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庶女生存手冊 探花 木魚哥

春天像是在一轉眼間就席捲了整個蘇州城。

最後一縷冬風依然不知不覺地遠去,自海邊吹來了和暖的南風,吹得蘇州城的少女們春衫日薄,百芳園外的河道里,也有了船孃賣藕賣魚的招呼聲。

百芳園內,寒冬卻似乎相當頑固,即使已經進了春四月,還有絲絲縷縷的餘韻,環繞在樹梢。

七娘子步出玉雨軒,望着晴明的天色,無聲無息地長出了一口氣。

她又擺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徐徐往正院方向行走過去。

半路上恰好遇到了五娘子。

也是才從月來館出來,往正院請安去的。

“五姐。”七娘子含笑招呼。

五娘子卻是面色僵冷,半天才點了點頭。

兩姐妹雖然並肩往正院去,卻是誰都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雖然七娘子極力作出自然的樣子,但難就難在五娘子根本一點都不配合。

這明媚的少女似乎在一夜間憤世嫉俗了起來,不論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只是對七娘子,尤其沒有話說。

七娘子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結。

只是事已至此,五娘子對她的看法,早已經不再重要了。

兩人並肩進了正院堂屋,還沒掀簾子,就聽到了大太太的笑聲。

和五娘子比,大太太這一個多月,卻稱得上是逞心如意。

許家請動閩越王來當大媒的事,已是她生平的得意事之一,畢竟當年二娘子的婚事,也不過是由秦帝師做媒,說起來,五娘子的臉面還要更高一籌。

雖然五娘子木木訥訥,不見歡容,但無論大太太還是臺媽媽,都極滿意五娘子的不動聲色,直呼這纔是大家氣象。

七娘子冷眼旁觀,只覺得親生母女當到了大太太與五娘子這份上,也實在是太難得了。

只是許鳳佳前腳才走,後腳閩越王就上門提親,對象正是五娘子,多少也讓她犯起了疑心。

更是十分慶幸:好在當時心中尚有一線清明,能夠堅持回絕此人,否則今日,尷尬的人就要換作是她了……雖說沒有十分準,但從閩越王上門的時間來看,或許許夫人與自己的獨生兒子,也並不是一條心。

“都來了!”見到兩個女兒聯袂而至,大太太忙笑着招呼。

又嘖嘖連聲,稱讚七娘子,“這小七是開了竅了?打扮得一天比一天清雅,這纔是豆蔻少女該有的樣子呢!”

樑媽媽、王媽媽頓時連珠炮似的應和,“可不是?這一下就有了少女的樣子了!”

七娘子嚥下一個苦笑,謝過大太太的誇獎,“我曉得娘是偏疼小七,不願看着小七被六姐比下去。”

又引得大太太去誇早到一步的六娘子,“您看,小六新做的這條裙子,花色也好,剪裁也新,這一長串的五福流蘇,又喜慶又俏皮,真是虧你怎麼想的出來!”

六娘子面上一紅,又羞又喜的樣子,極是惹人憐愛,“娘只會笑話我和七妹。”

五娘子轉了轉眼珠,瞥了七娘子一眼,毫不掩飾地露出了輕蔑。

“怕是知道了選秀的消息,七妹才知道打扮。”她捂嘴輕笑,“否則就算是求着她,她都不肯打扮出來給我們看呢!”

屋內的氣氛頓時一窒。

朝廷要在江南選秀,充實後宮的消息,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詔令已經下發,採選太監都上路了,楊家的女兒們,當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六娘子若無其事,吃完了睡睡完了吃,是一點都沒有多添心事。

五娘子卻是乍聽消息,就做恍然大悟狀,盯了七娘子幾眼,看得她心中很不舒服。

自打封錦中榜的消息傳了出來,五娘子就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對七娘子是防範中帶着敵意,好似七娘子的一言一行,都是在和她作對。

大太太不禁皺起眉頭,冷冷地瞪了五娘子一眼。

“年紀越大越不懂事了?”她擡高了聲調,“吃完飯,自己回去靜坐半個時辰。”

六娘子瞥了七娘子一眼,若有所思地偏首沉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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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倒有幾分無奈。

大太太往常那麼寵愛五娘子,別說只不過是幾句酸話,就算當年剪了二太太送來的衣服,都沒有罰她。

眼下卻是才口出不遜,就令五娘子靜室打坐,自我反省。

就好像選秀的事十有**,是能把七娘子選上,進宮當那個勞什子太子嬪似的。

採選太監還沒到蘇州,就派了樑媽媽、藥媽媽見天地往小香雪、玉雨軒跑,教幾個姑娘搭配衣服首飾,打點妝容……連着臺媽媽都放鬆了對五娘子的教育,一心一意地抓起了六娘子、七娘子的宮禮。

