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拂曉,又是一日。
下朝之後,寧賀去了盧修遠的府邸。
盧府書房窗門緊閉。
盧修遠和寧賀在書房中,小聲說着話。
“岳父,小婿已經都辦妥了,”寧賀說道。
“辦妥了?”盧修遠問道。
“是,岳父,花了大價錢,請了民間的兩位高人,這兩位高人是一對兄弟,姓魯,江湖人稱魯大郎和魯二郎。
寧賀接着說道:“這魯大郎和魯二郎常年混跡江湖,身手十分了得,在江湖上頗有些名聲,也經常收人錢財,替人辦事。對於打劫擄人之類的事情,十分在行。
我花了銀子,讓這兄弟倆趁着夜色,把寧儀韻從珍瓏棋館擄出來。
這兄弟倆果然是劫人的高手,昨天夜裡,他們已在京城郊外翠雲山的深山處,臨時搭建了一間茅草屋。待他們把儀韻從珍瓏棋館裡擄出來之後,就會劫到這茅草屋裡。
方纔下朝之後,魯大郎和魯二郎就帶着我去看了這茅草屋。
我看完這茅草屋就直接到岳父這裡來了。”
“哦?如何?”盧修遠問道。
“這茅草屋的位置在翠雲山的深山裡,位置十分偏僻,是不會有人來的。
而且茅草屋的屋頂還用樹葉加蓋了一層,遠看過去,同周圍的景象融爲一體,不會被發現的。”
寧賀接着說道,“我已向魯大郎魯二郎付了一部分銀子,剩下的銀子,待事成之後,再付給他們。
我已同魯大郎魯二郎說好,待他們把儀韻擄到茅草屋之後,就來通知我,我再帶人上山,和他們交接。
他們把人交給我,我把剩下的銀子付給他們,讓他們二人遁走江湖。”
“好,”盧修遠頷首到,老眼中顯出幾分狠厲來,“等人抓到之後,就通知喬安齡,告訴他,若是他把兩江總督的罪證呈到皇上面前,他心裡的這個女子也休想有命活了。”
“是,”寧賀說道,“小婿也是這麼想的。”
盧修遠看了一眼寧賀說道:“她是你女兒,到時候你可不要心軟纔是。”
寧賀連忙向前一步,彎了個腰:“她不過是我的庶女而已,區區一個庶女,怎麼比得上岳父的大業。
小婿對岳父衷心耿耿莫說是一個庶女了,就算是要小婿自己犧牲,小婿也是肝腦塗地的。”
盧修遠滿意的點點頭,問道:“你讓那魯大郎和魯二郎什麼時候動手?”
“就在今晚。”
——
快要入冬了,天黑的越發早了,這纔到了珍瓏棋館打烊的時辰,西邊兒的日頭已經看不見了,眼見天就要黑了。
夥計們正在收拾棋桌,婆子們也在打掃。梅香雪在盤點賣剩下的糕點,蘇承庭在關珍瓏棋館的大門。
這大門還沒有關上,只聽得門口有人喊:“別關門,別關門。”
蘇承庭停了動作,看了看來人,回憶了一下,說道:“原來是溫小姐啊,溫小姐怎麼現在這個時辰急匆匆的跑到棋館來?”
溫明玉說道:“本來是要早些來的,但是一直脫不開身,到現在才得空,我來找儀韻姐姐的,她在嗎?”
“在的,就在棋館裡頭,”蘇承庭道,“快進來吧。”
溫明玉進了棋館,蘇承庭把溫明玉和她的丫頭瑞珠帶到了寧儀韻面前。
“明玉,你找我?”
寧儀韻見棋館已在打烊,正準備回後院,沒想到溫明玉這個時候來找她。
“噯,一直脫不開身,所以來晚了,”溫明玉說道,“我今兒來,是找你有事說的。”
“你找我有事說?”寧儀韻看了看已經打烊了棋館大堂說道:“棋館已經打烊了,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若是不嫌棄,就跟我到後院中,去我屋子裡說。”
溫明玉一聽寧儀韻邀請她到自己的屋子裡說話,頓時展顏一笑,杏仁大眼露出欣喜之意:“儀韻姐姐願意帶我去閨房說體己話,那再好不過了。”
寧儀韻淺淺一笑,說道:“走,咱們走吧。”
寧儀韻帶着溫明玉和丫環瑞珠進了珍瓏棋館的後院。
進了自己的屋子,寧儀韻請溫明玉在桌前坐下,她拿起桌子上擺着的暖水釜,給溫明玉倒了杯熱茶。
溫明玉朝這暖水釜看了看,疑惑的問道:“暖水釜?”
