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莽

庶女生存手冊 魯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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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春酒一向是隻吃中午一頓,看過堂會,衆人也就逐一告辭。回許府的路上,七娘子就一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於翹。

於翹的心情明顯就要比來時好了不少,脣邊一直掛着盈盈的笑,讓這個清秀的少女,也有了一種別樣的丰姿。

自從去年說了範家的親事,於翹幾乎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七娘子在腦中搜求了半日,也就勉強想起幾次她這樣開心,卻似乎都和麒麟班有關。

從前還以爲是她生活得枯燥,也就只有偶然出門看戲,能夠算得上是娛樂了。現在看來……恐怕,未必只是如此。

七娘子心裡就急速地掂量起了處置的辦法。

以後她當然是不會再帶於翹出門吃春酒了,不過許家自己請吃的那幾天,也已經說定了要請麒麟班來唱堂會,這時候臨時抽板換人,面子上過不去,一時間也找不到頂缸的班子。

算一算也有四天,於翹要是鬧出什麼事來,許家的面子可就全被跌完了。

可想到於翹從高牆後踱出時,臉上帶着的笑意,七娘子又覺得心裡有一個柔軟的地方,被悄然撥動。

她就想到了五娘子提到封錦時的表情。

五娘子一生悲劇,可以說就始於七娘子給她的那一巴掌,否則她恐怕也未必會嫁到許家來。雖然會鬧出什麼不名譽的動靜,甚至現在可能過得很悲涼,但畢竟還能留得命在。

自從那一次之後,七娘子就很害怕由自己來干涉別人的命運。尤其於翹和五娘子的處境還這般相似……

她又漫不經心地瞥了於翹一眼,掂量着她眼中的喜悅,到底有幾分是出自真心。

於翹也察覺到了七娘子的視線,她好奇地看了回來,笑道,“嫂嫂,我臉上是有花?”

“是你今天特別漂亮。”七娘子就笑着誇了於翹一句。

於翹摸了摸臉,又有了幾分這幾個月來常見的抑鬱,“漂亮?漂亮又有什麼用!”

範家二少爺如果長得和哥哥很像,那也最多最多,只能稱得上一個五官端正。

七娘子不禁對於翹露出了一個同情的笑,她拍了拍於翹的手,沒有多說什麼。

車內就安靜了下來,兩姑嫂不約而同,都掀起了棉簾子,透過玻璃窗望着熱鬧的正陽門大街,聽着嘈雜的市聲,與車輪單調的轔轔聲。

半晌,於翹才夢囈一樣地道,“嫂嫂,我今兒的確也特別開心……”

七娘子就訝異地投去了一瞥。

於翹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不瞞嫂嫂說,我從小就特別喜歡麒麟班的戲,他們班中的花旦崔子秀,更是長得極好看的。我就納悶呢,這到底是妝上出來的,還是他真就長得這樣好看。”

她左右一望,又湊到了七娘子耳邊,低聲道,“今兒在權家,我就偷偷地到他們上妝的地方,隔着後頭的窗戶看了一眼,我看到——我看到崔子秀在預備着上粉,素着一張臉——他是真好看!”

這樣的行動,當然完全不符合大家閨秀的典範。七娘子訝異地挑起了一邊眉毛,又有些好笑:真是從古到今,追星族的狂熱是再不會褪色的。

旋即又放下心來:只是去看看,那還好,只是單相思,那還好。

“這種事你自己做了也就做了,怎麼敢告訴我。”她故意逗於翹。“就不怕六嫂罰你?”

於翹果然又有些擔驚受怕起來,她透着看了七娘子一眼,卻是也看出了七娘子眉眼間的盈盈笑意。

“我知道六嫂和別人不一樣的。”看得出,於翹是乍着膽子在試探七娘子,“我提起範家的親事,別人都說我傻,說範家是難得的好親,家境殷實,狀元的弟弟,自己又肯上進……可只有六嫂,是有幾分可憐我的。”

再沒有當事人能夠體會到各人態度中微妙的不同了,七娘子的這一點憐憫,於翹居然也體會得出來。

七娘子不由得就嘆了一口氣。

她沒有肯定於翹的說法,卻也沒有否定於翹的認知,只是淡淡地道,“都是這個年紀過來的,也不會不懂得你們的心思。不過,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不莊重了,你要記住,你是許家的女兒,你的一言一行,不但代表了自己的臉面,甚至還代表了於平、於安這一輩子的名聲。你這個做姐姐的,有一點不慎,就要帶累兩個妹妹——於翹,我的這句話,你明白了?”

