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逃亡了數日,冷靜下來的柳落英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這一切來得太容易,容易到很可能是一個陷阱。餐風露宿的日子,她沒有覺得意志消沉,反而心裡越來越忐忑不安着。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冬天的早晨,透着徹骨的寒意,身穿單薄衣衫的柳落英暫時拋開煩惱,將馬車停在一處靠水的地方,然後蹲在水旁洗臉。水很涼,她倒不以爲意,這種生活總好過在天牢裡等待死亡。
洗簌了片刻,柳落英回到馬車上,車上有在路上買的乾糧,她嚥下乾硬的饅頭,喝着剛取來的河水,勉強讓自己樂觀以對。人總是會在艱難困頓之時回想過去,她也不例外。
過去的她曾經風光過、失意過、流亡過,柳落英想到了現在,現在的自己又何曾好過?爲了報仇,將自己的心丟了,還落個逃跑的下場。
聽到遠處好像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柳落英不敢久留,收拾好包袱,又坐回正位,吆喝一聲“駕!”,馬車繼續上路先行。
過後不久,金鎏國派來的探子也沿着這條路繼續跟蹤,既不能打草驚蛇又不能跟丟目標。
這是位於衛州城最南邊的小鎮,鎮上有一家祥和客棧,慕容傾城帶着兒子天賜已在此落腳數日。當天賜剛滿月之時,傾城就留書出走了,如同離開石家時一樣,只帶走了幾身衣物與少量盤纏,至於信上內容,寫滿了感恩與感激的話語,還有深深內疚的心。因爲李荃的人生她不能左右,她連自己都顧不上,何來顧及旁人,唯有忠告一番。
一路上,傾城懷抱孩子,身揹包袱,腰間繫着御風劍,艱辛而滿足。日子的確清苦,可她毫無怨言。她本來可以留在李家,繼續過着安逸的生活,可她不希望自己成爲影響別人人生的過客,她必須爲自己而努力。
想到之前的種種,慕容傾城除了遺憾不能恢復記憶,就是對現在的生活充滿了感激,是的,又是感激,因爲她總是能遇到好人。祥和客棧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也是她遇到的又一雙好人。
“水生,不知道孩子有沒有醒來,你去後院看看吧。”祥和客棧老闆是祥叔,快五十了,膝下原本有一雙兒女,結果都死於瘟疫,現在只和老伴守着這家客棧,也是出於好心,見落魄的母子倆無依無靠,就好心收留了他們。
“祥叔,不礙事,我來多劈點柴火。天氣越來越冷了,這些柴火可不夠客棧用的。”傾城舉着斧子,開始進攻另一段木樁。
“哎呦,你是女子,卻沒想到力氣如此之大,真是不容易啊。”祥叔年邁的臉上皺紋縱橫,因爲孩子早逝,使他比實際年齡更加蒼老。
“無妨,我做得來。您與祥嫂好心收留我,讓我白吃白住,我這心裡過意不去的,我已習慣漂泊,這些粗活難不倒我的。”傾城絕美的臉上是淺淺的微笑。
“放下,快放下,如此靈巧的雙手怎能這般糟蹋!”祥嫂走來,硬是奪下她手裡砍柴的斧子:“我知道你是個使劍高手
,又會繡花彈琴,這活還是讓旁人來吧,你還是去看着孩子吧。”
“那我去招呼客人。”傾城退而求其次:“這活兒總不用力氣吧。”
沒想到,祥嫂還是反對:“不可,不可,使不得。你這貌若天仙的怎能隨意見客人,若有人起了歹念,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有武功我不怕。”傾城倒是沒有在意這一出。如今,她想得更加明白,與其終日躲閃逃避異樣目光,還不如坦然面對,那些別有用心者畢竟少數。
“那也不成,客人來往多半都是男子,我可不想你被垂涎。你的針線活了得,我這人向來粗手笨腳的,店門口的旗幡已老舊不堪,不如給祥嫂做個新的如何?”
傾城顯得很高興:“行,我這就去做。”
老兩口樂呵呵得看着她。祥叔說道:“去吧,去吧,這門面好不好,先看旗幡最重要,水生,看你的本事了。”
陳設簡單的房間內,天賜正在酣睡,傾城剛坐下,祥嫂就來了,手裡拿着做旗幡要用的錦緞,至於針線,這房裡本就備着。
傾城也不多問,直接接過就開始製作,先裁製,然後才能繡字。
祥嫂看着她手腳麻利,從懷裡取出一個嶄新的繡花荷包:“水生,你的手可真是巧,瞧瞧你給我繡的這帕子,我都未捨得用。”她將新帕子攤在手心:“昨兒讓隔壁綢緞鋪的老闆娘看見了,她直誇你的繡工了得,還嚷着要你到他們店裡做活呢。”
“我已經好一陣子未拿繡針了,手藝生疏不少。”傾城說道:“祥嫂,你可別嫌棄哦。”
“不會,不會,你這麼說拿我們老夫婦當什麼了?”祥嫂假裝生氣:“不過,都過去這麼久了,你的記憶還是沒有任何進展嗎?”傾城大致說過原委,這祥嫂也是出於關心。
每每說到這些,傾城都覺得失望,她還是一如往常的搖頭:“沒有,我只記得從銀寧國被人救起後的日子。漂泊久了,我已經學會了隨遇而安,只要有這個孩子陪着,我已不再強迫自己去回憶過去。何必徒增傷感呢?”
