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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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姐妹經年不見,自然有無數的話要說,六娘子先問了七娘子家裡人安好,便問她。“在許家日子過得如何?”

她是知道七娘子與許鳳佳之間的那點往事的,七娘子也沒有瞞她,只道,“國公夫人待我不錯,太夫人有太妃撐腰,很有些看不上我,不過畢竟我們楊家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日子過得還算順心。”

六娘子就長長地鬆了口氣,欣慰地捏了捏七娘子的手心,“我就知道,什麼事都難不倒你的!”

兩人目光相觸,都有些難言的感慨,七娘子輕聲道,“那你呢?在宮裡過得怎麼樣?”

六娘子揮了揮手,很有幾分沒精打采,她託着腮望向了鑲嵌五彩玻璃的小南窗。

“雖然不能說是太得意,但有皇后照看,日子過得也還不錯。”六娘子罕見地露出了一絲嘲諷,“總比那一等沒有靠山又不受寵的宮人,日子過得要好得多。”

只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六娘子在宮中的日子,未必會很順心。

七娘子目光微沉,帶了些詢問地看了六娘子一眼,低聲道,“看你在娘娘跟前裝瘋賣傻……”

“噢。”六娘子又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我又無寵,難道還仗着美貌橫行霸道,把自己當回事兒?娘娘愛我,就是愛我聽話天真,我總不能讓她失望吧。”

難怪皇后對六娘子那樣好。

七娘子心念電轉之間,已經明白了過來。

六娘子就是皇后的通房大丫頭。她越美,皇后一系在宮中的力量也就越強。

也難怪六娘子要在皇后跟前撒嬌發癡,做出種種可愛的態度:皇后可以擡舉她,也可以擡舉別人,六娘子本人是一點主動權都沒有,這一層保護色,當然要刷得厚厚的。

“那皇上……”她又拖長了聲音。

六娘子哪裡不知道她在問什麼。

她諷刺地笑了。“皇上從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先帝讓他拜在終南山全真道馬真人門下學過養生術,平時最是清心寡慾的,在美色上是一點都不熱衷。你看這麼多年來,宮裡除了皇長子,竟也就是再多了一個小公主……就知道皇上的心思根本不在女色上了。”

皇上雄才大略,登基一來一心國事,動作頻頻,時常大半夜還把閣老叫進宮中議事,這一點七娘子還是知道的。只是她卻沒有想到,在房事上他居然這樣冷清,居然連六娘子的美色,都沒有打動。

“是否不好女色,但在……”她拉長了聲音。

六娘子會意地笑了。

“倒是沒有這回事!”她爽快地擺了擺手。“外頭傳得難聽的很,說什麼皇上最喜歡清俊的少年郎,其實都是胡說的,皇上是看着先帝一點點弱下去的,是以在這種事上極度克己,每月裡除了初一十五進坤寧宮與皇后同牀,其餘的妃嬪,很少有侍寢的機會。宮裡除了我,還有一兩個千嬌百媚的婕妤、貴人——承恩的機會卻更少,好多從承平一年起,就沒有得見天顏。”

後宮密事,外人一向是無由得知,七娘子也沒想到皇上居然這樣剋制,一時心裡倒是想到了封錦的那句話,就犯起了嘀咕:難道真是瓜田李下,難免嫌疑?

她很快又揮去了思緒,略帶擔憂地看了六娘子一眼。

既然對女色剋制力這麼強,當然也就不會因爲女色而動搖了自己的判斷,以六娘子的話頭聽起來,後宮裡做主的還是皇后。而侍奉一個女主子,就要比侍奉一個男主子難得多了。她會更苛刻、更善變,更不容易談感情,而且也很難給六娘子她真正需要的東西:一個子嗣。

別看現在六娘子在皇后跟前有臉面,可五年後如果她還沒有承恩得寵,有個子嗣傍身,皇后的臉色會不會這麼好看,就很難說了。天下的美女並不少見,隨時可以採選進宮,但六娘子的青春卻是有限的。

“皇長子今年都五歲了。”她壓低了聲音,“皇上有沒有提過立儲的事?”

