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姚嬤嬤就動作快了一些,先將食盒擱在了桌子上,又對依書福了福身,末了,還沒等依書讓她起來,自個兒就又直起了身子,笑着將食盒裡的飯菜一盤盤的端了出來,“三小姐,是老奴的錯,竟然沒有讓人早些將三小姐的飯菜給送過來,還請三小姐勿怪。”
依書眯着眼,冷冷的看着她,卻是片語都沒有。身旁的三個丫鬟也是低着頭,都不敢說話。
姚嬤嬤這才覺得氣氛有點兒不對勁,頓下手上的動作,訕訕的對依書道:“三小姐……”
依書扯了扯嘴角,露了絲笑容出來,“能勞煩姚嬤嬤親自將食盒給我送來,還真是依書的榮幸呢。”
姚嬤嬤臉一黑,蹙眉想了一瞬間,並未曾想起自己做過什麼得罪依書的事情,便又諂媚的笑道:“看三小姐這話說的,您是主子,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
依書冷哼一聲,猛的在桌子上拍了一計,“你還知道誰是主子?”
姚嬤嬤從來沒有見過依書發火,一直以爲三小姐只是個病弱的小姑娘,今日見依書怒拍了桌子,氣勢極是高昂,當下唬了一跳,忙爲自己辯解道:“看三小姐這話說的,奴婢一直謹守本分,從來不曾對主子有半絲不敬,想來是誰無事在三小姐耳邊說奴婢的不是了吧?您可千萬不要聽信別人的胡言亂語啊,三小姐,奴婢可一直是府裡最盡心盡力的奴才了。”
依書冷笑道:“哦?你果真是府裡最盡心盡力的奴才?”
姚嬤嬤忙指天發誓道:“三小姐若是不信,奴婢自管對天發誓,從來對主子沒有半絲不敬。”
姚嬤嬤原以爲她這樣做了,依書這個一向鮮少出門的小姑娘就該信了她,不要她真個的發誓纔對,誰曾想依書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嘴角甚至含着一絲嘲笑。
姚嬤嬤當下覺得自己下不來臺,想不明白爲何依書會這般給她沒臉,可是話已出口,不好收回,便只得硬着頭皮道:“若是我姚嬤嬤對主子們有半絲兒不敬,就遭天打五雷轟。”
姚嬤嬤話一出口,心裡就已經在默唸了,讓神仙今天都出門去了吧,千萬不要真個的把她的發誓當做一回事啊。
依書冷笑着看着姚嬤嬤,果見她真個的發了誓,忽然笑道:“姚嬤嬤,想必你也是知道發誓這些個東西是沒有用的吧?”
依書一再的如此對姚嬤嬤冷嘲熱諷,就是再淡定的人也受不了了,姚嬤嬤當下也冷了臉,不再曲意奉承於依書,直言道:“三小姐,老奴就站在這兒呢,您若是有什麼事兒就跟老奴直說了吧,不用再跟老奴拐彎抹角,老奴在這兒聽着呢。”
依書怒瞪着姚嬤嬤,喝道:“既然知道我找你是有事,還不跪下。”
姚嬤嬤愕然,她是府裡的老人,往日也只在廚房辦事,鮮少去見主子們的面,所以跪主子的次數還真是寥寥可數。心裡暗暗嘀咕了一番,姚嬤嬤還是想不起來自己有哪兒得罪了依書。
無奈依書是主子,她不過是個奴婢,只得跪了下來。
依書朝剛纔姚嬤嬤拎過來的食盒掃去一眼,共計六菜一湯,有葷有素,營養搭配極是合理,就連顏色方面也兼顧了一下,看起來很是吸引人的胃口。
可就是這麼一個嬤嬤,對得勢的主子百般奉承,而對於沒有人撐腰的主子,則立馬換了一副嘴臉,極爲的懈怠。
依書嘆了口氣,她厭惡這樣的人物,更是不喜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可是在這個時代,捧高踩低的事情已經成爲一種常態,想來,還是她沒有習慣吧。
“姚嬤嬤,你先跟我解釋一下三姨娘屋子裡的飯菜是怎麼回事吧。”依書直視着姚嬤嬤,冷冷的道。
姚嬤嬤並不知依書其實沒有見過三姨娘那裡的飯菜,聽依書如此說,一下子癱坐在地,口齒不清的爲自己辯解道:“三小姐,三姨娘那邊的飯菜就是那個樣子的,真不是老奴故意將那些個剩飯剩菜給三姨娘。”
依書瞠大眸子,她只以爲三姨娘那邊的飯菜單調了一些,未曾想到廚房給三姨娘她們吃的竟然是剩飯剩菜,當下氣的咬牙,怒道:“竟然是剩飯剩菜!”
