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寧儀韻坐在窗前,單手託着腮,出着神。
窗前長了幾株茂密的竹子,竹子枝葉繁茂,遮擋了視線,寧儀韻看不到院子裡的景色的。
看不到景色,就看不到景色,她本來不是在欣賞院中景色,她只是對着幾支在風裡搖晃的竹株發呆。
喬公子突然變成了定安侯,讓她十分震驚。
他姓喬,是住在順啓街的,都沒有錯。
不過住在順啓街上的喬姓之人多的是。除了定安侯府佔了半條順啓街以外,還有很多定安侯府的旁支親眷。
像定安侯府這樣幾百年的貴族世家,旁支親戚不知道有多少,雖然他們也是姓喬,但經過十幾代,跟定安府嫡系一脈已經關係不大了。
在大楚朝,哪怕在同一個府裡,嫡出和庶出差別都很大,更不要隔了不知道有幾代的同族。
寧儀韻每次見喬安齡,他都帶着幕離,而且衣着樸素。素錦的普通料子,便是尋常殷實人家也能穿得起的。
她一直以爲,這喬公子約摸是順啓街上的普通殷實人家,可能和定安侯府是隔了十幾代的旁支,又因爲同她娘一樣臉上有疤痕,或者其他什麼難言之隱,所以一直戴着幕離。
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就是定安侯。
突如起來的變故,讓寧儀韻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如何去面對,所以,她纔會在圍棋大比那日匆匆忙忙退了開去。
現在,震驚已經過去了,寧儀韻心裡變生出幾分失落和惱意。
她夏初之際穿越過來,現在已是秋季,穿越過來幾個月,在這個世間,她能相交的朋友並不多。
喬公子算是一個。
兩人相處時,寧儀韻一直覺得舒適自然,相談也十分歡愉,她把喬公子當朋友,對於這個朋友,她是真心對待的。
對於定安侯,她也是見過幾次的,印象卻說不上多好。
第一次是寧儀韻被寧賀喊到寧府大堂,要把她送給喬安齡做妾,被喬安齡拒絕。第二次是寧儀韻不小心撞上了喬安齡,被他誤以爲她是要投懷送抱。
再後來,她在邢府詩書會上,又見到過一次喬安齡,不過她沒有上前見禮,只是遠遠兒的,看到了輪廓而已。
如今,喬公子變成了定安侯,她和喬公子這短暫的友誼怕是要到頭了。
她是這珍瓏棋館掌櫃的外甥女,也是珍瓏棋館的東家,就算家裡殷實,也就是一個商戶,同喬安齡相比身份差了很多。
她是穿越而來地位,有現代的靈魂,自然不會覺得人生來就分爲三六九等,在她的意識裡,依舊覺得人是平等的。
但,現實就是現實。
這個時代,階級等級分明,和現代有很多不一樣的規矩。
比如,她做爲寧府庶女的時候,她的命運就是由寧賀掌握的,她只能用計謀,讓自己脫離寧府。
相仿,按照規矩,日後她見到喬安齡,也得先行個禮、問個安。這友誼就不會像從前那樣純粹。
她無意於和整個時代相抗衡,她只想在這個時代,活下去,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精彩。
可惜了,寧儀韻心道。
除了因爲沒有喬公子這個朋友,寧儀韻心中還有幾分惱意。
想想她對喬安齡這個朋友是存了真心的,可是喬安齡卻隱瞞自己身份這麼久。
不過,昨日他終究是救了自己和蘇承庭,對於此,她也是感激的。
寧儀韻正在出神的想着,突然耳邊想起一聲:“儀韻。”
寧儀韻一扭頭,看到蘇芝如正站在她身後,手裡拿着一把尺,一匹布。
“娘,你這麼突然叫我,嚇到我了。”寧儀韻說道。
“是你想事情想的太出神,”蘇芝如看了一眼寧儀韻說道,“你房門沒有關,我敲了一下門,沒有人應我。我推了房門進來,看到你在窗口坐着,就又叫了兩聲,你還是沒有應我,我這才走近的。”
“哦,”寧儀韻訕訕笑了笑,她方纔大約是想得出神了,“娘,你手裡拿着尺子坐什麼?”
蘇芝如笑道:“給你量尺寸,總不是打你手心的。”
寧儀韻嘿嘿一笑:“娘當然是捨不得打我板子的。娘,你要給我量什麼尺寸啊。”
蘇芝如說道:“量腳,制雙新鞋子。也不知道你的腳有沒有長,我想着還是要來量一量,萬一要是鞋子做小了,可就不好了。”
寧儀韻訝異道:“哦,又要做鞋子了,前一陣兒不是剛做了一雙?”
