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冊 任性 木魚哥
在光福吃過了臘八粥,大太太就張羅着帶了兒女們拖家帶口地回了蘇州。
大戶人家過年,規矩多,客人多,臘月裡送年貨上門的就不少,大太太身爲當家主母,當然要在楊家坐鎮。
“要不是叔霞這幾年來多少也能幫手,一時還忙不過來。娘是越發老了,擔不起這主母的重任啦。”
大太太親自帶了七娘子坐了翠幄清油車,一邊閉目養神,一邊和七娘子閒話。
五娘子性格急躁,兩母女時常話不投機。
這幾年來,大太太倒更願意把七娘子帶在身邊。
“娘分明是一年比一年年輕,您要是嘆老,那大姨娘可就真無地自容了,她比您還小几歲呢吧?前回進來請安,頭髮都快灰了一半……”
七娘子的嘴自然是甜的。
大太太心裡就熨帖起來,笑着嗔怪了一句,“你倒是個油嘴滑舌的,大姨娘是少白頭,你又不是不曉得。”
兩母女一路說些閒話。
大太太又提到了許鳳佳。
“鳳佳這孩子,也真是在差事上用心思,怪不得小小年紀就得了四品的功名。”
許鳳佳最近也經常到光福來見大老爺。
自然會進來向大太太請安。
說起他,大太太的語調裡就滿是喜愛。
“我看着倒是和小時候判若兩人,有了少年英雄的樣子,那份穩重、那份從容,竟是很少見到同齡人能比得了的。”
七娘子頓了頓。
慢慢地沉下眸子,笑着應和大太太,“是,雖然不曾親眼見識,不過聽孃的口氣,表哥居然是脫胎換骨了……”
心裡卻不禁想起了許鳳佳的笑。
大太太的眼睛是被什麼糊住了吧。
單單隻從這人的笑上,就曉得他決和安分、穩重粘不上邊。
又想到了那低沉醇厚的嗓音。
“你可要仔細想想,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她的指尖就有些微微的酥麻。
心跳,也不知不覺地快了幾拍。
“我想,光是叔霞一個人,也實在是忙不過來。”大太太又絮絮叨叨起來。“你們姐弟過年也都十四歲了,九哥是獨子,越過前頭的三個堂兄說親,也是情有可原……”
大太太溫和的話聲落到七娘子耳朵裡,卻好像一盆冰水從百會穴澆了下來。
她一下又回到了現實。
眼前的緙絲銀線蓮荷鶴氅,再一次清晰了起來。
“只是你父親憂慮得也對,九哥不過一個秀才功名,說親就沒有什麼底氣。這些年也不知道哪裡的流行,讀書人不中個舉人,簡直沒臉說親!”大太太又犯起愁來,“再說,我看好的幾家,又都遠在京城,女兒家到底是什麼人品,心裡也不清楚……”
“父親心裡有數的。”七娘子就溫言勸慰大太太。“再說,大堂兄正在說親,我們也不好和大堂兄爭搶人家。”
一家人很少有同時給兄弟倆說親的。
大太太對敏哥倒素來是喜愛的,聽七娘子提起他,就拍了拍大腿。“倒是忘了,你三個堂兄一年在山塘書院也好刻苦,今年很該把他們接到光福來一起小住幾日。”
“山塘書院到臘八才放假呢,您忘了?”七娘子笑着爲大太太斟了一杯茶,“整年在書院辛苦,臘月裡倒是該讓哥哥們鬆散鬆散。做幾樣愛吃的菜……免得叫哥哥們回了家還受委屈。”
大太太看着七娘子的眼神越發溫存起來。
難得這孩子心胸寬廣,對三個堂兄,倒是一絲芥蒂都沒有。
“所以我就趕在臘月前把餘容苑收拾出來了。”她接過磁石做的小杯子喝了半杯溫熱的茶水,“嗯,這茶顏色味道都出來了,你也嚐嚐——我想,今年以後,你三個堂兄是要在府裡常住的,叫孩子們再住到翰林府的小花園去,不倫不類,也不好迴避。索性把餘容苑重新整一整,隔出幾個小院落來,三兄弟一人一個小院子,又親近,又寬敞……以後客人們來了,一律款待到垂陽齋去。”
這幾年來,幾個侄少爺也就是過年的時候纔回總督府住一個月,平時都關在山塘書院讀書。
也說不清是書院規矩大,還是不願意多呆……
“這主意好。”七娘子笑着又翻了個磁石小杯子,也給自己倒了半杯熱茶,“一家就這麼四個兄弟,九哥將來靠哥哥們幫襯的時候多了,別一家人還鬧了生分,倒叫外人看笑話。”
轉過年才十四歲大的小姑娘。
人情練達、寬宏大量……說話行事,體體面面,是從來不會失禮人前的。
大太太就想到了大老爺的話。
“小七性情溫柔,識得大體,又不會缺少算計。”大老爺對七娘子的評價,要比對五娘子高得多。“人又聰明……我看,竟是配個二姑爺這樣的人才也夠格。讓你帶她出去走動,也是留心物色人家的意思。”
“倒是小五,性子倔強,生性又不喜歡和人鬥心機、比手腕……”
對許家的親事,竟是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猶猶疑疑,好像許家是個老虎峽,進去了就難出來一樣。
一時倒出起神來。
半日才慢慢地附和。
“是啊,九哥將來,靠哥哥們幫襯的地方,那是絕少不了的。”
敏哥、達哥、弘哥幾乎是和大太太一行人前後腳到的總督府。
大太太也不顧旅途勞頓,一安頓下來,就把三個侄子叫到跟前。
“這小半年沒見,越發都大了!”