姚嬤嬤這才意會過來,知道剛纔其實是自個兒說漏了嘴,依書並沒有真個見到三姨娘她們吃飯。
姚嬤嬤慌道:“三小姐,不是的,也就是今兒個老奴疏忽了,以往都是正經的六菜一湯奉給三姨娘的,從來未曾短缺。”
其實姚嬤嬤倒不是有多怕依書,她擔心的是依書會在蔡氏面前編排她的不是。若是蔡氏氣惱了,那可就真是讓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依書也並不是想真個的拿姚嬤嬤怎麼樣。一來若是真的想治姚嬤嬤,還得稟了蔡氏,讓蔡氏發落,到時候夏荷她們也得跟着被責罰,二來這姚嬤嬤畢竟是府裡的老人,這些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要她改變了對三姨娘她們的態度,依書也不想跟她計較那許多。
依書定了定心神,假裝懷疑的問道:“你確定只是今日一時疏忽?”
姚嬤嬤以爲依書是真個的信了她的話,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道:“老奴保證,真個的是今日疏忽了,老奴待會兒回去就好好再幫三姨娘置辦一桌晚飯。”
依書追着問道:“那以後呢?”
姚嬤嬤忙道:“三姨娘那兒一向是六菜一湯,以後也是的,老奴自不會短了三姨娘那兒一絲半點兒。”
依書點了點頭,頭有些發暈,大約是剛纔氣的有些過火了,便撫了撫額際,對姚嬤嬤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記着你今日說過的話,若是再有一絲半點兒的怠慢,我就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姚嬤嬤很想求求依書,讓她不要將這件事情跟蔡氏說了,不然她肯定要受到責罰。可是見依書那般疲累的樣子,又想到依書一向身子極弱,若是被她氣出個好歹來,那可就真的慘了,忙誠惶誠恐的退了下去。
夏荷走上前,幫依書揉了揉額際,“三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要不先用點兒晚膳,再回房歇着去吧,也不能餓着肚子。”
依書朝那些飯菜看了一眼,想到秦智幸吃的竟然是剩飯剩菜,心裡就堵得慌,蹙着眉擺了擺手,起身往寢房走去,“暫時先不用了,等我餓了再說吧。”
夏荷嘆息了一氣,讓銀珠薄荷跟在依書身後伺候着,自個兒則將那些飯菜又裝在了食盒裡,拎到了寶沁樓單配的小廚房。
那兒現在就是崔嬤嬤負責打理。
以往都是用來給依書煎藥,或者熱熱飯菜的,並不曾真個的做些什麼飯菜。
崔嬤嬤掀了食盒的蓋子,見飯菜一絲兒都未動,問夏荷道:“三小姐今兒個沒有用晚飯?”