“你就那一雙鞋看着還算規整,哪裡夠?再做一雙,我看還是得再做兩雙纔夠,”蘇芝如說道,“坐好,把腳給我。”
寧儀韻脫了鞋子,把腳朝蘇芝如伸了過去,讓蘇芝如給她量腳丫。
她看着蘇芝如擱在桌子上的料子又問道:“娘,那料子是用來幹什麼的?”
蘇芝如說道:“是新採買來的,拿過來讓你看看,看你想是做條馬面裙,還是做一條百褶裙。天氣涼了,做件褙子也不錯。”
蘇芝如量好了尺寸,把尺子放下,拿起桌子上的料子:“儀韻,你說做什麼好?”
寧儀韻瞅了瞅那料子,是塊花鳥紋的雲錦,淺桃紅的底色,上頭的花鳥紋是深淺不一的桃紅,不顯眼,卻也織得精緻。
“娘,這匹料子真好看。”寧儀韻說道。
珍瓏棋館開張的這幾個月裡,生意還算挺不錯的,扣除月租,工錢和棋館的日常開銷以外,還能剩下不少盈餘,寧儀韻取出一部分給蘇芝如,讓她打點吃穿度用,日常開銷。
而蘇芝如這日常開銷,基本上就是開銷到她身上,給她買料子,買吃食。
蘇芝如笑道:“淺桃紅的,我一眼就看上了,顏色嫩,又不過分鮮亮,你這年紀穿着正好。”
“做出來一定很好看。”
看好的衣裳,寧儀韻自然是喜歡的。
在寧府的時候,寧盧氏也給了她幾身好衣裳,不過當時寧儀韻卻寧願穿舊衣。
那是因爲她知道那些衣服、首飾頭面都是爲了提升價值她的價值,也好把她賣個好價錢。
那時,寧儀韻心裡膈應,對那些衣衫,看着便是不喜,至於那些頭面首飾,更是悉數讓她換成了銀兩。
“儀韻,你倒是想想,你想做個什麼?”蘇芝如推了一下寧儀韻說道。
寧儀韻笑道:“娘,不如就做個褙子吧,現在天氣還沒有涼下來,但畢竟入了秋,指不定哪天就涼了。等天氣一涼,我就可以穿我的新褙子了。”
“恩,說的也對,那就聽你的,”蘇芝如道,“那就做身褙子。”
“恩,做褙子。”寧儀韻點頭。
“儀韻啊,方纔你一個人坐在窗前發什麼呆?”蘇芝如說道。
寧儀韻愣了愣。
蘇芝如自從搬到珍瓏棋館以後,從不管珍瓏棋館的事兒,還是像和內宅婦人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多偶爾出門上香,或者上街採買。
對於昨天在棋館裡發生的事情,蘇芝如一無所知。
不知是出於本性還是因爲坎坷的經歷,蘇芝如優思很重,若是讓蘇芝如知道了昨日發生的種種情況,寧儀韻怕蘇芝如又要憂心忡忡了。
是以,寧儀韻不想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告訴蘇芝如,只想糊弄過去。
寧儀韻說道:“娘,我也沒有想什麼,我就是在想棋館的事情。”
“看你整日都在忙棋館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操勞了。”蘇芝如說道。
“哎,娘,我心裡有數。”寧儀韻說道。
“你這個年紀該操心的是自己的親事。”蘇芝如說道。
寧儀韻抽了抽嘴,正想着怎麼回答才能把蘇芝如提到的親事糊弄過去,卻聽樓下蘇承庭在大聲喊她:“儀韻,你在屋子裡嗎?”