五歲的孩子,夭折的可能性已經大大降低,又沒有年紀相近的弟妹,還是皇后嫡出。這孩子雖然沒有被正式冊封,但成爲太子,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一旦太子被正式冊封,六娘子就可以——也應當爲自己的子嗣努力了。

六娘子又煩躁地嘆了口氣。

她嬌豔的容顏上就浮現出了絲絲縷縷的暴戾之色。

“七妹,我實話和你說,這種日子我真是過夠了!”她輕輕拍了拍精緻的小炕桌,雙手捂住了臉,煩悶地呻吟了起來。

七娘子就沉默下來,只是按了按六娘子的肩膀,讓她繼續敘說下去。

“雖然在百芳園裡,也要看着太太的臉色過日子,但畢竟我還是個小姐!”六娘子這一番話像是已經憋了好久,一旦開了個口,就毫無忌憚地爆發了出來。“下人們再怎麼放肆,也不敢作踐我這個主子。”

“可在宮裡呢?無寵就是沒有臉面!把皇后奉承得再好又能怎麼,宮人們心底有數,我就是皇后的一頭哈巴狗,每日撒歡兒讓她開心,見了我臉上是笑,背轉了身想的是什麼,我心裡有數!”

“是,皇上根本誰也不寵,撒歡兒又怎麼樣,皇后愛我,又有二姐提拔我,我總是比別的婕妤貴人多了些面子,宮裡除了牛淑妃,也就是我最當紅。”六娘子吸了吸鼻子,又倔強地背轉手拭了拭眼圈,“可這都是虛的,七妹,我心裡真怕!我覺得我就像是活在一羣狼裡頭,皇上就是那塊香肉,誰都想要咬一口,誰都恨不得把別人咬死了,免得有人來爭。這和百芳園裡的日子,一點都不一樣……”

話到了最後,到底還是露出了微微的哭音。

以六娘子的閱歷,在當年選擇隨波逐流,不能說錯,七姨娘畢竟只是舞姬出身,在人生觀上,很難給女兒指導。進宮前,只怕還是盼着榮華富貴,直到在深宮裡開始生活,才品味到了這種生活的痛苦。

“你還記得那年在百芳園裡對我說的話嗎?”七娘子低沉地問。

六娘子就又擦了擦眼眶,才強笑起來。“怎麼不記得,當時,實在是太天真啦!”

是啊,纔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就要決定一生,就連一點犯錯的餘地都沒有。在大秦生活,實在是太不易了。

“其實你說得一點錯都沒有。”七娘子放柔了聲音。“六姐,很多時候,當你沒有辦法決定命運時,灑脫一些,並不爲過。可該爭的時候,就得學我,總要奮勇起來爭一爭的!”

六娘子怔了怔,放下手,淚眼朦朧地望向了七娘子,卻沒有做聲。

“皇上就算是在美色上再冷淡,愛美之心,總是有的。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他不貪看美人?”七娘子放低了聲音。“連太監在他身邊侍奉多年,對皇上的喜好,總是有幾分清楚的……”

六娘子眼底就漸漸地浮上了一絲清明,就像在暴風雨中露出的一線曙光,她慢慢地拭去了腮邊的珠淚,面露沉思。

“皇上也不是不好美色。”聲音裡也有了以往的嬌甜,“看着我的時候,我能覺出來,他……到底還是有一絲喜歡的。”

七娘子頓時鬆了口氣。

本來,像六娘子這樣美貌的少女,就是多年的老僧看了也會動心,不要說皇上了。怕就怕他對女色根本無意,那才最難辦。

“爲山九仞,功虧一簣,你現在走的這條路線,並沒有錯。”她低沉地爲六娘子分析。“有牛淑妃在,皇后是一定會擡舉你的,大秦后妃年過三十,幾乎就不再侍寢,皇后眼看着就摸到三十的邊邊了……”

年過三十,在大秦已經算是高齡產婦了,就是爲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記,皇后恐怕都不會再有生育的念頭了。

“但凡你要得到什麼,總得要忍,要把得牢、算得準、熬得住,”七娘子緊了緊手中的力道,“哪管心裡再難,也不要露在外頭!再等一年,等冊封了太子,你的好日子就快來了。”

很多事就是這樣,一個人的時候往往很難堅持自己的看法,要有一個夥伴來分析、來安慰,來寬解心中的煩悶,纔能有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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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子深吸了一口氣。

“七姨娘在家裡日子過得還好吧?”她忽然又轉了話題。

“嗯,很不錯。”七娘子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現在家裡除了太太,就是她最有臉面了。父親也時常去坐一坐,和她說說話。”

六娘子要進宮,還不是爲了七姨娘在楊家的日子能夠好過?