老人家一輩子在宮中打轉,練就了一雙利眼,從前五娘子沒定親的時候,對五娘子最是嚴格,餘下兩個女兒家,則往往是輕輕放過。如今五娘子定親了,她就抓起了七娘子的規矩,對六娘子還是高高擡起,輕輕放下。

誰都不是傻瓜。

七娘子這一走神,就錯過了大太太的問話。

待得大太太問了第二遍,才猛地回過神來。

“是,前兒藥媽媽已經把寶慶銀的首飾送過來了。”她輕聲細語。“娘說的雲縷樓閣人物金簪就在裡頭。”

六娘子也笑,“娘給我的葡萄釵也打好了。”

大太太看着這一對如花似玉的女兒,眼底只有滿意,“好,好,我就說這樓閣人物呢,沉了些,小六的氣質壓不住,葡萄瓜果的金釵又太俏皮,小七戴着倒是格格不入的,這樣兩人各得其所,才叫好呢。”

五娘子一嘟嘴,轉開頭沒有說話。

大太太也不理她,只是兀自安頓六娘子並七娘子,“等明兒早上,小七穿武寧絲的小襖,配一條海棠紅的裙子,就插這樓閣人物的金釵,別的裝飾一概不要,再一對明珠耳墜就夠了,小六呢,就穿象眼塊絡扣的那件玉色迎春短襖,束上鴨蛋青的汗巾……”

大太太從前是再沒有這樣關心過女兒們的裝扮的。

又絮絮叨叨地吩咐了半日,把兩個女兒的衣飾都安頓好了,才笑,“一早就起身過正院來吃早飯,吃完了早飯,我們就直接上船去別宮,給閩越王妃請安!”

七娘子不禁和六娘子交換了一個眼色。

都曉得這一次的所謂請安,肯定不止是請安這麼簡單。

給大太太請過安,幾個女孩子又進了朱贏臺,跟着臺媽媽學規矩。

五娘子一開始還想裝病逃學,不想如今敏哥三兄弟上路往西北去了,許鳳佳又回了京城,大太太騰出手來,就把她盯得很緊,雖委屈,卻也只好老老實實地跟着妹妹們上禮儀課。

只是課上她卻不再是重點,反而是七娘子,一舉一動,都受到臺媽媽重點關注。

這是個極老成的婦人,一張臉如死水,從沒有一點波動,是喜是怒,連七娘子都揣測不出來。

淡褐色的眼珠子,好像魚眼睛一樣透了一股說不出的死氣,叫人望而生畏,三個女孩子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一點浪頭都興不出來。

就在她的盯視下,來來回回地走動、起坐、飲食……

好在七娘子素來行動就輕巧謹慎,臺媽媽雖然精益求精,但也很難挑得出毛病。

倒是六娘子散漫得多,雖說只是次席,但卻被臺媽媽折騰得不輕。

一下課就又被這老婦人拎着,讓她加班加點端正坐姿……

三個小姑娘魚貫出了朱贏臺,都好似脫了一層皮。

卻是各有各的疲累法。

五娘子的疲,是疲得心浮氣躁,好似有一股火發不出來。

七娘子的疲,是疲憊得說不出話來,透着怯弱與沉思。

唯有六娘子,是一臉的勞累,卻沒有一點心事。

見了來接人的大雪,這丫頭就匆匆地溜進了長廊,唯恐多呆一刻,又被臺媽媽抓住了不是。

七娘子只好又和五娘子並肩回玉雨軒。

五娘子一路摘花扯柳,也不知有多少新生的花草,毀在這雙纖纖玉手之下。

一邊走一邊咬牙切齒,好像有誰欠她銀子不還似的,把所有的氣,都發泄在手心的花草上。

七娘子倒看得有些不忍心,想要勸五娘子幾句,又廢然而止。

恐怕現在五娘子最恨、最討厭、最不想搭理的就是自己吧?

一時,五娘子就是一聲痛呼。

原來是被樹刺給刮傷了手。

七娘子嚇了一跳,見五娘子只是瞪着手指上的傷口,忙就掏出了自己的手絹,要擦掉玉指上的血珠。

“五姐怎麼這樣不小心?”她溫言責怪。

五娘子的反應卻很激烈。

她掙扎着抽出了手。

無意間,手指擦過七娘子臉頰,倒像是打了她一個耳刮子。

兩個人都怔住了。

七娘子捂住臉望着五娘子,倒也不好生氣。

五娘子臉色陰晴數變,半天才扭過頭去,死命哼了一聲。“我……我可不是故意的!”

