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因爲已經過了相當久的時間,線索已經少得可憐,唯一得出的結論也不過是幾位姑娘生前眼睛都挺大的,而且不知道爲什麼兇手似乎對死者的眼睛有仇,硬是殘忍地將眼珠子都挖了出來。
從衙門出來,才驚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雨。
江南的天氣多變,更何況是雨水多的春季,有時候淅淅瀝瀝能下個幾天,老天都不會覺得累。
本來,自覺不過一場小雨而已,雖說回去煙雨樓的路並不是很近,但是用上輕功的話,也是不需要多久的,只是身邊僅僅穿着單衣的少年已經自顧自地去買了傘。
“淋雨不好,你本來身子就冷,還淋雨?”少年說得理直氣壯,雖然說得確實是在理。
他看了看白衣少年單薄的衣服,想着是不是應該將自己藍衣外邊的白色錦衣還給他,然他還沒想好怎麼開口,單衣的少年卻已經伸手替他將白衣系地更牢些,他聽得少年口中低聲的嘟噥,似乎有些不滿:“冷的跟冰棍一樣的,衣服還不好好穿……”
突然,就放棄了方纔的想法。
即便是出口意欲將衣服還給他,最終還是會落在他的身上的,就像剛纔一樣,雖然不知道白玉堂究竟是出於什麼心態將他照顧得那麼好,但是有人關切的感覺倒是真的不錯。
雖然,開始時是真的不習慣。
展昭獨立自行地慣了,這樣的人之常情反而有些無所適從。
“白兄,你不冷麼?”
“無妨,這麼點雨,白爺還不放在眼裡。”
白玉堂的話說得很隨意,但是展昭聽起來很不是滋味,總覺得白玉堂好像是小瞧了他一樣,但是轉念一想,或許是少年平日裡肆意慣了,說話也不帶些分寸,這點雨在習武之人眼裡確實是不算什麼,但是之前閔大嫂與他們都說過,展昭的身子骨不好,而且他自己也是承認的,自己是因爲身子不好才被師父帶上了山。
很隨意地將其中的一把傘丟給了龐昱,自己撐起另一把,將披着白衣的展昭拉近。
這樣的氣氛很少有,不好浪費了。
龐昱看着若無旁人寵貓的白玉堂,以及無意識與白玉堂你儂我儂的展昭,覺得自己嘴角有些酸,最近抽的太多了,那兩隻明明已經是情深意切了卻始終沒有結果。
要怪就怪展昭實在是太遲鈍,或許不應該稱之爲遲鈍,可能展昭根本沒有往這個方面想。
只是習慣性地將事情往理所當然的方向想,而將另一種可能忽略掉了,但是這所謂的“理所當然”僅僅是展昭腦子裡的理所當然,事實上將這兩個人的關係看得清清楚楚的,並不在少數。
或許,有些人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意外地發現了這個事實,比如閔秀秀,意外地收到了白玉堂原本打算寄給自己四哥的信;或許,有些人是白玉堂在需要幫忙的情況下不得已將事實告知的,比如蔣平,本來白玉堂是想着自家四哥能幫着自己把人找到,只是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年少輕狂的決定歪打正着地遇到了展昭;或者,有些人是間接從已知情之人口中得知,比如陷空島上的剩下三個人,是在茉花村雙俠想着將展昭納爲自家妹婿的時候,由閔秀秀告之。
但是,更多的人都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出來的。
比如,龐太師,從一開始就警告龐昱不要招惹展昭,否則白玉堂會找他麻煩,剛剛啓程的時候龐昱還很傻很天真地問過自家的爹一句“招惹展昭跟白玉堂有什麼關係”,龐太師瞥過一眼,回答的那句話是“年少輕狂,不知道他們能走到什麼地步”,顯然是將白玉堂的心思看透了;比如,商少卿,雖然他並沒有在口頭上說什麼,但是顯然在心裡是看得清明的;再比如,龐昱。
連龐昱都知道了,那麼想來白玉堂並不懂得將自己掩飾得很好,可以說是破綻百出。
但是,這些破綻究竟是因爲白玉堂素來不知道輕重,肆無忌憚慣了,還是故意留給展昭自己去發現的,就真的不好說了。或許兩者都有,白玉堂本身便是不願意去掩飾些什麼,而正好可以給展昭一個自己去發現的機會。
至於最後究竟是白玉堂自己說的,還是展昭發現的,就不好說了。
習慣了白衣的少年,總是乾乾淨淨的模樣,但是踏在地上的鞋子可不明白這些,濺起的水泥在不知不覺間沾污了白色的褲腳,讓少年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有些不舒服。
展昭似乎是明瞭白玉堂此時的心境,只輕輕一笑,輕輕的一句話,將單衣少年不爽的心境都趕跑了:“就快到了。”
其實,很簡單。
但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語,能聽出來的卻是不一樣的意味。
一邊的龐昱,沒有白玉堂的那種心思,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或許展昭是覺得白玉堂穿着單衣冷,想給他些精神上的支撐?可是,練武的人不是都相當強悍的麼,這樣一點雨應該是不在話下的吧?
