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庶女生存手冊 博弈 木魚哥

“不要給她鬆綁,還是一樣對着臉照着,只給一點水喝。”七娘子出了屋子,就低聲吩咐杭媽媽,“還是一句話,她什麼時候準備說實話了,什麼時候再叫我過來。”

她頓了頓,又道,“你告訴她,這一次再說謊,倒黴的可就不止她一個人了。”

杭媽媽乍着膽子探頭望了屋內一眼,一臉恭謹地領了七娘子的吩咐,進了審訊室,七娘子又囑咐小王媽媽,“你和杭媽媽多辛苦一點,還是輪班看守,也別太累了。”

見小王媽媽面上閃過的一絲敬畏,她不禁自嘲地一笑:千般手段,到底比不過一點暴力,更能震懾人心。

她足足把小松花晾到了傍晚,才又進了偏院。

足足十七八個時辰沒有得到休息,對這個小丫鬟的健康似乎已經造成了沉重的打擊,她的臉要比上午更腫了一些,眼神也要比上午受審時更加渙散,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禮儀,當七娘子在她對面落座的時候,她甚至直勾勾地打量着七娘子,連禮貌兩個字,似乎都忘了該怎麼寫了。

七娘子卻要比上午更加放鬆得多了,她脣邊甚至含了一絲輕鬆的笑意,在小松花對面坐下後,也不忙着開口,而是先翻了活頁冊,自顧自地瀏覽起了小松花之前的筆錄。

屋內足足靜了一炷香時分,小松花才低沉地道,“少夫人又是憑什麼判斷我說謊。”

現在,她連奴婢這個自稱都沒有用了。

“好。”七娘子擱下了筆,淡淡地道,“想來,你心底恐怕還沒有完全服氣。——五姐真是看錯了你,像你這樣的聰明人,本來也不該屈就於一個打雜的活計。”

小松花微微一怔,她勉力將眼神在七娘子的臉上聚焦,卻又因爲油燈的照射,不禁眯起了眼。

七娘子就隨手吹滅了一盞油燈,又將另一盞油燈後頭的白紙取了下來,使得光線不再直射小松花的眼睛。讓她凝聚出一點理智,來聽自己的話。

“從你進門開始,行爲舉止之間,就流露出了你的性子。你是個很聰明,也很沉着的丫頭,認識你的人,也都說你並不輕浮,素來很沉得住氣。”七娘子緩緩地道,“一個這麼沉得住氣的人,如果心裡沒鬼,少說也要支持三四天以上,纔會放棄希望,含冤認罪。才關你幾個時辰,你就已經服軟,這一份供詞裡,必定有詐。”

她抽絲剝繭,款款道來,竟是將小松花的表現剖析得絲絲分明,小松花眼中頓時閃過了一絲驚異。

她到底精神耗弱,已經無法掩藏自己的表現,這一絲驚異,就被七娘子給收進了眼底。

“當然,我這裡也沒有多少真憑實據,可以指認你的罪過。”七娘子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地端詳着小松花。“即使你心裡很清楚,故世子夫人的死,和你脫不了干係,你要是能穩得住,撐的過酷刑,只是不認,那我也拿你沒有辦法。老實說,我還以爲你至少會堅持三天以上,纔想着認罪的事。”

“可你纔到初更就已經服軟,這是爲什麼呢?這件事,就很惹人疑竇了。我手頭唯一透露給你知道的線索,無非是我已經查出你姐夫是廣州一帶的軍官。而這個線索,當時雖然沒有炸出你的反應,但對你的觸動卻很大,在我出門之後,你尋思了一天,想必是已經作出了結論:如果你撐着不說,有這個疑點在先,我也肯定要起一起肖家的底。”

七娘子頓了頓,才意味深長地道,“對一個無辜的人來說,她肯定希望我來起肖家的底,來證明她自己的清白。可是肖家的底既然經不起我起,那麼你受的折磨,也就沒有太大的意義,反正橫豎都有鬼,怎麼都查得出來,倒不如你先騙了我,讓我去查大少夫人,如此將水攪渾,那麼肖家還可能有一線生機。是不是呢?”