山塘書院功課緊,三個侄子上一次回家,還是被大老爺接回家過中秋。
這三個侄少爺也都長成了少年,最小的弘哥都有十五歲了。
雖說稱不上芝蘭玉樹,但也都是面目端正氣質凝厚的好少年,幾年來,三人也都陸續得了秀才功名,正在潛心讀書,預備明年的秋闈。
見到大伯母,幾個人都規規矩矩地行過禮,才起身在下手落座陪大太太說話。
“怎麼樣,書院裡的先生怎麼說?”大太太今天格外的高興,“今年的歲末評等,都得了優吧?”
山塘書院每年歲末的考試都有評等,要是能連着拿上幾年優等,秋闈中舉,一般說來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敏哥微微頷首,“侄子和二弟倒是都得了優等,三弟那幾天身上不好,有些腹瀉,倒是隻得了良等。”
弘哥摸了摸鼻子,有些難堪,“若是沒有腹瀉,優等也是囊中之物。”
從小弘哥就是古靈精怪,這樣的事在他身上發生,是一點都不奇怪。
大太太有些發噱,“好好,一個歲末評等,有什麼大不了的,明年的秋闈別腹瀉就好嘍。”
衆人就都應景地笑起來。
“過了年,就不要去山塘書院了。”大太太順勢安排幾個侄子,“來年就要下場應試,你們竟是在餘容苑安頓下來爲好。平時也多和前院的先生們走動走動——都是飽學之士,也多有功名在身,向他們請教,是再錯不了的。等到五月份再北上,路也好走一些。”
雖說大房、二房連年在江南居住,多年來也以江南世家自居,但是祖籍在西北,三個侄少爺只能在江南考秀才,說到舉人,那是必須回西北去應試,才符合大秦律法的規定。
鄉試在九月,五月份上路,三個侄少爺到了西北,還可以回楊家村探望一下二太太。大太太的這份安排,不可說不體貼。
敏哥面現感激,卻沒有順從大太太的安排。“大伯母考慮得周詳,不過,我們兄弟三人商議過,倒是想過了正月就上路,回楊家村小住一段時間。”
二太太自從昭明二十一年去了西北,這三年來還沒有見過兒子。
大太太不由有些尷尬。
掃了幾個侄子一眼,見敏哥若無其事,達哥面現赧色,弘哥卻是抿了脣不說話。
心下已是多少有數了。
大人之間的紛爭,明面上是不會影響到孩子們之間的感情。
但孩子們心裡又怎麼沒有數?
明白一點的,知道是自己的父母做了不得體的事,自己羞愧起來,反而越發發奮,和大房更親近些,有將功補過的意思。
不明白的,恐怕反而要怨大房行事過於獨斷,不給二房留些臉面了。
人心就是這樣,一盞燈照了別人,反而就不照自己。
達哥、弘哥心裡想的,就截然不同。
只是敏哥……這孩子心機已經深沉,大太太卻是看不透了。
算了,本來也沒有想着靠二房的幾個孩子照拂九哥。
“也好,你們心裡有母親,就是孝順了。”大太太神色不變。
又問了幾句起居瑣事,就叫姐弟們進來見堂兄。
正好又有莊頭來交割年貨,大太太叫了叔霞過來幫着算賬,又打發人叫藥媽媽、樑媽媽開大小庫房搬運貨物。堂屋裡就進進出出,亂得厲害。
就把幾個小輩安排到東偏院說話玩耍。
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行事很自然就分了男女,小姑娘們在窗邊的太師椅下落座,彼此之間嘰嘰喳喳說得興奮無比,也顧不上搭理男生們。
九哥和三個堂哥默然相對,半日都找不到話說。
還是五娘子想起來,大大咧咧地問敏哥,“大堂哥正說親事是不是?可說定了哪一戶人家?”