話裡終究是帶了幾分心虛,幾分歉疚。

七娘子微微發噱,“是,是,你無心之失。”

兩個人不禁相視一笑。

這一瞬間,又好像回到了從前。

下一秒,五娘子就又仰起頭,維持住了高傲的神態。

再走了一會,又忍不住開口。

“楊棋,說老實話,你該不會是早就盯上了太子嬪的位置吧?”

七娘子頓了頓,瞥了五娘子一眼。

她也不由得爲這張臉上所顯示出的痛苦與茫然所打動,在心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五娘子的心情,她怎麼不能理解?

想來,是多少個無眠之夜中,再三斷定,封錦再有音信的可能,只怕已十分渺茫,這才痛下決心,答應了許家的婚事。

不想命運弄人,這邊親事才定,那邊就有了封錦中榜的消息。

雖然明知兩人之間絕無可能,但心裡的痛苦與憤懣,想來的確是貨真價實的——這股氣,除非發泄在自己身上,否則還能發泄在誰身上呢?

話雖如此,七娘子卻也沒有興致做五娘子的受氣包。

“五姐,你覺得我是不是這樣的人呢?”她似笑非笑。“若你覺得我是——又怎麼敢用這樣的態度,和我說話?”

五娘子一下就被噎得喘不上氣來,瞪着七娘子,半晌都沒有說話。

卻不知怎地,兩人再度並肩前行的時候,氣氛反而鬆弛了下來。

月來館已經在望時,五娘子才又再開口。

“你連表哥都看不上,又怎麼會看得上太子嬪這樣的位置。”她的聲音很輕,“只是眼下勢成騎虎……你,該怎麼下臺?”

縱使這些天來,兩人關係冷淡,但話中的關心,卻還是實實在在的。

七娘子心頭一暖,不禁微笑。

“五姐,你始終涉世未深。”她輕聲細語,“很多時候,機會……也都是等出來的。”

五娘子轉過身,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七娘子幾眼。

“可縱使你如願以償,不當這個太子嬪了,這事,就能這麼完了嗎?”

她支起手,若有所指地比劃了出了一個六字。

七娘子頓時無語。

第二天曙光才泛,立夏並上元就把七娘子從牀上提溜了起來。

熱水是早燒就了,洗過澡撲了花露,換了大太太指明的套裝,七娘子就被安頓在玻璃鏡臺前,由着乞巧給她梳頭上妝,仔仔細細地描眉畫鬢、點脣簪花……

纔到了往常起身的時點,樑媽媽就進了屋門口。

“七娘子穿戴好了沒有?”人還沒進屋,聲音就先進來了。“太太已經起身梳洗過了,就等着七娘子過去用早點呢。”

一見七娘子,頓時眼前一亮,笑眯眯地誇獎,“可不是就打扮出來了?真是娉娉婷婷,像剛出水面的花骨朵兒一樣清雅……”

就親自領了七娘子,往正院走過去。

天色才亮,百芳園裡卻早已經是人來人往,難得地熱鬧,五娘子也是盛裝打扮,被李媽媽領着出了月來館,兩人相視一笑,都有幾分無奈。

到正院吃過早飯,又補了妝,連大老爺都親身來探望了一番,大太太一疊聲催着三個女兒上了暖轎,出了萬花流落邊上的小碼頭,早有幾艘家船等在當地,衆人便魚貫上船,自蘇州城大大小小密若蛛的水道,往閩越王的行宮去了。

總督府自然是在城中一角,也往往距離城中最繁華的地段不遠,越王行宮卻在城外,這座行宮興建不久,才落成不到半年,乃是當年皇上因閩越王宿衛乾清宮有功,特地賞賜下來的。據七娘子所知,自從行宮落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入住:非但閩越王妃,就連這位太平王爺本人,也藉口想念蘇州的風月,來到了蘇州城內。

正好趕在選秀的時點兒往蘇州來——這裡頭的涵義,就相當的耐人尋味了。

要知道採選太監的目的地,也正是江南三省真正意義上的行政中心蘇州城……

衆人起身都早,船行又有些顛簸,昏昏沉沉地葳蕤了小半個時辰,樑媽媽進來回稟:行宮已在前方。

大太太忙起身收束鬢角,又把六娘子、七娘子拉到眼前仔細相看了一番,衆人腳底果然就傳來了輕微的震盪:船靠岸了。

大太太才武裝起了一個得體的笑,船外就傳來了太監的公鴨嗓。

“封探花,您請這邊迴避……”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繼續節食,只喝了一碗排骨冬瓜湯~

結果現在好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