出發不久。
高大壯已經站起來了,跟着秦威幾人一起吼着爲雷強助威!
雷強是十人裡最性急的那個,一口氣也憋得最久,衛所註定要輸的時候他着急,現在衛所有機會爭前十了,他更急!
大叫一聲,雷強野馬般地衝了出去!
景順帝暗暗攥緊拳頭,此時此刻,他看大興衛所的每個兵都像在看自家女婿!
雷強抵達西側時,已經超過了前面的七人!
返程時前面還有兩個,只要他超過這兩個,大興衛所就能拿到競跑這個項目的第七名,爲衛所贏下“二十分”!
華陽笑着握住小姑娘的手。
鼓聲震天中,在距離終點只剩一丈左右時,雷強艱難地超過了前一名,大叫着跑過去,撲進了秦威等人的包圍圈!
十人抱在一起,叫着跳着!
景順帝笑眯眯地看了好一會兒,等那十人沒那麼激動了,他才摸着鬍子,目光越過太子,對陳廷鑑道:“駙馬很不錯,閣老也是天下爲父者的典範,教出來的兒子們文武雙全!”
陳廷鑑起身,慚愧道:“皇上謬讚了,臣對長子、三子或許還略有提點,對駙馬,臣與其聚少離多,愧於邀功,這三年全賴公主在旁鞭策點撥,才讓他在練兵上小有所成。”
雖然知道這是馬屁,景順帝還是很受用,再去看女兒。
華陽笑道:“父皇莫要聽閣老的,女兒哪裡懂得練兵,這都是駙馬自己的功勞,而且這纔是第一場,後面還不定如何呢。”
景順帝:“憑這第一場,駙馬與大興左衛便都值得朕的嘉獎。”
演武場上,秦威、雷強等人高興過後,都來關心高大壯的傷勢。
高大壯笑道:“我沒事,就剛跑完的時候累到了。”
秦威:“你都吐血了,還說沒事?”
高大壯瞅瞅不遠處與其他指揮使說話的駙馬爺,低笑道:“大人說了,哀兵必勝,故意叫我示弱的,那血也是他提前準備好的雞血。”
秦威等人:……
皇上面前,駙馬敢給雞血,高大壯也是真的敢吐啊!
不過,就算知道他們都被駙馬、高大壯騙了,贏了就是好結果!
指揮使們這邊,錦衣衛指揮使劉守、金吾前衛指揮使戚瑾一起走向了陳敬宗。
這兩位,一個是陳敬宗的前任上封,一個沾了一層親戚關係。
“駙馬好本事,今年大興左衛有望進前五啊。”劉守笑着道,他年過四十,面相精幹。
戚瑾笑道:“何止前五,若非有個高大壯,大興左衛第二亦有機會。”
陳敬宗聲音爽朗:“兩位大人說笑了,前五我是不敢想,只要不是倒數第一,我便做東請大家喝酒!”
上次倒數第二的燕山後衛指揮使也站在一旁,聽到這句,心裡一哆嗦。
完了,今年該不會他們拿倒數第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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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比試計分完畢,所有士兵都有兩刻鐘的休整時間。
觀賽臺上的貴人、大臣們也都可以走動走動,不然一直坐着也夠累的。
華陽便牽着婉宜走到觀賽臺的東側。
她一襲華麗紅裙,繡着牡丹花的衣襬隨風飄揚,之前坐在衆人之間還不明顯,當她只牽着婉宜出現在一人多高的高臺一側,幾乎所有休息的士兵都看見了,並不約而同地望着那道迎風而立的曼妙身影。
離得遠,他們其實看不清公主的五官,只能看到一張美玉般瑩白的臉龐,可越是這分朦朧,越讓美人恍如仙子下凡。
戚瑾原本在與劉守交談,目光忽然就朝那個方向定住了。
劉守疑惑地望過去,等他再看戚瑾,戚瑾已然恢復如常。
與此同時,有一道身影從這邊跑了出去。
士兵羣裡響起一陣起鬨的低低笑聲,一羣氣血方剛的男人,若非那是公主,帝后也在那邊,他們敢用笑聲把天掀起來。
陳敬宗不以爲意,身姿矯健且從容地來到了高臺之下。
他仰起頭。
華陽笑笑,將婉宜往前推了推。
陳敬宗這纔看向侄女。
婉宜由衷地欽佩道:“四叔,你太厲害了,比我爹比三叔都厲害!”
陳敬宗笑,視線又移到華陽臉上。
風冷,他目光灼燙,華陽對着演武場道:“還有兩場,先別太得意。”
陳敬宗:“不敢,那兩場我可沒有把握,你們千萬別盼着我贏。”
就沒個正經的時候,華陽瞪他一眼,牽着婉宜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