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媽媽,”寧儀韻說道,“葉媽媽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妨跟我走。”
葉媽媽一愣,呆呆的看着寧儀韻問道:“二小姐,想收留我?”
寧儀韻笑着點點頭:“也說不上收留,就是想讓葉媽媽幫忙乾點活。”
葉媽媽嘴脣動了動,雙膝一曲,就要給寧儀韻跪下來磕頭。
寧儀韻連忙扶起葉媽媽說道:“葉媽媽這是做什麼,葉媽媽年長我許多,這麼跪我,這是折煞我了,我那裡也是缺人幫忙,有葉媽媽幫忙,一定會好很多。”
“哎,哎,”葉媽媽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淚說道,“二小姐,二小姐真是個心善的,二小姐是好人,好人一定有好命,好人一定有好命。“
說罷,葉媽媽從包袱裡取出了自己的賣身契,遞給了寧儀韻:“有二小姐收留,免了老奴流落街頭,淪爲乞丐。老奴,老奴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小姐,日後,老奴的這條性命,便是二小姐的。”
寧儀韻將葉媽媽手裡的賣身契推了回去,她笑道:“葉媽媽,這賣身契啊,你收好,我不是想買下你,寧府把賣身契還給了你,你現在便是自由之身。自由之身得來不易,要好好珍惜纔是。”
葉媽媽搖搖頭,說道:“我一個老婆子,本來就要淪落街頭了,便是有自由之身,也是自由之身的乞丐,說不定還會被餓死。二小姐願意收留我,我一個老婆子,也沒有什麼好報答的,只有這一條老命了。”
寧儀韻又將葉媽媽的手往前推了推:“我可不要葉媽媽的命。”
寧儀韻心道,葉媽媽在寧府也是個管事媽媽,每日忙進忙出,也要管不少事情,是個能幹的伶俐人,而她現在正是缺人之際。
過完年以後,兩家棋館的生意會又忙起來,蘇承庭和梅香雪也會回到珍瓏棋館。
隆升街上的老館,就顯得人手不夠了,若是葉媽媽能來幫忙做事,可以減輕隆升街人力的壓力。
她已經想好了,讓葉媽媽在隆升街的老館承擔原來梅香雪在老館裡的職責,讓葉媽媽統一負責隆升街老館的糕點茶水。
她收留葉媽媽,讓葉媽媽在珍瓏棋館謀身,也算是報答了當年葉媽媽在寧府中對她的照拂,還有那一餅之恩。
“葉媽媽,莫要再說賣身契的事情了,你跟我來就是。”寧儀韻說道。
於是,寧儀韻把葉媽媽帶到了隆升街的珍瓏棋館。
“葉媽媽,這裡是珍瓏棋館,京城裡珍瓏棋館有兩家,一家就在這裡,另外一家在中常街附近。我舅舅是這裡的掌櫃,我和我娘現在住在這珍瓏棋館裡,”寧儀韻說道,“以後,你也住這裡。”
葉媽媽看着珍瓏棋館寬敞的大堂,雅緻的佈置,說動:“這館子真大。”
寧儀韻笑道:“這家棋館算笑道,中常街上的那家更大。足有上下五層。”
“那二小姐的舅舅便是棋館的大掌櫃了,”葉媽媽感嘆道,“幸好,二小姐從寧府裡出來,要不然,現在寧府被抄家,老爺又下了獄,二小姐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幸好二小姐不在寧府了,幸好二小姐不在寧府了。
現在住在棋館,舅舅又是大掌櫃,比留在寧府不知強了多少倍。”
葉媽媽喃喃說道:“好人總是有好命的,好人總是有命的。”
寧儀韻笑了笑,說道應道:“葉媽媽說的是,好人總是有好命的。”
若不是當初葉媽媽心懷善意,對她這個不受寵的美貌庶女心懷善意,她也不會在心裡存有對葉媽媽的感激之心,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出手幫葉媽媽一把,給她一個容身之所,一個謀身之處。
進了珍瓏棋館以後,寧儀韻向衆人介紹了葉媽媽,又讓葉媽媽在一間平房裡安置下來。
