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五爺有一個秘密。
這個消息在陷空島迅速地傳開，或多或少地用着不可思議的語氣，然後又將臉上或多或少的不可思議轉變成或多或少的欣慰。
五爺終於長大了，有着自己的小秘密了。
蔣平在碼頭聽到這個消息，那個時候還是相當得詫異，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喜是憂，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白玉堂那個被寵壞的小孩還能有藏得住的事情？
於是，他頗有興致地讓船伕邊划船便跟他詳細說說，顯得相當好奇，但是究竟好奇的是白玉堂也能在肚子裡藏住事情還是白玉堂掖着藏着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白玉堂的這個秘密，始終是秘密，除了他自己還沒有人知道。
船伕優哉遊哉地划船，一邊靜靜地看着槳櫓在江水裡劃出一道道漣漪，一圈圈的，慢慢地散去，之後便又有新的漣漪添上，層層疊疊，一邊給好奇的蔣四爺說着這松江府上最新傳出來的消息。
白玉堂風流天下，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就連他自己都是將他那些個風流姿態寫上了那把白玉骨架子做的扇子，素白的扇子上那“風流天下我一人”幾個柳體煞是惹眼，讓人想不知道都難。
都道是，人不風流枉少年，白玉堂這樣的習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時候，白五爺依舊如往日那般，閒着沒事情就往煙雨樓跑。煙雨樓是松江府上一件頂好的青樓，人美，酒更美。
白玉堂雖說是風流，但是並不下流，青樓裡混的人也都是知道的，雖然白五爺總是往青樓裡跑，爲的可不一定是花魁千金難買的一夜，或是清倌委婉動聽的一曲，更有可能是爲了一壺外邊喝不到的女兒紅。
白玉堂出生名門，或許對待些囂張跋扈之徒，只會讓他們覺得詫異，原來還有比吾更爲囂張跋扈之徒，但是面對那些個在青樓落腳只爲圖個日子過的姑娘們，白五爺還是相當彬彬有禮的。
那日，煙雨樓的花魁紅顏紅姑娘巧笑連連，在臺上唱了首《春江花月夜》，看到臺下白玉堂難得的沒有平日裡最愛的女兒紅，而是斟了一杯清淺的梨花茶，很是詫異，因爲平日跟白五爺挺熟，便就下了臺去，掩着嘴笑：“五爺這是怎麼了？不喝女兒紅改喝花茶了，當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白玉堂晃盪着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水倒是並沒有少下去多少，樓中的小廝倒上多少，現在剩下的，便還是多少。
“無事，偶爾換換口味，只是這茶當真不好喝。”白玉堂看到紅顏，便放下了手中想喝但是喝不下的梨花茶，“唰”地一聲，玉扇一開，幾個柳體大字異常地顯眼。
“呵，那是，這茶的味道本就比酒到淡上不少，而這梨花茶更加，可以說是茶中最淡的了，不過品茶的人要看他的茶品，就應該看他喝梨花茶的態度。”想來這紅顏也是知性人，對茶的瞭解倒是也不少，“其實，梨花茶很少人喝的，不過據說，慧品大師是最喜喝梨花茶的。”
慧品大師是松江府宏安寺出了名的品茶大師，整個松江府上的人若是想要喝茶，便是要去他那裡請教請教的，即便很少有人能從慧品大師那裡求得好茶。
或許，很多品茶人都是入不得他的眼。
世人只是想，什麼樣的茶喝起來比較有品位，而慧品是覺得，茶是一門相當高深的藝術，沒有到一定境界是喝不出茶的美感的。
當然，若是你真的是將茶當做一門藝術去請教，哪怕只是剛剛入門的人，他也是會相當耐心地爲你解憂，只要是真心待茶。
林萱不喝酒，喝的是茶，她與慧品大師倒是很投緣，不少次請大師來白府喝茶，讓他幫着看看，茶的品質之類的，同時聽得相當認真。慧品對林萱也是相當耐心，只是覺得這是個真心愛茶的人，但是還達不到品茶的高度境界。
“是嗎？這樣的話，那個人的品味倒是相當高嘛！”脣角稍稍勾起了些，讓紅顏看着，只覺得晃眼。
竟是那般的溫柔。
紅顏抿了抿脣，身爲青樓花魁的她在那個瞬間起了好勝心。白玉堂對誰都是很溫柔，但是，用媽媽的話來說，就是沒有心的溫柔。
“白五爺是多情人，但是，是無心人。他用的是真情，但是不曾用心，不管是真心還是假心。”煙雨樓的寧媽媽是個相當有見識的人，一輩子都在做着這煙花生意，自然也是看遍了各種各樣的人，所以她看人是不大可能會出錯的。
但是，這一刻，紅顏覺得眼前這個只用情而不曾用心的人，是真的發自內心的笑了，淡淡的，不似平日那麼張揚，反而是一種安寧的幸福。
是了，就是幸福。
紅顏自覺在煙花之地也是呆了有些年月了，識人的本事也是深得寧媽媽真傳，但是剛剛的那個瞬間她竟然能從白玉堂的笑裡發現了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