夏荷點了點頭,心裡百般苦楚無處說,又想到崔嬤嬤是個實誠人,便將先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跟崔嬤嬤講了一遍。末了,又囑咐道:“崔嬤嬤,我這些個事情也就在咱們寶沁樓說說,你且千萬不要給我傳到外邊兒去。”
崔嬤嬤握住夏荷的手,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臂膀,“你放心吧,嬤嬤我這麼大年紀的人了,自是知道什麼樣的話該說,什麼樣的話爛在肚子裡也不能說出去半個字。”
夏荷嘆息道:“嬤嬤知道就好。三小姐自是好意,見三少爺可憐,想幫襯他一二,殊不知夫人最不喜這樣。若是被夫人知曉了,定是要責怪我等。”
崔嬤嬤也知道五年前的事情,原本那些個在依書身邊的丫鬟全被蔡氏一氣兒交給人牙子賣了出去。後又挑選了三個丫頭伺候依書。
蔡氏是什麼樣的身份,她賣出去的丫鬟都是極惹她惱火的,人牙子爲了奉承蔡氏,自是將那些丫鬟往最壞的人家賣,沒有一個討的了好的。
崔嬤嬤想了想,又安慰夏荷道:“三小姐是個善心的人,想必也知道你們的難處,不然也不會只將姚嬤嬤叫過來訓斥了一頓了事。你且放心吧,若三小姐真個的不顧你們,早就將這事兒拿去跟夫人說了呢。”
夏荷琢磨了一番,也是這麼個理。
依書雖表面看上去極爲的不信任她們,但做起事來,倒也從來沒有不顧及她們,總還是爲她們考慮一二的。
夏荷惶然的心稍微安定了一點,復對崔嬤嬤道:“嬤嬤,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晚爐子就不要熄了,若是三小姐餓了,也好及早的把飯菜熱了。”
崔嬤嬤應了聲是,夏荷便又回了依書身邊。
這邊依書頭疼又犯,也不知是被氣的頭疼,還是犯病了頭疼,蹙着眉歪在榻上歇着。
銀珠見她臉色不愉,又蹙着眉,以爲她是頭疼,便關切的問道:“三小姐,可是頭疼?要不要奴婢現在去煎一副藥來?”
想到那些中藥的苦澀口感,依書就頭疼,以前是爲了治病,不得不喝那些湯藥,今日只不過是被氣着了,自然不用服食湯藥,便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我歇會兒就好了,你們也下去歇着吧。”
銀珠站在一旁,見依書說話柔和了起來,臉上便也起了笑意,道:“奴婢就站在這邊伺候三小姐吧,您剛剛晚膳都沒有用,興許待會兒就餓了,奴婢在這兒也好伺候着。”
依書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伺候她本來就是銀珠她們的工作,若是不讓她們跟在跟前,只怕反而讓她們惶恐不安。依書慢慢的睡了過去。
姚嬤嬤離開依書的院子以後,被外面的冷風一吹,渾身哆嗦了幾下,方知自己剛纔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不是沒見過主子發威,但是卻沒有想到依書小小年紀竟然就有這般威儀,着實讓她嚇得不輕。她琢磨了一番,依書是爲了三姨娘纔來尋她的麻煩,可是這些事情連夫人都不去管,三小姐爲何要幫着三姨娘?再者,若是三小姐真的有心想治她,只管在夫人跟前說一下,只怕她也不能在王府見到明早的日陽,今兒個晚上就會被轟出府去了。
姚嬤嬤思慮不定,即怕依書真個的治她,也怕哄了三姨娘,反而讓夫人不高興,最終還是落不得好。
姚嬤嬤在王府待了可不是一日兩日功夫了,自然知曉當初蔡氏跟三姨娘的糾葛,所以這才膽敢剋扣三姨娘的伙食。
琢磨了一番,姚嬤嬤決定還是去找個人商量一番。
這個人便是她的上級鄭媽媽。
姚嬤嬤只是負責日常廚房裡的一些小事。若是有了什麼重要的客人來訪,或者府裡需要置辦什麼節日,統籌準備那些事務的便是鄭媽媽。
鄭媽媽也是蔡氏跟前的老人,極得蔡氏的信任和重用。
姚嬤嬤當下去了鄭媽媽的小院。
恭敬的站在鄭媽媽的面前,姚嬤嬤一五一十的將先前在依書那兒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末了,問鄭媽媽道:“鄭管事,您看這事兒怎麼辦?三小姐既然想爲三姨娘撐腰,若是不依了她,只怕以後也有麻煩。可若是依了她,小人又怕夫人心裡不高興。”
鄭媽媽嗤笑了一聲,對姚嬤嬤道:“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們爲什麼怕三小姐?還不是因爲夫人的關係。今日三小姐跟夫人的命令都在,你說是聽誰的?”