寧儀韻一頓說道:“噯,是呀。”
溫明玉道:“我在我爹爹的書房裡看到過,沒想到你這裡也有。”
“噯,是一個朋友送的,”寧儀韻說道。
“這暖水釜十分難得,是整個京城也沒有幾件的稀罕物件,儀韻姐姐的朋友能用暖水釜送人,定然不是一般人,”溫明玉笑嘻嘻的說道。
寧儀韻滯了一滯,腦子裡浮現出那個男人的身影,她笑了笑,不再提暖水釜的事情:“方纔你說,你急匆匆的過來,是有事找我,是什麼事兒啊?”
溫明玉聽寧儀韻說的話,也不再糾纏暖水釜的事情,而是甜甜笑了笑,杏仁眼彎彎的,可愛之中帶着幾分嬌美,竟是說不出的好看來。
“我確實是有事來找儀韻姐姐的,姐姐你看這塊帕子。”溫明玉從袖袋中取出一塊帕子,遞給了寧儀韻。
寧儀韻接過帕子,拿在手裡看了看,問道:“這塊帕子,怎麼了?”
溫明玉笑道:”這塊帕子是我的,上頭是我秀的蘭花,我把它送給儀韻姐姐,想跟儀韻姐姐做個手帕交。”
因爲身份差距的關係,初相識時,溫明玉對寧儀韻不以爲意,只知道她是一個小官之家長得十分美貌的庶女而已。
後來,她知道寧儀韻的棋藝十分高超,心中便有幾分不服,也有幾分佩服,但是也僅此而已,畢竟兩人身份差距在那裡擺着。
再後來,她得知寧儀韻在空寂的內院中仔細琢磨棋譜,愣是在寧府偏僻的後院裡,以一個不受寵庶女的身份,將自己的棋力練得如此之高,這才心中正真生出敬意來。
近日,在珍瓏棋館,寧儀韻相信她所說的話,爲她解圍,斥責那個說她污衊人的女子,她便真心喜歡上了這個只比她大上兩天的小姐姐,真心想和寧儀韻結成手帕交。
於是,她便繡了一方蘭花繡帕,想和寧儀韻交換個信物,結成手帕交。
今日,她隨母親出府上街玩。
在準備回府之前,她母親帶着她在隔壁的沁雅齋落腳歇息,她就趁這個機會,提出要去珍瓏棋館看看。
她母親同意了,她這纔有機會來珍瓏棋館。
她便帶着丫環瑞珠,直奔珍瓏棋館找寧儀韻。
寧儀韻聽了溫明玉的話,有些吃驚,見她亮晶晶的杏仁大眼之中,完全是真誠和善意,心裡便也覺得歡喜。
溫明玉身份高貴,性子裡確實有幾分驕傲,但卻不是那種跋扈不講理之人,也沒有對人生出過什麼歹意來。
前一陣,她指出了旁人在數目時作弊,就算對方對她態度惡劣兇狠,她還是十分堅定,不願改口。
看得出來,她是個正直之人,她的父母將她教育的很好。
最重要的事,溫明玉也是個喜好圍棋之人,和寧儀韻可以說是志同道合,能有這樣的一個手帕交,寧儀韻自然也心生歡喜。
寧儀韻也展顏一笑,桃花眼彎彎的,十分和善:“噯,明玉,你這帕子我收下了。以後你我便是閨閣中的手帕交了。”
溫明玉面露喜色:“噯。”
想了想,寧儀韻說道:“只是……”
“怎麼了,儀韻姐姐,”溫明玉問道。
寧儀韻看這手裡的帕子,帕子上繡的蘭花針腳細密,栩栩如生,蘭花的韻致也顯現出來,她不由讚歎溫明玉這女紅也是極好的。
只是她自己的女紅……
算起來,在前世的時候,寧儀韻還是個手工愛好者,她還會織個毛衣,勾個花樣什麼的,但是這些,跟古代真正的刺繡女紅,製衣製鞋的功夫卻是差了許多的。
穿越以來,她平時所穿的衣裙,所用的帕子、荷包,都是蘇芝如在給她準備,她只要選個花樣,選個料子就行了。
她的女紅根本拿不出手。
還好原主也不怎麼會女紅,她纔沒有因爲女紅的原因,暴露穿越的身份。
在寧府的時候,寧盧氏不可能給原主一個庶女請繡娘或者教導嬤嬤,教原主女紅的。
蘇芝如女紅不錯,但是她十分寵女兒,原主不喜歡學女紅,蘇芝如也沒有逼原主學,只是默默的爲原主打點好一切。
所以寧儀韻穿越過來,雖然不會女紅,但也沒有因此露了馬腳。
不過現在……
寧儀韻看着一臉期待的溫明玉,訕訕的笑了笑:“我手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作爲信物交換。”
溫明玉說道:“繡帕,荷包之類的都可以啊。”
“不瞞明玉說,繡帕荷包之類的物件,我確實是有,不過那都是我娘繡的,我,我不怎麼會女紅,若是用我娘繡的東西,作爲結交的信物給你,便是失了誠意。”
寧儀韻停頓了一會兒,說道:“不過我現在雖說不會,但是我可以學起來,若是明玉不急,我便現學起來,繡個繡帕出來,作爲信物交給你。”