於翹看着七娘子,她咬住了下脣,慎重地點了點頭。

“六嫂說得是,以後,我再不會這樣魯莽了。”

回到國公府,七娘子自然要到清平苑去報告一下於平的親事。

要成就一門親事,那是難的,不過要推卻一門親事,自然不能更簡單,尤其是聽權瑞雲的口風,權仲白自己也不願意續絃,這件事當然就再簡單不過了。七娘子添添減減地將權瑞雲的話改頭換面,找了個體面的說法告訴了許夫人,許夫人已經滿意地直點頭,“這件事你辦得很好,請你弟媳婦轉達,是再好也不過的事了。”

她又笑着拍了拍七娘子的手背,問,“聽說瑞雲倒是個賢惠人,這一向提拔了好幾個屋裡人,可有這事沒有?”

七娘子不禁一怔。

這還是許夫人第一次間接婉轉地催促她子息的事。

權瑞雲和七娘子是前後腳出嫁的,到現在,兩個人的肚子也都沒有消息。

催權瑞雲,嫌棄權瑞雲,就是在催七娘子,嫌棄七娘子。

這麼簡單的道理,每一個貴婦人都不會想不到。也所以七娘子上次回孃家,聽到大太太數落權瑞雲沒有生育,七娘子纔會動氣:大太太這是還把她當成了任人揉搓的庶女,連一點最基本的尊重也欠奉。

許夫人提到了權瑞雲給丫頭們開臉做通房的事,就是在婉轉地催促七娘子,她也該考慮到生育的事了。

七娘子一下卻很有些不快。

權瑞雲是元配,生育壓力當然也大。自己卻是續絃,四郎、五郎要養育的時候,是她的責任,難道到了說着子嗣一事的時候,就不是她的籌碼了?

她就笑着搖了搖頭,“倒沒有聽說,瑞雲也沒有和我提起,想是母親聽錯了。”

七娘子也還是第一次這樣直接地回了許夫人的話,甚至敢於指責她聽錯了。

許夫人不禁一眯眼,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七娘子。

在她的目光中,七娘子泰然自若,並無一點不適,甚至還隱隱有氣定神閒,遊刃有餘的樣子。

許夫人就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媳婦太沒有手腕,也讓人操心,這太有手腕了,也實在是讓人有些不是滋味。

忽然間,她又想到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時候鳳佳才十八歲,要比現在更張揚得多,寫回來的信裡,口口聲聲。“我只娶楊棋!”

那股一往無前的勢頭,竟是差一點都要透過了紙面。

許夫人的目光就悠遠了起來。

半晌,她才笑道,“我聽錯沒聽錯,是不打緊的。多半是你祖母聽錯了纔對,今早我去樂山居請安的時候,你祖母提起來這件事,直誇瑞雲賢惠……”

她沒有往下說,七娘子臉上已經露出了赧色,她不好意思地衝着許夫人一笑。“小七明白母親的意思了。”

也只有在擡舉通房的事上,七娘子纔會這樣刺蝟一樣,一戳就扎人了。

說起來,也就是這一點衝動,讓她還有了幾分人味,不然,真是精明厲害得不像人了。

許夫人一時反而又有了幾分寬慰,她拍了拍七娘子的肩膀,笑道,“不要緊,你祖母也就是敲打你幾句,真要拿你怎麼樣,現在,她也沒有那個手段。”

七娘子又有太妃的賞識,又得寧嬪的歡心,外有正在上位成首輔的強勢孃家,內有丈夫全心全意的寵愛和支持,太夫人就是拿身份壓人,怕也壓不矮她,敲打幾句,她又怎麼受不了?

七娘子微微一笑,也沒有謙虛,而是和許夫人提起了權仲白的事。

“鍾先生說我這一向身子倒是好得多了,想着等權神醫回京了,再請來開幾副方子,這樣將養着過一段時間,恐怕在生養上就更順一些了。”

四郎、五郎已經四歲,七娘子將養個一年半載的,孩子再生出來,即使是個男丁,年紀差了五歲,對雙胞胎的繼承權,也不至於有太大的威脅。

七娘子這是又表示了自己也有着急生育的心思,又把什麼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許夫人就欣慰地點了點頭,“你辦事,我放心!”