鄭媽媽話也沒有說明白,但姚嬤嬤卻是聽懂了,忙對鄭媽媽施了一禮,笑道:“多謝鄭管事提點,不然小人還真犯了糊塗了。”
鄭媽媽也不多言語,讓姚嬤嬤退了出去。
翌日,依書並未派人再去三姨娘那兒看看情況,她料想剛剛跟姚嬤嬤說過這事兒,就算是給她幾個膽子,她也不敢立馬就忘了那事兒,又開始剋扣起三姨娘那兒的伙食來。
過的兩日後,依書才又讓崔嬤嬤去打探一番,看三姨娘那兒的伙食這幾日可還好。
崔嬤嬤便去打聽了一番,卻得知三姨娘的伙食從來就沒有改善過,一直吃的都是府裡的剩飯剩菜,連個下人也不如。當下惶急的往寶沁樓奔去,仔細的將這事兒與依書說了。
依書氣惱非常,這姚嬤嬤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竟然敢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答應了的事兒也陽奉陰違。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依書氣的拍了桌子,又讓夏荷去將姚嬤嬤給叫過來,她倒是要問問姚嬤嬤,是誰給了她膽子,竟然敢將她的吩咐不當一回事。
夏荷情知依書對這件事認真的程度,偏那姚嬤嬤不將依書的話當回事兒,看來以後是有的她苦頭吃了。當下便又去了廚房,將那姚嬤嬤給叫過來。
姚嬤嬤未曾料到依書真個的這般較真,在路上的時候,悄悄給夏荷塞了塊銀子,想夏荷能待會兒在依書面前幫她說些好話。
夏荷忙推拒了開去,“姚嬤嬤,這我不能收。也不是我不提點你。你也該知道,在這個府裡,三小姐是跟三少爺最親的,以前不知道廚房剋扣三姨娘的飯菜倒也罷了,現在既然知道了,三小姐斷然沒有不管的道理。三小姐也不是沒給過你機會,當日是將你叫了過去,耳提面命了一番,並沒有直接去跟夫人說這事兒,已是給你機會了。偏你不將三小姐的話當回事兒,竟然未曾將三姨娘的伙食哪怕改善過一頓,這豈不是讓三小姐更爲惱火?”
姚嬤嬤極其的愁苦,她雖也有點兒小貪,喜歡捧高踩低,但那也得分在什麼人面前。她敢剋扣三姨娘的伙食,自是因爲有蔡氏不管不顧的成分在裡面。她也不過是個傭人,能怎麼着?兩個主子不能都討好,只能撿那真正掌權的主子奉承了。
姚嬤嬤見夏荷死活不收她的銀子,只得將銀子又揣回了兜裡,復又懇切的對夏荷道:“夏荷姑娘,還求你個事兒哩,你也知曉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不易,您待會兒就幫我說兩句好話吧,莫真個的讓三小姐責罰於我。”
夏荷嗤道:“你也別怪我沒提醒你,三小姐這次是真個的生氣了,我也不敢多話。三小姐本來就對我們不怎麼信任,若是我再幫你說些什麼,豈不是引火燒身?”
姚嬤嬤奇道:“不會吧?你在三小姐身邊也待了有五年了吧,怎的三小姐連你的話也不信?”
夏荷嘆息着搖了搖頭,卻是不再跟姚嬤嬤說什麼,只管在前面走着。
姚嬤嬤又問了兩句,卻是再也得不到夏荷的迴應,便也安靜了下來,一面緊緊的跟在夏荷的身後,一面想着待會兒見了依書後,需要應對的話語。
依書這次倒是比上次冷靜了許多,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爲現在是白日的關係,反正屋子裡並沒有那日陰冷沉寂的感覺。
姚嬤嬤經過夏荷的提點,心知依書這次對她氣惱非常,一進屋以後,就噗通跪在了依書的面前。
依書輕啜着涼茶,笑道:“姚嬤嬤,您是府裡的老人,依書哪敢受您一跪啊,趕緊起來吧。”
姚嬤嬤臉上訕訕然,卻是不敢真個的起身,只跪在那兒道:“是老奴的錯,還請三小姐責罰則個。”
依書笑道:“哦?姚嬤嬤哪裡錯了?我怎不知道的。”
姚嬤嬤思忖良久,最後決定還是實話實話,不然只怕三小姐的怒火還真個的要讓她一人受了。
姚嬤嬤伏身靠在地上,一五一十的道:“剋扣三姨娘的伙食是老奴的錯。只是老奴希望三小姐看在老奴在王府伺候了這麼多年的份上,再給老奴一個機會,將這件事情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