小松花眼中已經難以遏制地流露出了絕望,她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淡淡地道,“少夫人是主子,小松花是奴才,少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不肯放下心防。

這丫頭也的確是個人才。

七娘子輕輕地哼了一聲,“我能查到你頭上,並非因爲我是你的主子,只不過因爲我比你要厲害得多。想騙我,憑你?是騙不過的。”

她放慢了聲調,“現在,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說便罷了,不說,就由我來幫你說。”

見小松花臉上閃過猶豫,又咬住了下脣,面現沉思。七娘子心底倒是放鬆了下來。

此時此刻,小松花十多個時辰沒有睡覺,不論是精神還是**,估計都到了崩潰的極限,她可能已經沒有餘力去衡量七娘子話中的真假,只能跟着她給的思路來走了。

“王不留行和番紅花的消息,是你偷聽到的,是不是。”她就緊着問了一句,緊盯着小松花,輕聲問,“當時你在裡間門口,要把一碗藥送給少夫人,可是鍾先生還在屋裡,你就沒有進去。正好老媽媽進來看到了你,就招手讓你過去,問你少夫人的起居。你一邊敷衍她,一邊聽着鍾先生對少夫人的說話,說‘像王不留行和番紅花這樣的藥,少夫人吃了,下紅難止是至少的,只怕鬧不好,還會有性命之憂。是連沾脣都決不能沾的……’”

隨着她的敘述,小松花面上驀地泛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懼,她擡起頭驚愕地瞪着七娘子,張開口,雙脣顫抖,卻是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七娘子冷冷地笑了。“這件事,你猜我是從誰那裡聽到的?”

“是……是五姑娘?”小松花幾乎是脫口而出,卻是話纔出口,就露出了悔色。

“不錯,正是五姑娘。”七娘子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想必你也清楚,如今府中管家的人,已經不再是五嫂了吧。你猜,五姑娘一向和哪房走得更近?如果我需要她出面來指證你,她會不會答應呢?”

只要不是傻的,當可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小松花臉上絕望之色越濃,七娘子又幫她推理下去,“如果我肯止步於肖家,最高興的人,當然是國公爺,憑着五姑娘的一句話,就可以定你的死罪。到時候把你往楊家一交,你聽說過閣老太太當年有多傷心,多氣憤麼?”

如果肖家被證明一手主導了五娘子的死亡,全家上下,肯定是要面臨大太太的怒火,到時候,他們的遭遇可就不是家破人亡幾個字能夠形容得了的了。

“我也不會瞞你,就算你現在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或是被髮賣,或是到莊子上去做苦力,也不可能有一個更好的結果了。”七娘子也沒有巧言令色的意思,她慢慢地道,“不過,你的聰明畢竟還是爲你贏得了一個機會,只要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保你全家不死,這,我還是可以辦得到的。你應當明白,一個人只要不死,總還有機會東山再起。”

這一次,她終於在小松花眼底看到了貨真價實的心動。

七娘子見好就收,她沒有再說話,只是低頭呷着熱茶,再度翻閱起了眼前的活頁本。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松花低啞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

“我要喝水。”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要吃飯,我要好好睡一覺……”

七娘子擡起眼來,對準了她浮腫的雙眼,露出一個同情的笑。

“這些,我都可以給你。”她說,“不過在這之前要做什麼,你心底也很清楚。”

她揚聲叫道,“來人。”

杭媽媽頓時進了屋子,七娘子衝小松花擡了擡下巴,低聲道,“給她鬆綁。”

她發覺門口有一道陰影,便側着身子看了看,這才發現原來許鳳佳已經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

小松花卻是全然無暇他顧,她連許鳳佳踱進屋內,站到七娘子身邊,也根本顧不得搭理,只是狠狠地揉了揉臉,又活動了一下筋骨,大大地打了個呵欠,才疲憊地道。“王不留行和番紅花可以導致出血的事,的確是我聽到的……”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頭一點一點的,竟是已經睡去,好在過了一瞬,又自己驚醒過來,續道,“當時倒也不是故意要聽,只是惦記着手裡的藥還是要趁熱喝,可以少夫人的脾氣,未必肯安生喝下去。鍾醫生人在屋內,不好進去打擾不說,老媽媽又在一邊聒噪,是以只得盼望屋內動靜……希望鍾先生快點說完,我可以進去送藥。”

“就這樣無意間聽到了這幾句話,倒是上了心了。剛好那天下午不該我當值,我又有些冬衣沒有從家裡取來,我就和穀雨姐姐說了一聲,回家取冬衣。”

小松花目光有了幾分呆滯,她又揉了揉眼睛,連話聲都含糊起來。“到了家裡,剛好母親坐在門口,正在補衣服,我們說了幾句話。我就將鍾大夫的話告訴母親,作爲玩笑,沒有想到母親一聽就認真起來。頓時出了門不知去了哪裡,等到回來的時候,已經帶了一小包藥材,要我有機會的時候,加到楊五孃的藥裡,我問她是什麼,她也不肯說,只是叮囑我要十分小心,萬萬不可以被別人發覺。又說,這件事做好了,我們家將來是受用無窮。”