溫明玉聽到寧儀韻說她不會女紅,原本十分驚訝,但聽她說她爲了跟她交換手帕的信物,準備特地去學的時候,心中又十分感動。
她用力的點了下頭:“噯,儀韻姐姐,信物的事情,我不急,你慢慢繡着就是。反正打今兒起,你就是我的好姐妹了。”
寧儀韻和溫明玉熱熱鬧鬧的說了一會兒之後,溫明玉突然說道:“對了,還有一事,前一陣,儀韻姐姐,你讓我跟杜先生轉達過一句話,說是等杜先生方便的時候,請杜先生到珍瓏棋館來,昨兒,我見到了杜先生,還把這句話跟杜先生說了。”
溫明玉歪了一下腦袋說道:“可是,杜先生卻說,他已經見到你了,該說的也都已經說完了。”
寧儀韻呼出一口氣:“噯,確實如此,前幾日,我見到杜先生了,要跟他說的話,也確實說完了。”
“原來是這樣,”溫明玉說道。
“恩,”寧儀韻猶豫了一下,問道:“明玉,杜先生看上去,看上去如何,我是說,比如,他氣色如何?”
“恩,杜先生他,”溫明玉略思索了一下,說道,“氣色倒也還好,不過說起來,杜先生給人的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了。”
“恩?不一樣?”寧儀韻疑惑道。“以前杜先生性子溫和待人親善,這回看到杜先生,我覺得他清冷了許多,寂寥得很,又有些頹然,就像是,哦,就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似的。
之前,我聽說,杜先生家中出了事,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竟讓杜先生變成這樣,”溫明玉說道。
寧儀韻在心裡嘆了一嘆。
溫明玉朝窗外看了看,驚呼道:“呀,外頭的天色全暗了,儀韻姐姐,我得趕快回去了,我娘還等着我呢,我答應她很快就回去的。”
“噯,好,我送你出去,”寧儀韻說道,“這天色已暗,你和你的丫環兩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沒關係,我娘就在隔壁的沁雅齋等我。”溫明玉說道。
寧儀韻送溫明玉和她的丫環瑞珠下了樓。
“穿過這條竹林就是院子的邊門,從這邊門出去,旁邊就是沁雅齋,我帶你從邊門走,出了門,往左就是沁雅齋,”寧儀韻說道。
“恩,”溫明玉點點頭。
“這邊走。”
寧儀韻把溫明玉和瑞珠帶進了竹林,三人便在竹林裡穿行起來。
竹林裡,道路十分狹窄,寧儀韻三人便走成了一排。
寧儀韻走在最前面帶路。
溫明玉跟在寧儀韻身後,走在中間。
丫環瑞珠走在最後。
而此時,院子的牆頭上趴了兩個人。
這二人就是穿着夜行衣的魯大郎和魯二郎。
他們收了寧賀的銀子,要來珍瓏棋館,目的是把寧儀韻劫持到郊外翠雲山深處的茅草屋中。
今天天色一暗,兩人便翻上了珍瓏棋館的院牆,等待最佳時機。
等了一會兒,魯大郎和魯二郎就在院子裡的竹林裡看到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
因爲天色已經全暗了,所以他們看不清這女子的五官,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她身姿嬌美,正符合寧賀跟向他們做出的描述。
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互相點了個頭。
今天他們所要擄走之人,應該就是這個女子無疑了。
夜色中,穿着夜行衣的魯大郎和魯二郎,就從牆頭翻了下來,進了竹林。
他們悄悄的,摸向了寧儀韻她們。
走到女子附近,才發現,原來在竹林裡穿行的女子,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人。
方纔,他們在牆頭,因爲夜色朦朧,視線不好,這竹林的竹子杆子粗壯,枝葉繁盛,又遮擋了不少視線。
而且,魯家兄弟又先入爲主,以爲珍瓏棋館裡應該只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所以在看不清楚的情況下,就也以爲竹林之中應該只有一個人。