六娘子又掩住了臉,“那就好,那就好。”

她就像是一個在海中載浮載沉的溺水者,偶然間探出水面一樣,每一個呼吸,都帶了歇斯底里的味道。

七娘子雖然有擔心,但卻也沒有再詢問:這個心理關,最終還是隻能讓六娘子自己來過。

小小的暖閣內就沉默了下來。

半天,六娘子纔開了口。

她的聲音如夢似幻,就好像午夜夢囈。

“其實我最怕的不是眼下,七妹,你說的道理,我自己也想得透。”

“我、我怕的是將來。”

“就在這小小的天地裡住着,一輩子也出不了宮,身邊繞來繞去,就是這麼些個人,相公不是我的相公,兒子不是我的兒子,要見親戚,比見什麼都難……一輩子就這樣看到頭了,一輩子!就這樣活着,又哪有什麼趣味?張貴人去年病沒了,我心裡倒是很羨慕她,兩腿一蹬,什麼都沒了,倒是乾淨!”

七娘子輕輕地拍了拍六娘子的肩背,無數話語在心頭流水一樣地打旋兒,到末了,也只有一句嘆息浮了上來。

如果是十年後,讓一個更成熟一些的六娘子來選擇,她是否寧願拋棄父母的寵愛,拋棄自己的尊嚴,也不肯爲家族進宮?

只可惜世界永遠是殘酷的,她也只能在十五六歲的時候,爲自己的一生做了選擇。

“人活着就有希望。”她的聲音冷得像冰,“所以你要生個兒子,六姐,要走出宮門,你就得生個兒子。”

皇上這一輩的幾個藩王,都將自己的生母接到了封地奉養。

六娘子要走出紫禁城,唯一的希望,也就是生個兒子了。

嚶嚶的哭聲又持續了一會,到底還是止歇了下來,六娘子擦乾了眼淚,重新又挺直了脊背。

她的神態和七娘子就有了幾分相似。

“是啊,死了可不就什麼都做不了了?”她一點一點地重新鎮定了下來,對七娘子綻出了赧然的笑,“倒是難得失態了!”

就一邊細細地揩着臉上的淚水,一邊問七娘子,“許將軍待你好不好?”

七娘子頓了頓,才承認,“世子雖然忙,但對家人總是盡心盡力。他待我很好。”

話雖如此,神色間卻也現出了忸怩。

六娘子看在眼裡,不由得有些詫異,“還以爲你們兩人有淵源在先,此番能再相守,必定是濃情蜜意……”

“哪有那麼簡單!”七娘子不禁失笑。

她嘆了口氣,又出了一回神,才問六娘子。“你愛不愛皇上?”

雖然六娘子沒有回答,但從她嗤之以鼻的態度來看,答案不言而喻。

“過日子是一回事,喜愛畢竟是另一回事。”七娘子就輕聲向六娘子解釋,“世子爺對我不差,可是一輩子和一個人相守,與一輩子愛一個人,這裡頭是天差地別的兩回事。”

六娘子若有所悟。

“也是!”她自己就笑了起來。“就說皇后娘娘,如果是真心愛皇上,還能不能那麼賢惠,真是兩說的事。”

她的語調裡就帶了淡淡的苦澀。

七娘子這才明白過來:就算要說愛,整個皇宮中,也只有皇后有資格對皇上談愛。六娘子往小了說,就是給皇上解悶的玩物,又哪來的資格對他談情說愛?

“不過看世子的脾氣,倒不像是安分的料子。”六娘子又甩掉了方纔的苦澀,興致勃勃地關懷七娘子。“頭幾年,還是要把他的心穩住,別讓他被什麼野通房勾走了。等你有了兩三個孩子傍身,再提拔幾個聽話老實的小姑娘,日子就過得舒心了!”

