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店終究還是伏法,展昭心裡稍稍舒服了點,彷彿放下了一件事情。
至少,在自己的任務期間,白玉堂並沒有受什麼委屈,此時的展昭並沒有將白玉堂的心思看在眼裡,什麼都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來想,所以對待白玉堂,現在還是用官差對犯人的心態來看待,當然只是心態而已,展昭對犯人也都是相當仁慈的,或許說是他並不知道究竟用什麼方式才能讓自己變得像那些貪官污吏一樣心狠手辣。
本來,想着能夠儘快趕回去的,但是天公不作美。
瀟瀟暮雨子規啼。
展昭其實很喜歡下雨天,因爲下雨天可以做很多事情,這是多年以來得出的結論。
大晴天的時候,不管太陽究竟毒到什麼地步,展昭都是需要在師父的監督下練習着那種種東西,而下雨天卻不用。這並不是因爲他的師父有這樣的怪癖,而是下雨天,他的師父總是會去竹林裡邊,陪着已經死去的師孃。
而展昭本身就是個相當乖巧的孩子,不會像那些個死小孩子那樣到什麼地方去惹一灘泥回來,最多隻是靜靜地坐在白梨園裡的小亭子裡,聽淅淅瀝瀝的雨聲,再在手上捧一本醫書。
展昭的童年相當短,或者說根本就是沒有,對於這點,展昭的師父其實有過檢討的,或許是他太過嚴格的教導讓展昭從幼年就開始變得早熟,總覺得對不起展昭,畢竟不管他是怎麼樣的早熟,都是從小孩子一步步走過來的,他已經不記得了自己的童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沒有展昭那麼單調。
展昭又是不喜歡下雨天的,因爲他自己身邊第一次感受到生離死別的時候,就是在暮雨時節。
但是,這一回的瀟瀟暮雨,展昭倒是不知道究竟應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了,總覺得相當不對勁。
或許,曾經的下雨天都是隻有自己一個人,除了父親死去的時候,而現在,突然間出現了這樣一個會氣他會鬧他的人,一時間無法習慣吧。展昭是相信,習慣是讓人相當沒有辦法的東西,或許它並不能稱之爲東西。
“不就下個雨麼?你需要用這樣像是死了爹一樣的表情去看麼?”穿着上好白色錦衣的長臂看似很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但是展昭還是覺得有些彆扭,輕微地皺了眉頭,但是還是沒有將表情展現地太明顯。
昭是相當冷清的人,也是個相當冷情的人。這是展霖對展昭的評價,就這點展霖對展昭的師父是相當有看法的,當然展昭的師父是承認,這個評價講得相當對的,而且這確實算得上是他的錯,但是自己也是沒有辦法,他過慣了清心寡慾的生活,帶出來的徒弟自然也是這個樣子,就是常人說的,誰帶的孩子通常就像誰。
所以,展昭是個很不喜歡別人碰他,這是跟了自家師父的性子,他的師父也就是在他五歲之前他實在是太小的時候抱過他,之後什麼事情都是展昭自己來的,也就養成了不讓別人碰着自己的習慣。
更多的原因,是他沒有個相當好的朋友。展昭的朋友,歐陽春算一個,之後便沒有了,但是即使是歐陽春,也是當年意外碰到展昭了才做上這所謂的朋友,說得難聽點,就是北俠有些厚臉皮,展昭並不是那麼在意,自己是不是有什麼朋友,畢竟他就如他兄長所說的那樣,就是個冷清又冷情的人。
“白兄,能將手放下麼?”
“怎麼,都不讓碰麼?貓大人好大官威啊……”
“白兄,你想多了。”展昭不着痕跡地移開了白玉堂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即使沒有入官場,展某也是不喜歡不熟悉的人碰的,或許,跟師父有關係?”