“我心中抱着疑慮,一時間還不肯答應。”小松花又打了個呵欠,“就問母親,這藥是誰給的。母親說,是府裡的一位貴人,看不慣楊五娘平時飛揚跋扈,所以要下一下她的威風。又說這包裡的藥,頂多是給楊五娘添一點毛病,斷斷不會出什麼大事的,要我不用害怕。”

“我很小就進了府裡當差,對家裡的事,知道得也不清楚。娘這樣說,我就將藥包帶進了府裡。剛好第二天早上,我又去清平苑拿了一大包藥材,上頭寫着是十全大補湯的若干配料。我就動了心,隨手將藥材包拆開,混進了一個小包去。一路也沒有任何人看見,回到明德堂,熬藥的媽媽劈手奪去,立刻就拆開使用。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將我放進去的藥,給一起煮了進去。沒想到到了第二天下午,楊五娘喝了藥,居然一下就不行了。我嚇得夠嗆,想着要把藥端走潑了。不想卻被楊七娘喝住,非但如此,她還立刻請權家的醫生嘗藥,權醫生嚐出了王不留行和番紅花……當時我從頭到腳都在發抖。”小松花臉上又現出了一點恐懼,她幾乎已經是在囈語。“我知道爹孃在夫人底下一直不得意,這些年來一直想要巴個高枝兒,也和老媽媽一家一樣,過着富貴的日子。但我可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會這樣大膽……”

“還好當時兵荒馬亂,也沒有人顧得上我們。全都在忙楊五孃的喪事,到了晚上,我偷偷地跑到外頭去,想溜回家問一問爹。到底是誰在背後鬧鬼,沒想到娘反而和我撞了個正着。她問我這件事有沒有被人看到,我說沒有,當時我在迴廊拐角的地方,本來就隱蔽,大冷天的,也沒有一個人在迴廊裡亂逛。娘鬆了口氣,又叮囑我,叫我挺住,誰都不要告訴。我又問他們,到底是聽了誰的吩咐,做這樣大逆不道傷天害理的事。娘只說這是大人的事,叫我別管,又叫我什麼都別說,任誰問了就只說不知道。等到這件事不了了之,再過個三五年,我們家就贖身出去,給我也買兩三個丫鬟,讓我過上小姐的日子。”

“到了第二天早上,夫人回過神來,我們就全被鎖了起來,一個個地輪番拷打……”小松花不禁又摸了摸自己的手,她一下清醒了許多,似乎是被回憶中的痛苦所驚醒。“我也挺住了,一口咬定什麼都不知道。又學着身邊人的樣子,一心求死,來證實自己的清白。又過了二十多天,也沒有拷打出個結果來,夫人似乎死了心。我們被送到鄉下去看管起來,倒也沒有受太多的苦。爹孃時不時來看看我,雖然不能見面說話,但也可以給我送一點東西,就這樣三年過去,事情好像已經都被忘了。沒想到就在這時候……”

接下來的事,自然是不用說了。

七娘子也沒有顧得上許鳳佳的反應,見話,她又追問,“你爹孃上頭的那個人是誰,你一點都不知道?”

小松花搖了搖頭,“不知道。”

也對,對上位者來說,小松花這樣的小丫頭也不過是一顆隨時可以放棄的棋子,她要是知道太多,豈不更是個麻煩?

“那麼我問你姐夫的事之後,你爲什麼驚惶得立刻想出一篇謊言來騙我。”她厲聲問,“你姐夫到底是什麼來歷!”

小松花靜默下來,不再說話,七娘子又冷笑道,“不要以爲你在這樣迷糊的時候,還可以編出一套騙得過我的謊話!”

這最後一聲厲喝,似乎終於是摧毀了小松花的心防,她嘆了一口氣,頹然道,“姐夫本人出身來歷,似乎也有些隱衷,可到底是什麼,家裡人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她又輕輕啜泣起來,“是我做的事,不幹姐姐和姐夫什麼。我不想爲了這件事帶累姐姐一家。爹孃是沒有辦法,自作自受,可是姐姐多年前就出嫁了,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七娘子沉吟片刻,又問,“你不知道那人是誰,那情有可原,那你知道不知道,家裡有什麼親朋好友,是關係又密切,平時又不大走動,你們家承受過他的照顧,但明面上卻和他們並不太親近的?”

小松花思索了片刻,她輕聲道,“要說也就是吳勳家的,是姐姐的乾媽,似乎姐姐很小的時候,她特別喜歡姐姐,就認了乾親。不過她是紅人,又是賬房,平時也很少上我們家來坐……”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晚上好,汗,今天一天都在外面折騰,差一點就忘記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