蘇承庭找她,正好可以讓她脫身,於是寧儀韻朝窗口的方向喊了一聲:“噯,我在的,我這就下來。”
寧儀韻轉頭對蘇芝如說道:“娘,也不知道舅舅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找我。”
說罷,她便穿起鞋,往外走。
蘇芝如衝着她的背影喊道:“棋館的事別太累了。”
“知道啦。”
寧儀韻喊了一聲,蹭蹭蹭的下了樓,到樓下尋到了蘇承庭。
“舅舅,你找我。”寧儀韻說道。
蘇承庭看了看寧儀韻,遲疑了一下問道:“儀韻,我知你是個有主意的,所以你平日裡同什麼人相識,又同什麼人有交情,我從不多問,但我畢竟是你的長輩,我心裡放心不下,所以,想問一問你。”
“舅舅,你想問我什麼?”寧儀韻問道。
“我想問問定安侯的事情,”蘇承庭說道,“昨日定安侯說,我是他的友人,把我從那個邢大人手裡救了下來。”
蘇承庭頓了一下,接着說道:“儀韻,我根本不認識定安侯,也根本不是他的友人。
想來想去,若說同他會有交情的,也就只有你了。
我想他是爲了你,出手救我的。”
寧儀韻抿了下嘴,不說話。
“定安侯同你相識很久了嗎?”蘇承庭接着問道。
寧儀韻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是定安侯。
平日,他來棋館的時候,一直都帶着幕離,而且穿着也簡單,我一直以爲他是普通殷實人家的公子,我不知道他是定安侯。”
蘇承庭訝異道:“你竟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寧儀韻點頭道:“不知,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也許因爲戴着幕離的他同我相識,他大概是念在他同我有些許的交情的份上,所以纔出手相助。”
“原來如此。”
蘇承庭遲疑了一下又說道:“果真如此?”
“就是這樣。”寧儀韻說道。
蘇承庭目光中流露出將信將疑:“真的?你是女子,萬事要小心着些,我怕你吃虧,真的就是這樣?”
“真的就是這樣,舅舅以爲還能是什麼?”寧儀韻問道。
“儀韻,你生得好看,那定安侯,如此身份,卻喬裝打扮,時時來看你,讓人不得不往……”
蘇承庭猶豫了一下,接着道:“不得不往男女私情上去想。
他身份高,若你們之間真的有男女之情,怕最後也不是什麼好結果。
他是男子,身份又高,無論怎樣,對他都沒有什麼影響。你是女子,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我怕你會受到傷害。
儀韻,你娘和我,從未想過讓你攀什麼高枝。
那高枝可是好攀的?怕是要摔個頭破血流。
你娘和我只盼你平安喜樂,萬事順心。
……”
寧儀韻擺擺手,打斷了蘇承庭的話:“舅舅,你多慮了,沒有什麼男女私情,我剛纔所說都是實情。”
蘇承庭見寧儀韻說的誠懇,眼神坦坦蕩蕩,沒有半點閃爍,便點頭道:“那我也放心了。”
說話間,梅香雪從遠處喊了過來:“儀韻,蘇大哥。”
“香雪姐姐,”寧儀韻喊了一聲。
梅香雪小跑着,來到兩人跟前:“蘇大哥,儀韻。儀韻啊,定安侯府給你下了貼子。”
寧儀韻一愣,轉頭看向蘇承庭,兩人面面相覷。
——
過了一日。
寧儀韻走到醉宵樓的門口,擡頭看了看。
這醉宵樓是整個隆升街最高的樓宇,上下足有五層樓高,檐牙飛翹,氣勢不凡。屋檐之下,一塊巨幅匾額,黑色的底,燙金的三個大字“醉宵樓”,龍飛鳳舞。
醉宵樓的京城最高檔的酒樓之一,達官顯貴們喜歡到這裡來聚餐集會。
寧儀韻聽說過醉宵樓,也曾經路過醉宵樓,不過從來沒有進去。今天她過來,是應了喬安齡的帖子,到這裡來一會的。
那日,她收到喬安齡的帖子時,也閃過拒絕來見他的念頭,不過這念頭一閃即逝。
她覺得自己應該來的,喬安齡剛剛出手救了她的舅舅,她和喬安齡兩人畢竟也曾相談甚歡,雖說他欺瞞了她,如今兩人身份差距又是極大,但是不管出於感激,還是出於往日的情份,她都應該來見他一見。
何況他還極爲正式的以定安侯府的名義,給她下了一份正式的帖子,其中的尊重之意和鄭重之意,寧儀韻不是看不出來。
所以收到帖子之後,她思索了片刻就應了下來。
醉宵樓的一層二層是爲大堂,三層四層五層都是雅間,喬安齡約她見面的地方,就是醉宵樓頂層的雅間。
寧儀韻由醉宵樓的小二引着,去了那雅間。
一路上,小二十分殷勤,他知道那雅間裡等着這位姑娘的男子是什麼人。