這話有些傷人心,但是白玉堂還是忍住了拂袖離開的慾望,或許是捨不得就這樣走掉,只是覺得很傷人心:“怎麼?說的那麼沒有不肯定,我看你那師父也不是什麼好人,總覺得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麼秘密一樣。”
“師父是個好人。”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展昭還是相當維護自己的師父的,但是有些事情確實是事實,他掩蓋不了,“不過,師父身上確實有相當多的秘密,這些事情不是我能夠管的,畢竟那都是上一輩的人的事情了。”
“話不能這麼說,若是他是真的當你是關門弟子,那麼他是不會對你有所隱瞞的,通常那些老人家對自己最後一個弟子都是有所偏愛的,就像是對待自己孩子一樣……”
“白兄,你想的太簡單了。”展昭微微笑道,“有些事情,你還不瞭解。你不知道展某的師父究竟是何方人士,所以對你來說,他心裡是怎麼想的,你是不會知道的。但是,展某和他師徒關係數年,他是什麼樣的人,展某比你清楚。而且,展某不是他的關門弟子,他說,‘展昭是我這一生唯一一個徒弟’,這是他在死前與我說的。”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有事情瞞着你……”
“那是,師父不讓外界知道,展昭是他的徒弟,他說若是有人知道了這件事情,我會有很大的麻煩。”展昭伸手掠過自己額前的髮絲,“吶,白兄,你知道麼?師父他看起來是個清心寡慾的人,但是事實上他只是出人意料的深情而已。”
“嗯?”
“師孃是下雨天走的,所以每個下雨天師父都會去竹林那裡陪着師孃,即使他已經死了好幾十年了,而且啊,雖然我認識師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但是據母親說,師父是一夜白頭的。”
“爲什麼?”
“當年師父診斷錯誤,將師孃的寒血癥診成了一種毒。其實當年很多人都將這病診成了毒,到最後還是師父留了心眼,但是還是晚了,師孃還是走了,就是師孃走的那個晚上,發生了很多事情……”
“什麼事情?”
展昭搖了搖頭,脣邊的弧度莫名地變得哀傷:“總之,下雨天是很容易發生事情的天氣,很多很多事情。”
眼瞼覆上了貓一樣水靈靈的眼睛,但是白玉堂還是能夠從中看到展昭的心境,雖然在提及這些事情的時候展昭是儘可能地讓自己冷靜,但是事實上,在一個人情緒相當大的時候,不管他怎麼想着讓自己冷靜,都是冷靜不下來的,所以展昭心裡的波動還是能夠看出來的,即使他儘可能地隱瞞着。
展昭是習慣性忍着,似乎已經成了習慣。
這真的不是什麼好的習慣,隱忍過了頭會生病的。白玉堂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他心裡還是有着相當大的波動,雖然展昭並沒有看到什麼,眼睛已經閉得牢牢的了,只剩下長長的睫毛還在偶爾抖動一下。
究竟是想起來什麼事情?
白玉堂很好奇,但是也很心疼。不管他想到的是什麼,不管他想到的過去了是一年還是數年,總是不好的回憶。或者是事關他的父親,那位曾經給予他父愛的死去在一個瀟瀟暮雨的時候的男子;或者是事關他的師父,每個下雨天總會漫步進入別人不能進入的竹林,深情地陪伴自己昔日的愛妻,說一句話,喝一杯酒,談已經無關他們什麼事情的江湖。
事情的真想總是相當讓人覺得不甘心,總之這個時候的展昭是不會想起自己的,白玉堂相當有自知之明地這麼想着。
若是真的想起來白玉堂這個人,展昭是不會露出這樣的帶着痛苦的神色的,或許是會笑的吧?白玉堂和展昭的相識,不知道究竟是老天的玩笑還是別的什麼,總之總是讓白玉堂覺得這是個笑話。
從苗家集對這個人的賞識,到江湖中對這個名字的極度厭惡,一次又一次地想着什麼時候能夠再相見,卻同時又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讓機會從自己手指縫裡邊溜走,就像是雪影居後邊的那個溫泉那樣,明明相當得溫暖,但是就是沒有人能夠將它控制在手中,白玉堂無數次想着那溫泉或許能夠讓自己習慣下水,但是即使是到現在,還是一無所成。
展昭不是溫泉,相比較溫泉,展昭冷太多了,雖然在別人看來,展昭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但是白玉堂卻是明白,其實展昭比自己還要冷情,心裡藏不住情這樣東西,纔會導致連人都記不住這樣的現象,或許是不願意去記。
展昭就是這樣,覺得對自己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人,就不要記着了,久而久之變成了習慣,直到現在,即使是他自己覺得相當重要的人,也是需要花上相當一段時間去記的。
白玉堂還是不願意相信,展昭會記不住人,別人他記不記得住,白玉堂可以不去管,但是白玉堂這個人和名字,是一定要對上號的。
瀟瀟暮雨時,發生這很多的事情,在這個時候,人就會變得特別冷情。
展昭就是經歷了太多的瀟瀟暮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