“不知，五爺口中的那個人，是哪位佳人？竟能如此得五爺之心，實屬難得。”說這話的時候，不知怎麼的，莫名地覺得酸，酸的倒牙。
“嗯？”白玉堂本來是沉思着的，現在一聽紅顏的話，總算是回過神來了，臉上的表情有恢復了平日裡的那副唯我獨尊的模樣，“有些事情，說出來就沒有意義了。”
五爺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這是很久以前白玉堂自己說的，這回他竟然提及了“意義”這個詞，看來，這是件對他來說相當重要的事情。
“白五爺竟然也自己藏着秘密了！”紅顏輕抿了脣，略微顯得有些不自在。
“秘密這碼子東西，誰都有，爲何五爺不得有？”扇子一晃一晃的，將他的真正表情隱在後邊，讓她看得有些不怎麼真切。
“哦？五爺這秘密，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很久很久了。”
到底是多久，除了白玉堂之外，沒有人知道，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秘密，究竟是怎麼回事也沒有其他人會知道。
對此，蔣平的好奇，也是正常的，其實不止是他，陷空島其他的幾位兄弟也是好奇的，就連平日裡最爲穩重好奇心低下的大哥盧方，都是對此事八卦非常，在他們心裡白玉堂一直是個孩子，不夠穩重，心裡藏不住事情。
“有什麼好奇怪的，五弟終於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了，有不想被家長知道的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嗎？”閔秀秀倒是十分地淡定，對四兄弟的好奇表示不贊成，“不許去問他。”
“要不然，去問問慧品大師吧？去問問他有沒有認識什麼人喜歡梨花茶的，慧品大師對茶有研究，對茶有好感的人大概逃不過他的眼睛的吧？”
“這倒是可以。”盧方撫着自己的鬍鬚，表示贊成。
從那小小的片段中可以得知的，只有那個人似乎是喝梨花茶的，那麼去問問大師大概是行得通的。慧品大師和林姑娘熟識，與他們的關係也隨之變好，雖然他對白玉堂喜酒而不喜茶的性子很是討厭，但是由於陷空的茶生意做得也是挺大，所以他們同慧品大師的關係也不至於鬧得很僵。
“哦？喝梨花茶的人？”慧品大師跪坐在桌前，爲他們泡上了雨前龍井，安安靜靜聽完了他們的講述，擡起了頭，似乎是在想着很遙遠的事情，“曾經倒是認識一個，但是他在去年就去世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徒弟是不是沿襲了他的美德。”
“是什麼人？”
“你們曾經想着找的人，就在白錦堂病重的時候。”慧品輕輕抿了抿茶杯的杯沿，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梨老是個很重茶的人，同時也是很喜歡梨的人，喝茶最喜歡梨花茶，喝酒最喜歡的是梨花白，十五年前又收了個徒弟，是常州府的，不過可能是之前的事情對他影響太深，他對這個徒弟很嚴格，不過總算，他還是收了個讓他滿意的弟子。”
提起舊事，盧方鎖緊了眉：“那錦堂生命的時候，那梨老究竟在什麼地方？”
“這件事情是沒有迴轉的餘地的。”慧品大師又抿了口茶，輕聲道，“貧僧剛剛就說過了，那人在去年就已經死了。白錦堂病重的時候，梨老自己也病得很嚴重，不管是梨老本人還是梨老的徒弟，都是不可能來替白錦堂看病的。”
“那梨老不是醫術很高明嗎？怎麼會……”
“小兄弟，神醫也是人，那梨老死的時候已經八十六歲了，人再厲害都是強不過閻王的，閻王叫你三更死，你便是活不到五更天的，更何況在梨老年輕的時候因爲他妻子的事情，那時候就氣急攻心留下了隱疾。”
“那，梨老的徒弟是什麼人啊？”
“貧僧倒是遠遠地看過一次，不過看不清楚，那個時候他在看醫術來着，梨老也不讓貧僧靠近，防止他徒弟分心，甚至都沒有看清楚那是個男娃還是女娃，那個時候他還很小來的。”大師放下了手上的杯子，笑道，“不過那輕功倒是深得梨老真傳，正如輕燕飛過，不留一點痕跡，不過啊，那也過去將近十年了，那孩子也該長大了。”
該長大了。
慧品大師看起來很高興，笑眯眯地喝着杯中的雨前龍井，並不再多說什麼，盧方等人又做了會兒，也自覺沒趣，起身告辭了。
但是，究竟是不是那個人，還是不好說。
蔣平還是對那個人很是好奇，想着還有什麼辦法能探聽到什麼消息，不過，他可沒有將主意打到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是個很固執的人，若是紅顏姑娘都沒有辦法將他的嘴撬開，蔣平很自覺，自認爲自己是沒有那種魅力讓白玉堂說出什麼來的，就算他用兄弟之間的關係來要挾都是沒有用的，除非那老五需要他幫忙，纔會將事情告訴他。
但是，那白玉堂自小便是一帆風順地走過去的，除了他兄長病重的那一次，他找不到梨老，讓他沮喪了很久，其他很難有讓他沒法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