衆人才鬆了一口氣。
弘哥就抿脣笑話五娘子,“多大的姑娘了,說起親事也不知道害臊!”
又問六娘子,“你五姐過了年是不是也要說親了?”
五娘子有些發急,跺了跺腳,“哪有弘哥這樣擠兌人的,想起來問上一句,就編排了這麼多話。”
敏哥忙含笑止住弘哥,“是,臘月裡剛有信來,說是由舅母相看,已是爲我說定了歐陽家的三姑娘。”
敏哥就是大方,十七歲的少年郎,說起什麼事都是氣定神閒、胸有成竹,再見不到一絲侷促。
“是李家那個歐陽太太出身的歐陽家?”六娘子倒追問了一句。
七娘子心中就是一動。
歐陽家是李十一郎的母舅家呢。
這麼說來,楊家二房是輾轉和李家也扯上關係了。
曾聽大太太說起,王家和二老爺逐年來有些生分,沒想到二太太被髮配到西北去了,二房反倒和王家重新走到了一起。——二老爺肯把敏哥的親事交到王家手上,應當是和王家盡釋前嫌的意思了。
也好,兩房雖然已經分家,但到底是同氣連枝,二房自己懂得經營,將來幾個兒子也不用在大房身上吸血度日。
“是,就是旗山歐陽。”敏哥不動聲色。“恐怕明年就要辦婚事了,不然底下的弟弟妹妹,也不好說親。”
五娘子嘿嘿地笑,劃了臉羞弘哥,“聽到沒有,是着急給你說親呢!不然,哪有這麼快就成親的道理!”
這三兄弟裡,最好玩笑的就是弘哥,五娘子和他也最熟稔。
少年郎臉皮薄,經了五娘子一逗就漲紅了臉,“楊善禮啊楊善禮,你自己難道就不要說親的?你不要說親,許表哥來蘇州做什麼?偏偏就只曉得笑話別人,哼哼,還當我們在書院讀書,消息閉塞!”
楊善禮是五娘子的大名。
五娘子一下也紅了臉,站起身猛地跺了跺腳,“楊善弘你胡說什麼!沒影的事也被你說得真真的!仔細我回了母親……”
“五姐!”七娘子秀眉微蹙,輕喝了一聲,“大家說笑,何必這麼認真!”
弘哥臉色越紅,還要回嘴,敏哥一個眼神過去,就又把到口的話給硬生生吞了回去。
達哥也笑着打圓場,“都是沒影的事,開個玩笑,兩個人就較起真了。”
六娘子更是着急,“就是嘛,大家兄妹難得見面,五姐你也是的,何必這樣當真……”
大家做張做智,好容易把五娘子的毛給撫平了。
弘哥卻仍是有些不平,盤了手望着窗子,氣哼哼的也不說話。
屋內的氣氛就尷尬下來。
七娘子看了看弘哥,又看了看面容平靜的敏哥。
就在心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本身三個堂兄身份就尷尬。
說是在蘇州讀書,倒不如說是在蘇州做人質。
雖說長年累月都在山塘書院,只是間或回總督府,但遠離父母,幾個少年心底又哪裡沒有心酸。
五娘子還要向大太太告狀……是嫌三個堂哥還不夠委屈,還不夠寄人籬下?
縱使六娘子和九哥連珠炮一樣的冒俏皮話,敏哥、達哥也相當捧場,但弘哥和五娘子都沒有再露出歡容。
向晚時分給大老爺請過安,衆人就不歡而散。
進了百芳園,六娘子徑自從聚八仙穿過回了小香雪,止餘五娘子和七娘子同路往東側回院子。
七娘子忍不住數落五娘子。
“五姐也要體諒一下幾個哥哥,父母不賢,最難堪的是兒女……和父母分別這幾年,箇中心酸,哪裡是我們可以想象的……”
五娘子餘怒未消,哼了一聲,別過頭只是不答腔。
七娘子也就不再說話。
兩個人默默地經過浣紗塢,又上了小竹橋。
五娘子垂着頭,望着腳底吱吱呀呀的竹板,這才細聲開口,“弘哥不打趣表哥和我,我也不和他生氣。本來這種事就最要避諱,他說得還和真的一樣!我——我纔不想嫁進許家!”
女兒家說起婚事,總是帶了三分羞澀。
五娘子就算再爽利,也難免俗。
話纔出口,就低着頭加快了腳步,把七娘子甩在身後,拐進了月來館。
七娘子不由就站住了。
細思了半日,才搖着頭苦笑起來,大步往玉雨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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