她又再私下裡同蘇承庭講了自己的對葉媽媽的打算,讓蘇承庭在棋館衆人面前公佈了葉媽媽珍瓏棋館管事媽媽的身份,也根據寧儀韻的打算,安排葉媽媽統一負責珍瓏棋館老館的茶水和糕點。
葉媽媽沒想到不用籤賣身契,也不用淪落街頭,還能在棋館裡當個體面的管事媽媽,心裡十分激動,差點老淚又要落下來了。
因爲差點淪爲乞丐,葉媽媽心懷感激,做事自然十分賣力,趁着過年期間,客人不多,梅香雪又每日到老館來,她便一邊兒自己琢磨着幹活,一邊兒向梅香雪請教,不出幾日,葉媽媽便上了手。
等過完年,生意恢復了,梅香雪也要去中常分館的時候,葉媽媽便可以獨擋一面了。
——
寧府漪蘭院。
寧儀嘉坐在屋子裡,看着空無一人的院子,神色淒涼:“芸香,這個年過得真慘。大年三十的晚上,爹被抓到了牢裡,大年初十,爹的案子判了下來,寧府也被抄了家。
這年過得沒有一天是好日子。”
“小姐,總會過去的,”寧儀嘉的貼身丫環芸香說道。
“過不去的,寧家的家產都沒有了,爹要在牢裡待上十年,過了十年出來了,爹也沒有了功名,沒有官位,只是普通人。寧家已經毀了。“
寧儀嘉轉過頭,對芸香接着說道:“芸香,你的賣身契,在櫃子裡的最底下一層,你去拿出來,也離開寧府吧。”
芸香驚道:“小姐,你連我也要趕走了
“芸香,你也自謀出路去吧。”寧儀嘉背對着芸香,看着窗外蕭條的院景,輕聲說道。
“小姐?”芸香一驚,連忙說道,“小姐,您也要趕我走?”
寧儀嘉轉過頭說道:“您原本是寧府的大丫鬟,是我的貼身丫環,在寧府裡,你的吃穿也從來沒有短過。吃的,穿的,甚至比尋常人家的姑娘,還要好上一些。
現在,寧府倒了,被抄了家,也養不起丫環婆子。
以後的日子會怎麼樣……”
寧儀嘉想了想接着說道:“想來日子會過的十分困頓,我已是自身難保,我自己都前途未卜。又如何來照拂你?
寧府養不起丫環,我也照拂不了你了。
你走吧。”
芸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小姐,婢子自小跟小姐一起長大的,生在寧府,長在寧府,除了寧府,婢子還能去哪裡,您把婢子趕走,婢子能到哪裡去?
求小姐不要趕婢子走,求小姐讓婢子在小姐跟前伺候着。
求小姐不要趕婢子走。”
寧儀嘉搖搖頭:“很快就沒有什麼寧府了,這若大的寧府,已經不屬於寧家了,再過幾日,時限一到,我也要離開這裡。”
芸香磕了兩個響頭說道:“小姐去哪裡,婢子就是哪裡,求小姐讓婢子跟着你。”
寧儀嘉嘆了一口氣,說道:“罷了,罷了,你不想走,我不趕你走就是了。別磕頭了。”
“噯,噯,”芸香連忙用衣袖把臉上的眼淚擦乾淨,從地上站起來。
“芸香,你幫我去收拾個包裹,把衣裳鞋子,首飾頭面,”寧儀嘉頓了頓說道,“算了值錢的首飾頭面都被抄走了,你就撿些衣裳,和輕便的日常用具,收拾個包裹,一會兒隨我一塊兒離開寧府。”
“離開寧府?”芸香訝異道,“小姐,我們去哪裡。”
寧儀嘉點了下頭,神色堅定的說道:“投奔盧府。”
——
過了一會兒,寧儀嘉和芸香身上便一人揹着一個包袱,走出了空蕩蕩的漪蘭院。
主僕二人走到外院,正要轉過大門照壁的時候,突然被喊住了。
“儀嘉,你背了包袱,這是要去哪裡?”
寧儀誠在外院看到揹着包裹的寧儀嘉,便喊住了她。
寧儀嘉說道:“去盧府,我要去投奔盧府。”
寧儀誠劍眉一蹙:“投奔盧府?”
寧儀嘉點頭道:“恩,大哥,你知道的,我同盧府的嫡次孫是有婚約的,現在寧府倒了,我自然要去盧府,去投奔未來的夫家。”
寧儀誠說道:“我是知道盧府曾經和爹爹說好,要將你許配給盧府的嫡次孫。
可是現在莫說成婚,盧府連提親都沒有來。”
寧儀嘉說道:“成婚要等我出了三年的孝期,提親自然也不急。但是婚事是外祖父同我爹和我說好了的。”
寧儀誠說道:“即便如此,我們也要等盧府的人先上我們家的門提親,三年之後,再讓你風光大嫁纔是。
你那麼急着去盧府做什麼?