“你說得對,起先年,對於兒女的過早離世,我們夫婦也是痛苦莫名,魂牽夢繞。如今終於想明白了,這人活着就是在這世上受苦受難的,可若死了,連這些都得不到嘍。”祥嫂說道。
“祥嫂,想開點,凡事都有命數。”傾城動手繡旗幡,開導她的同時也在開導自己。
“水生啊,你別怪我多嘴。”祥嫂看着她的傾城之貌:“我見過的人也不少,卻沒見過你這麼特別的,總感覺你不是個凡人。若說你是哪國的皇后我也信。”
傾城打趣:“哦?那你覺得我像哪國的皇后?”
祥嫂咯咯笑了幾聲,說道:“你可真逗,我這老不死的怎麼會有這種命呢。不過,我倒是見過南颯國王子的娶親隊伍經過,那場面真是聲勢浩大,壯觀極了。”
“真的?”傾城擡頭看她:“王子妃長得如何?
”她也是隨口這麼一問,沒有往心裡去。
沒想到,祥嫂露出得意的笑容:“當然沒有你美,不過,我還真是見過呢。就在馬車上,那新娘王妃好生年輕,模樣俊美,嬌滴滴的一位公主啊。聽說是金鎏國的六公主呢!”
“金鎏國?怎麼又是金鎏國?”傾城的注意力放在了問話上。
祥嫂坐端正,說道:“你失憶,可能不知道這金鎏國。金鎏國是赫赫有名的大國,我們衛國就是被他們打敗的,現在成了衛州城。”想起那段歷史,她一陣唏噓:“唉,真是造化弄人,對黎民百姓而言,都是一樣的。”
“他們可真壞,爲什麼要滅人國家呢。”傾城鳴不平:“就算有再大的恩仇,也不能濫殺無辜哇。”
“那都是國主與國主之間的事,我們老百姓只有遭殃的份兒,還不止如此,其他國家也都不是金鎏國的對手,不是被滅國就是投降稱臣。”祥嫂說道:“你是年輕女子,可要小心,說不定這國主見你貌美,會起覬覦之心的。”
“若有人敢打我的主意,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讓旁人如願的。”傾城說道:“只可惜,我的天賜要與我一起受苦。”她望了一眼酣睡中的孩子,眼中有着濃濃的母愛。
“天下烏鴉一般黑,祥嫂倒是希望你趕緊記起所有的事,投個好人家,這樣就衣食無憂了。”她站起身:“外頭興許有客人來了,我去招呼着,你慢慢繡吧。”
傾城應了一聲:“好,您慢點走,下過雨,路滑。”
才走了沒多久,祥嫂果真腳下打滑,無助得摔倒在地,趴在地上直哼哼。
傾城聽見了,立即放下針線,趕了過去:“祥嫂,您沒事吧?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她想攙扶地上的祥嫂。
祥嫂依然坐在地上,吃痛得說道:“哎呦,怕是扭傷腰了。”她覺得生疼,想起身卻徒勞無功。
傾城看着她的樣子,心中已經明白了八九分,說道:“祥嫂,莫急,我會推拿,不如讓我來試一試吧。”
祥嫂早已痛到冷汗直冒,趕緊說道:“那就有勞你了,可真疼啊。”
傾城蹲下身,仔細摸索了一陣,待確定受傷部位後,忽然說道:“祥嫂,快看,天上一羣喜鵲呢!”
祥嫂本能擡頭看向天上:“哪兒呢!”就在此時,她猛然聽到咯嘣一聲:“哎呦,舒服多了!”
原來傾城爲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故意說謊騙了她。
“你這個丫頭!”祥嫂又氣又好像:“哦,對不住,我以前也是這麼喊我的女兒,只可惜,唉。”
“無妨,你想喊就喊吧,丫頭也挺好聽的呢。”傾城一陣輕鬆:“來,祥嫂,地上涼,快起來!”
祥嫂在她的攙扶下終於順利起身,試着走了幾步,不由欣喜:“嘿,真是邪門,這一下子就好了,哈哈哈。”她很開心。
傾城說道:“我有治病救人的本事,若有個頭痛腦熱就找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