七娘子不置可否,只是笑,卻不說話。

她和許鳳佳滿打滿算不過是一起生活了半個多月,半個多月,怎麼夠看清楚一個人?

六娘子也就轉了話題。“五姐的死,你查出頭緒了沒有?”

七娘子揚了揚眉,作出了訝異的樣子,“你怎麼知道我在查這個?”

“就是你不查,太太難道不會叫你查?”六娘子嗤之以鼻,“否則又爲什麼要把你嫁到許家去?”

她神態中的不平,倒讓七娘子心頭一暖。

“現在還沒個頭緒。”她坦然地道,“在許家還沒有站穩腳跟,查案,不過是個空談。”

就添添減減地將太夫人的態度告訴給了六娘子知道。

六娘子頗有幾分不屑,“不就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才能在許家作威作福的?倪家和她也不親了,你別怕,太妃自顧不暇,哪有心思來敲打你,只要你能拿穩家務,恐怕是太妃來討好你,都難說的!”

六娘子成年在宮中生活,和七娘子又是親姐妹,說起太妃,當然是夠權威的消息源。

七娘子神色一動,“哦?”

“自從太子出閣讀書,太后和太妃之間就漸漸有些不合。”六娘子也不瞞七娘子,坦然地答,“皇上雖然不偏不倚,但太后畢竟佔了名分,這些年來,牛家起來得也快,太妃的日子漸漸就有些不好過了。”

若是在這個時候,太妃和孃家人又疏遠了,她的日子當然也不會好過。

不過,這種事本來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傷的事,如果失去了太妃,許家在宮中沒有人脈,也會有些不安。

只是這份不安,卻可能因爲楊家所繫的人脈而得到彌補……

忽然間,七娘子懂得了平國公爲什麼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聘爲許鳳佳的續絃:她的確是他最好的選擇了。

正自沉思,六娘子忽然又出了暖閣。

她在殿內翻箱倒櫃了一會,就帶着一個小匣子回了暖閣裡。

“你新婚的時候,就想把這個還你的。”她笑着將小匣子推到了七娘子手邊。“不過怕人多口雜,惹來是非,只好等到今天再還你啦。”

七娘子打開看時,木匣中別無他物,卻只有一條泛了黃的繡帕。

她的喉頭一下就哽住了。

“連太監……”

“連公公雖然在宮中說一不二,立身卻很謹慎,很少在後宮事務上說話。”六娘子解釋,“有幾次明裡暗裡,得過他的照拂,我已經很感激了。來往過密,反怕讓皇后忌諱,得不償失。這條帕子我一直沒有機會給他,想必日後有求於他時,也用不着這輕輕一條帕子的人情。畢竟是先人手澤,七妹還是自己留着吧。”

七娘子就感激地看了六娘子一眼。

這條手帕的人情雖然不會太重,但也決不會太輕,代表的,更是自己的一種姿態。

六娘子卻寧肯不要,反而將它還給了自己,以全她對九姨娘的思念。

“在許家受了氣,你別太想不開。”六娘子卻沒有留意到七娘子的感動,反而又叮囑她。“再過幾年,等我有了身孕,什麼事就都不一樣了。”

對七娘子的訝異,她只是簡簡單單的一笑。

“進宮,爲的就是讓我在意的人再也不用受委屈。”六娘子握住了七娘子的手。“五姐同你,當然也都是我在意的人。”

七娘子深吸了一口氣。

“你也要忍。”她的聲音裡就現出了難得的沙啞。“再過幾年,等九哥長大,等二姐、我坐穩了主母的日子。很多事,都會不一樣的。”

六娘子於是給了她一個笑容。

這一笑,盡展了絕美姿容。

“好,我等。”她輕聲地答,“你也等,再等幾年,盛放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屋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宮人來稟:許太妃請七娘子進寧壽宮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晚上好啊,看正看到緊要關頭,就不彙報吃啥了噗嗤。十一都打算去哪裡玩?可憐小香百忙中還要抽空出來寫文(sadf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