龐昱不懂白玉堂。
但是,同樣的話,白玉堂確實聽了個明白,知道對方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等到了,就能換掉了,再忍耐會兒。
不過四個字,在他聽來卻是相當得貼心。
等他們踏進煙雨樓的門檻的時候,展昭就看到藍媽媽特別熱情地迎了上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似乎在朝他擠眉弄眼的:“呦,白五爺來了,不知這位俊俏公子是什麼人?”
裝作不認識的樣子,顯然是有事情發生了。
展昭覺得有些對不起煙雨樓的姑娘,畢竟這事情本來與這裡的人並沒有關係,只是不知道是礙着白玉堂的面子還是出於本身的俠義心腸,硬是將這事情接下了。
展昭覺得應該是後者,真正有着俠義心腸的江湖人都不把自己當做怎麼高高在上的人。聽說,藍媽媽本來是在江湖上混的。
白玉堂是經常進煙雨樓的,藍媽媽現在這個情況他自然是知道,又有什麼人來搗亂了,還很有可能就是衝着現在在煙雨樓出名的“菲兒姑娘”,也就是女裝的展昭。
“藍媽媽,我來介紹,這位是初來松江的開封府展昭展大人,就是負責這次青樓女子案件的。”白玉堂說得相當自然,彷彿事實就是這樣,現在事情還沒有弄清楚,還是安分點的好。
展昭是個心細的人,爲了避免不必有的尷尬,在進門的時候就將白玉堂硬披在他身上的白衣脫下,只是拿在手上,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白玉堂就是不肯接,還說什麼“送出去的東西哪裡還有拿回來的道理”,這衣服並不算送出去的東西,只能算是借出去的。但是白玉堂這樣說,展昭也不好回什麼,只得將衣服拿在手上。
“白兄,你先找個地方將衣服換了吧,淋得溼了,容易傷風。”
白玉堂接過展昭遞過來的白衣,眯起了眼睛,有些不舒服。
他只是想讓自己的東西能在展昭身上留一份而已,爲何這麼不領情?或許,還是太急了?
“呦,外邊雨下得挺大的吧,五爺衣服都淋溼了,趕緊的,帶五爺、展大人和龐公子去雅間,生病了可不好了……”口中說着瑣碎的事情,讓藍蓉帶了人趕緊走。
煙雨樓的雅間其實是個相當貴的地方,很少有人能進入,有些人即使是有銀子都是進不去的。
“展大人……”藍蓉覺得現在自己有些混亂,展大人和菲兒姑娘長得太相似了,就連身形也是一場的相似,莫非其實展大人並不是單純地來查案,順道還想將自己的妹妹接回家?
如果展昭此刻說“菲兒姑娘其實是展某的家妹,只是被人拐來了,不知姑娘是否能告知展某菲兒究竟在何處”的話,她是一點、一點點、一點點點懷疑都是不會有的,長得太相似了。
“展某家中無妹……”真是傷人心的話,啊不是,只是真的沒有嗎?真的很像……
藍蓉眨眨眼睛,顯然並不怎麼相信。
“展某隻有一名兄長,若是論非嫡親關係,倒是有一個姐姐……”但是,人家在藥王谷呆的好好的,而且一般人也拐不走她,她不把那個準備把她拐走的人拐去小倌館就不錯了。
“那,菲兒姑娘是你什麼人?”展昭看上去很溫和,雖然說話的聲音微冷,但是並不能因此讓人覺得他不好相處,藍蓉很自然地不像對待一般客人一樣用“爺”稱呼,就連敬語都沒有用上。
“……”
展昭沉默了,藍蓉有些愣,覺得自己好像提了什麼不應該提的事情,展昭的表情不像是在組織語言,更像是說不出口……
“藍蓉,你放過這貓吧……”白玉堂忍着笑的同時,還是替展昭解了圍,“總之不是他的未婚妻……”
爲什麼會牽扯到“未婚妻”這個詞上去?展昭扶額,有時候白玉堂的思維不是他能夠理解的,雖然他說的也沒有錯,菲兒確實不能做他的未婚妻,因爲其實菲兒就是他。
“這與未婚妻有何干系?”藍蓉偏了頭,“不過,現在在紅顏的琴樓裡,有一個女人自稱是展大人的未婚妻,和另一個女人在吵,若非煙雨樓的守衛攔着,恐怕就打起來了,守衛說了,其中穿紫色衣服的女人功夫不錯。”
“紫色衣服?是不是用鞭子的?”
“咦?展大人真的認識?那個是聽了另一個自稱‘展昭之未婚妻’然後纔開始起爭執的,莫非其實那紫衣姑娘纔是展大人的未婚妻?”藍蓉也不是什麼見外的人,熟了便開始開玩笑。
“那人便是展某非嫡親關係的姐姐,叫做容晚……”
“容晚?莫非是容姐的妹妹?”
“咳咳……”展昭被白玉堂的問話問的一口茶嗆在喉中,“我的表姐怎麼可能是我孃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