適逢佳節,許鳳佳當然也不可能在家閒坐,這天他是隨着平國公去拜訪從前戰場上的同袍,七娘子都吃了晚飯,他還沒有到家。

等到晚飯後初更前,權瑞雲果然打發人來給七娘子送了些吃的喝的。“都是姑奶奶今兒和我們少奶奶提到的吃食,少奶奶一回家就趕着收拾了給您送來。您要是願意吃,只管打發人回去說一聲,也就是了。”

來送東西的是權瑞雲身邊的心腹大丫環,她又笑盈盈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封火蠟封口的信,遞到了七娘子手上,“這是少奶奶送給您的幾句私房話兒,請姑奶奶別笑話我們嘮叨。”

七娘子一邊笑,一邊叫立夏等人將她帶下去領賞,又好生送回楊家,這才檢察了火蠟封着的信封口,慎重拆開來看時,見裡頭卻是權仲白那飄逸的字跡,洋洋灑灑地寫了三四個方子,又在背面叮囑了忌口之物,留言註明:這些忌口的食物,有些是當時想起來和六娘子交待了的,有些則是後來琢磨出來的,因爲不方便再進景仁宮給六娘子扶脈,因此也就沒有告訴她,七娘子既然有門路送東西,那就請七娘子一併轉達,成全醫者顧慮。

認識一個醫生,有時候真是有無數的好處。

七娘子心頭不禁有些感慨,忙仔細地審閱了權仲白開出的保胎藥方,歸納出了十餘種藥材的分量——倒也不是難得的東西:只是宮中人最忌諱私底下收藏藥材,這些有保胎意味的藥物,六娘子既不可能常備,也不可能派人向太醫院討要,因此也就只能私相授受,由孃家人送進宮給她了。

這樣的人情,也虧得權瑞雲捨得叫權仲白讓給自己……不過,也是因爲七娘子畢竟比任何人更得六娘子的親近和信任,進宮的機會也要比楊家人更多幾分,又不像二娘子,還有個皇后是小姑子。說起來,也的確是最理想的人選了。

只看這位弟媳婦一得知自己明裡暗裡扶了她一把,便立刻以這樣的人情回報,就可以知道權瑞雲雖然暫時被大太太揉搓,但決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只要有個兒子傍身,九哥再得了功名,只怕以權家的身份地位,大太太也很難再壓她多久了。

七娘子就對着藥材單子沉默了片刻,在腦海中掂量着封錦和連太監的名字——這件事,找封錦幫忙,他也是轉致連太監。畢竟在後宮中,也就只有連太監有這個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包藥材,送到景仁宮了。他連貢品繡件都能淘換出來,送一包藥材,也只是小意思。

不過,是託封錦還是託連太監,在人情上就有很大的不同了。

七娘子不禁咬住了下脣。

如果可以,她真是不想動連太監這條人脈——畢竟連太監對她的愧疚憐愛,全出於移情。用九姨娘的悲慘,來爲六娘子,爲自己謀取利益,讓她也很不是滋味。

可請封錦幫忙,又很有幾分自欺欺人的意思:難道託封錦,就不是託連太監嗎?

七娘子正在猶豫時,屋外又傳來了幾聲響動,四郎、五郎的歡笑聲漸近:兩個孩子來請安了。

因爲小世子年紀還小,用不着和二娘子一道出門應酬,七娘子索性接他來住了兩天,和兩個孩子玩耍,當然也投桃報李地將四郎、五郎送到定國侯府去住了兩三天,今日下午纔回的明德堂。七娘子回來的時候,兩個孩子正在洗澡,想必現在是安頓下來,頭髮也擦乾了,就來尋七娘子和許鳳佳玩耍了。

果然,兩個孩子一進門,先撲七娘子,五郎頓時就抱着七娘子的手臂,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在定國侯府的見聞,四郎一邊遊目四顧找許鳳佳,一邊心不在焉地糾正着五郎說話中的錯漏。屋內頓時就充斥了兩個孩子稚氣的語調。

七娘子撐着手,一邊聽,一邊爲五郎撩開還帶着溼意的瀏海,笑道,“才洗了澡,又是一頭的汗。”

五郎頓時就發急起來,埋怨七娘子,“七娘不聽我說話!”

這個七字,他發得短而急促,粗粗聽去,很容易就被忽略,似乎就是在喊七娘子爲‘娘’。

七娘子還沒有說話,四郎已經打了五郎一掌,“你說那麼快,誰聽得懂。”

兩個孩子頓時又要打鬧起來,七娘子和衆丫鬟忙一擁而上,將兩人分開了各自抱好訓話,正是熱鬧的時候,許鳳佳回來了。

“爹!”兩個孩子又忘卻了剛纔的爭端,都笑起來要到許鳳佳身邊去。

就在這一刻,七娘子忽然下定決心,打算直接請連太監幫忙。

在新生命面前,很多事,也無須太計較。

她又將目光調向了許鳳佳,撐着下巴,靜靜地望着這位青年將軍彎□子,揉了揉兩個兒子的腦門。

這件事,該不該告訴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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