這麼做於禮不合,況且你這麼巴巴的上門,也會讓人看不起的。”
“上門提親?”寧儀嘉反問道,“寧府這大宅子都被抄沒了,盧府的人去哪裡提親。”
寧儀誠說道:“大哥身上還有一些體己銀子,我們兄妹二人先找一處便宜的民宅租住下來,大哥再去找一份活計去做,不管不如,只要有大哥一口飯吃,便有妹妹你一口飯吃。
熬過兩年多,再將你風風光光的嫁到盧府裡去。”
“租住一處便宜的民居?”寧儀嘉搖搖頭,“我一直官宦人家的嫡小姐,我如何能住便宜的民居,和那些低賤骯髒的市井之人擠在一塊兒?
大哥,你願意去住便去住,你願意去找活計,便去找活計,妹妹卻是不願意的。
盧府許了我婚事的,我不過就是提前兩年多,先去那裡住着罷了,等三年孝期滿了,再辦婚事,”寧儀嘉說道。
“你……”寧儀誠說道,“你我兄妹,你就不願意同哥哥一起,度過這個難關,反而要去盧府寄人籬下?”
“妹妹不是不願同哥哥一起,妹妹只是不願受這個苦罷了。
有未來的夫家可以投奔,妹妹爲什麼不去?
再說了,孃親還是盧府的庶女,雖然孃親已經離世,但是這層關係還是在的,我算起來也是盧府的表小姐,去盧府有什麼不可以的?
大哥,你也是,算起來,你也是盧府的表少爺,你也可以同我一起投奔盧府。”
寧儀誠立刻說道:“我一個七尺男兒,有手有腳,做什麼不能養活自己,爲什麼要去盧府寄人籬下,仰仗別人的鼻息過活?
大哥是不會盧府的。”
寧儀嘉說道:“人各有志,大哥不願投奔盧府,要自己撐起門戶,那是大哥的事情,妹妹也不勉強大哥。
不過,也請大哥莫要攔着妹妹去盧府,非要妹妹跟着你去市井中過上苦哈哈的日子。”
“儀嘉,你確定要離開?”寧儀誠問道。
“大哥,妹妹,今日非走不可,”寧儀嘉說道,“這寧府的大宅子過幾日,也要收走了,請大哥也早做打算。
說妹妹這便走了,大哥你自己保重。”
說罷寧儀嘉把背上的包裹背背好,帶着芸香離開了寧府的大宅子。
寧儀誠看着寧儀嘉主僕二人的離開的背影,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
盧府長房大院的廂房。
盧府長房長媳盧林氏,正坐在軟榻上,而寧儀嘉則揹着包裹,立在旁邊。
一個丫鬟給盧林氏遞了一杯茶,盧林氏接過茶杯,啜了一口茶說道:“怎麼,你們寧家抄家,抄完了?”
寧儀嘉聽得盧林氏不善的語氣,愣了一愣,隨後,她說道:“家中遭到不幸,爹下了獄,寧家家產也被抄沒,外甥女無處可去,便來投奔外祖家,還請舅媽垂憐。”
盧林氏說道:“你父親收受回扣,你寧家有此下場,也是罪有應得,怪不得別的。”
寧儀嘉抿了抿嘴,不說話。
“對了,方纔你說你要投奔我們盧家?”盧林氏說道。
“是的,舅媽,盧家是我外祖家,而且我同二表哥也有婚約,我便尋思着來投靠盧家,待我三年孝期滿了之後,再……”
寧儀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盧林氏打斷了:“婚約?哪裡來的婚約?可有媒人作證,可有信物?”
寧儀嘉一頓,說道:“因爲外甥女尚有兩年多的孝期,這些都不急着辦,所以還沒有辦,但是那日,外祖父已經同我爹和我說過了的,說是要結親的。”
盧林氏冷笑了一聲:“沒有媒人,也沒有信物,說什麼婚約,難道單憑你一張嘴嗎?”
“舅媽,你想悔婚?”寧儀嘉心下一驚,不禁呼喊出來。
“喊什麼?沒有信物,沒有媒人,談得上什麼悔婚?”盧林氏說道。
寧儀嘉心一沉,知道她這舅媽不想認下這親事,她慌忙說道:“此事,是我外祖親口跟我說的,我,我要見我外祖父。”
盧林氏譏誚的笑了笑:“你外祖父是當朝丞相,每天日理萬機的,莫說是你,就是我,要見上一次,也是不易的,又豈是你說見就見的?”