沒想到,他們翻牆下來,竟然看到了連成一排的三個女子。
魯家兄弟在晦暗的月色中,看到了三個女子,繞是他們江湖經驗再豐富,也不由愣住了。
魯家兄弟這一愣神,就被轉過身的寧儀韻瞧見了。
寧儀韻轉過身,正想和溫明玉說話,卻突然看到丫環瑞珠的身後竟然站着兩個身着夜行衣的男子。
她大吃一驚,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溫明玉和瑞珠聽到寧儀韻的話,也立刻轉過了身。
魯大郎魯二郎倒底是久混江湖的人,立刻反應過來,迅速向前一衝。
兄弟二人,一個對付寧儀韻,一個對付溫明玉和瑞珠。
寧儀韻只覺得眼前閃過兩道黑影,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突然眼前一黑,失去知覺,昏了過去。
與此同時,溫明玉和瑞珠也先後倒了下去。
魯家兄弟見三個少女都倒下昏迷了,鬆了一口氣。
可是看着地上昏迷了的三個少女,魯家兄弟卻是犯了難。
這倒底哪一個纔是珍瓏棋館掌櫃的外甥女寧儀韻,到底哪一個纔是他們要擄走的女子?
魯二郎走到那瑞珠前,見她看着只有十三四歲,相貌普通,頭上扎着一對雙丫髻,做一副丫環模樣。
年齡、相貌都不符合,定然不是這個。
魯二郎指了指瑞珠,對魯大郎擺了擺手,示意魯大郎,不是這個少女。
魯大郎點了下頭,表示同意。
隨後,魯大郎和魯二郎又來到寧儀韻和溫明玉的面前,試圖分辨出這兩個少女之中,倒底是哪一個纔是他們要找的人。
然而,這會兒兩人卻犯了難。
這兩個少女年歲相當,看着都是十五、六歲,長相雖然不一樣,但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年齡、相貌相當,又都同時出現在珍瓏棋館的後院之中。
倒底是哪一個?
魯大郎,魯二郎正在遲疑之中,突然聽到竹林的入口處有人說話。
“這位媽媽,儀韻和溫小姐不在屋子裡,我估摸着,儀韻定是想將你家小姐送出門。
穿過這片竹林,有一扇偏門,出了偏門一轉就是沁雅齋。
儀韻若是知道溫小姐書是要去沁雅齋的話,一定會帶溫小姐走這扇偏門的。
咱們走快一點,說不定還能趕上她們。”
“噯,請梅管事帶路,天色已暗,夫人讓我來珍瓏棋館把小姐喊回去,我們要儘快尋到小姐纔是。”
“走吧。”
原來溫明玉的母親、永寧侯夫人,在沁雅齋裡歇息了一會兒腿腳,見天色已暗,自己的女兒卻還沒有回來,就命身邊的婆子,到珍瓏棋館來找溫明玉。
梅香雪接待了這個永寧侯府的婆子。
梅香雪先帶她去了寧儀韻的屋子,屋子裡沒有人。梅香雪就猜到,寧儀韻應該是帶着溫明玉走竹林小道,送溫明玉出府。
她這才帶着這婆子來到了竹林。
魯大郎魯二郎聽到了竹林口梅香雪和永寧侯府婆子的對話,便知道,原來倒在地上的兩個女子之中,有一個是掌櫃外甥女寧儀韻,也就是他們要劫持之人,另一個卻是一名姓溫的小姐。
可是這兩個昏迷的女子倒底誰是誰呢?
竹林入口處的腳步聲,十分匆忙,正以極快的速度向他們走來。
他們該怎麼辦?
若是現在逃離還來得及。
不過若是現在他們逃跑了,那他們的這次就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也就罷了,他們還會打草驚蛇。
過了今日,珍瓏棋館必然會加強防護,想要再來擄人,就會十分困難。
若是擄不走人,他們這單生意便是失敗了。
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魯家兄弟對視了一眼,互相點了個頭,一人背起了一個少女。
既然分不清,這兩個少女誰是誰,那麼就先一起帶走,等分辯出哪個纔是掌櫃外甥女,再把那個不是的放了就是。
於是,魯大郎揹着寧儀韻,魯二郎揹着溫明玉,躥上了牆頭,三下兩下翻出了珍瓏棋館的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