這醉宵樓的小二平日裡迎來送往的人甚多,年紀不大,卻是老於世故,對寧儀韻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哈着腰,笑容滿面,臉上恨不能笑出朵花來。
寧儀韻由小二引着進了雅間時,喬安齡已經在等她了。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幾樣精緻的菜式,和一壺酒。
喬安齡看到寧儀韻走進來,便起身迎了過來。
寧儀韻朝喬安齡看過去,他沒有戴幕離,也沒有刻意喬裝打扮,刻意穿得簡樸。
一身團雲暗紋的天青色雲錦直綴,腰間玉革帶束腰,一塊凝脂晶瑩的白玉玉佩掛在玉帶之下,壓着下襬。
當真是世襲罔替的侯門世家,氣度翩翩的如玉公子。
寧儀韻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盈盈的福了福了身子:“侯爺。”
“起來。”
喬安齡見她行禮,便一個大步誇到她跟前,用手托住了她的手肘。
寧儀韻一愣,目光偏到自己手肘處那雙指骨分明的大手。
這手是她熟悉的,也是她在心中多次讚歎過的。
這筆直如鬆的身姿,這幅身形體態,就算換了身衣裳,也是她熟悉的,甚至是他突然湊近了氣息,也是她所熟悉的。
然而,擡眸之際,她見他的相貌,卻是生疏的,她沒有見過喬公子的相貌,卻是見過一兩次定安侯喬安齡的相貌。
見他瑞風眼,遠山眉,她心知,現下扶着她手肘的人,是同她相識已久的喬公子,也是定安侯,喬安齡。
寧儀韻站了起來,也同時挪開了手肘。
掌心女子肌膚柔軟的觸感消失,瑞風眼一垂,他收了手,語氣熟稔的說道:“寧姑娘,過來坐吧。”
寧儀韻點點頭:“噯。”
喬安齡回了自己的座位,而寧儀韻坐到了她的對面。
寧儀韻微微打量了一下這醉宵樓的雅間,這雅間比她珍瓏棋館的雅間,要大上許多。
雅間十分寬敞,只在當中擺了一張小八仙桌,在牆的一側,擺了一張軟榻,軟榻上用錦緞鋪就,上頭還擺了三四個軟墊。
另一邊兒,有一個玲瓏博古架,博古架的每一格格上都是擺了物件的,奇石、琉璃擺件、白釉花瓶等等,件件都是精品。
寧儀韻心中讚歎,到底是京城裡最高檔的酒樓之一,果然名不虛傳。
喬安齡約了寧儀韻到此地一見,自然也是花了心思考慮的。
他自然不會請她到自己府上一聚。一個男子是不能請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來自己府上的,她一個姑娘若是這樣冒冒然的到自己府上,算是什麼身份,又不是青樓的當紅姑娘。
喬安齡自然不敢這麼做。
他也可以讓自己的養母,府裡的老夫人出面下帖子請她,就怕老夫人知道他要請一個姑娘回家,太激動,做出什麼出閣的舉動,嚇到了她。
所以他纔會請她到醉宵樓一聚,這醉宵樓是京城最繁華的酒樓之一,坐落在隆升街的中段,離珍瓏棋館頗近,她過來也方便。
他如今已經在她面前暴露的身份,那麼他便以定安侯的身份相請,選這醉宵樓最是合適。
他也相信,雖然寧儀韻是小官庶女的出身,如今更是一介商戶,但是她到醉宵樓來也必然不會有半分怯意。
喬安齡,見寧儀韻打量着雅間,眼裡只有欣賞,卻沒有班半分的怯意,一雙桃花眼,轉悠着,可愛至極,靈氣逼人。
他勾了勾脣,說道:“我來的早了些,就點了些菜,免得你來了還要等,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不合,再換些別的。”
“不用,侯爺客氣了,”寧儀韻說道,“這些菜看着精緻又好吃。”
喬安齡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寧姑娘,我今日約你來醉宵樓一聚,是想向你賠罪的。”
寧儀韻見喬安齡開門見山,說得直接了當,微怔了一下:“侯爺,您言重了。”
喬安齡聽出了寧儀韻語氣的疏離之意,心中有些失落。若是她生氣發怒,他倒也覺得好受些,可是她偏偏只淡淡說了句,侯爺您言重了。
他握住酒杯,瑞鳳眼凝住寧儀韻,問道:“我換了裝束,戴了幕離,隱瞞身份,同你相交,如今你知道真相,怕是心中惱我吧。”
遠山眉微微一擡:“寧姑娘,我說的可對?”
寧儀韻見他追問得緊,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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