盧林氏又喝了一口茶說道:“其實,你也不必去見的,你來投奔盧府的事情,你外祖已經知道,是你外祖父吩咐我招待你的。
我剛纔所說的,你和越柏沒有什麼婚約,其實這也是你外祖父的意思。”
寧儀嘉急道:“不會的,這怎麼會是外祖父的意思?”
盧林氏譏笑道:“儀嘉啊,你也不是個笨的,其中的緣故,你還不明白嗎?
以前,你家門第雖說不高,但是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官宦人家,現在你爹被革了官職,奪了公民,就是一介布衣了,我們盧府怎麼可能同你們聯姻?
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是因爲啊……”
盧林氏假嘆了一口氣說道:“要怪只能怪你爹了,竟然因爲收受回扣而下了獄。
你外祖父爲官多年,可是有清譽的,如今他老人家位高權重,更加愛惜羽毛。
像你爹這樣的貪官,你外祖父也好,盧家也好,避之還不急,怎麼可能再跟你聯姻?
難道你想讓我們盧府被人說成和一個貪官同流合污,竟然要和一個貪官聯姻嗎?”
寧儀嘉心裡發涼身子一晃:“盧家要反悔了,那日二表哥已經看過我的……就不認了嗎?
那日邢夫人也在場,你們不認,就不怕傳揚出去,也對盧府的聲譽不好嗎?”
“認啊,誰說不認,我們盧府當然認,只是認的法子不一樣罷了,你若是官宦嫡女,那自然是娶你爲妻,但是現在,你不過就是一個階下囚的女兒,那麼一頂小轎納進府裡,也就算了。”盧林說道。
“納,納進府裡?”寧儀嘉嘴脣動了動說了,說道,“是要納我爲妾。”
“以你現在的身份,納你爲妾,便算是對你負責了,”盧林說道。
寧儀嘉心裡一片冰涼。
“哦,對了,你方纔說,這裡是你的外祖家。也對,你的母親雖然只是個庶女,但不管怎樣也是盧家的人,收留你也不是不行的。”
盧林氏接着說道:“我們盧家也是心善心慈的,你若是願意,可以現在寧府住着,等你的孝期滿了,再爲你開臉,讓越柏將你收房就是。”
寧儀嘉的手揪住了衣角:“我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嫡長女,我怎麼能去做妾。
我不願的。”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和當初不一樣了,當然了,你不願意,也可以,”盧林氏冷笑了一下說道:“我們盧家又不會強行將你納入盧家。你若是不想爲妾,我讓婆子將你送出府就是了。”
寧儀嘉的手緊緊攥着衣角:“你們……”
盧林氏接着說道:“哦,你也可以留在盧府,待上兩年多,等你孝期一滿,我也會幫你在市井之中,找一戶和你現在的身份門房戶對的人家。”
“門當戶對?”寧儀嘉重複道。
“門當戶對啊,也找一家市井布衣人家,比如,小商戶啊,手藝人啊,和你身份相當。”盧林氏說道。
“好了,自己看着辦吧。”盧林氏說道。
寧儀嘉攥着衣角,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將織錦的衣料劃破。
做妾,她當然不願。
離開盧府,讓她跟着寧儀誠一起生活,找一處憋仄陰暗的狹小民宅住着,過着貧苦的日子。
不,她更不願意。
讓她找一戶市井人家嫁了,和一個沒有身份的粗鄙男人成親,從此以後每日都柴米油鹽而辛苦。
這樣的日子,她如何過得慣?
掙扎再三,猶豫了很久,寧儀嘉終於輕聲說道:“我留在盧府。”
盧林氏懶懶的擡了一下眸,露出個早就知道如此的神情,她招了身邊一個婆子,說道:“萱秋院旁邊的小院子還空着吧,你帶着儀嘉去安頓吧。”
“是,”婆子應了一聲,說道,“表小姐請跟我來。”
“噯,”寧儀嘉點了一下頭,“請媽媽帶路。”
還沒有走出門口,寧儀嘉便聽得盧林氏又喚住了她:“等等,忘了同你說了,越柏如今已有了一房妾房,姓邢,是吏部尚書邢家旁支的遠房,雖然只是個妾室,不過比你進門早,排在你前頭。
你若是見到她,也需得敬着她一些。”
寧儀嘉混事一頓,那一個“是”字含在嘴裡,卻怎麼也說不來,腳步頓在門口,片刻之後,才胡亂應了聲“恩”,側身福了個禮,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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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醉宵樓頂層雅間。
寧儀韻站在臨街的窗前說道:“安齡,這兒的街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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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奉上,二更大概要到下午三點左右吧,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