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章
話裡話外無非家長裡短,
翁婿不睦怎堪姐妹生隙
當年杜成康及袁氏的婚事是袁老夫人一手促成的,袁氏自己也願意。袁老太爺是官場混跡之人,卻不見得對這位女婿有多感冒。在他看來杜成康胸無大志,不會給女兒一個美好的前程,門第上也比袁家要低些。袁老夫人卻以爲,杜成康家境還算殷實,家門又簡單,沒有什麼複雜的暗黑面,女兒高嫁過去,婆婆也不好爲難。他性格庸懦,正好適合生性要強的女兒,兩者互補,百無一害。袁老太爺當時被說了個啞口無言,他向長子投去目光,可一向對他惟命是從的長子那次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也偏向了袁老夫人一邊。袁老太爺無奈只好作罷,想到小袁氏待字閨中,隨即把對袁氏的期望轉嫁到小袁氏身上,沒想到後來小袁氏比姐姐更加倔強。
袁老太爺因此把兩件事歸咎於杜成康身上,對他總是不冷不熱的。後來他驚奇地發現,他的大男子主義在大女婿身上得到傳揚—對他言聽計從的長子變成了言聽計從的大女婿。
袁老太爺來到書房,這樣想了許多,才見女婿正中規中矩地站在門口,絲毫不敢跨過一步。他極爲無奈,道:“還杵在那裡作甚?”
杜成康拱手:“回岳父大人,沒有岳父大人的允准,小婿絕不敢進岳父大人的書房。”
袁老太爺道:“進來吧。”
杜成康道了謝,進書房後又是中規中矩地站在一側。
袁老太爺頭痛地扶額,想到是不是自己對這位女婿太兇造成他的心理陰影,隨即放緩了口氣,道:“親家母身子可好,聽聞前段時間她病重。”
杜成康感激不盡:“多謝岳父大人關懷,母親近日已是好了許多。”
袁老太爺冷笑:“卻不是因爲你的緣故。”
杜成康不明其意:“是,母親自從見到二弟,病痛就已經好了許多。”
袁老太爺知道無論再說多少,杜成康都不能知會他的意思,遂開門見山道:“親家母書信與我,說是請我代爲推薦她的幼子,你的弟弟,你言下之意,又是如何?”
杜成康拱手道:“一切但憑岳父大人做主。”
袁老太爺見他又站了起來,道:“你坐下。說起來,你竟是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前程。”
杜成康再次站了起來,微紅了臉,有些囧:“小婿……小婿不是做官的料。”
袁老太爺氣不打一處來,想起女兒,忍了心中怒火,憋着一口氣道:“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做個從六品的小官?”
袁老太爺手中有一定人脈,他又正值不惑之年,現在幾個兒子他也沒什麼擔憂,次女婿處事圓滑也不需他操心,唯有這個女婿,他實在是……袁老太爺的打算是,在去汴都之前,替女婿打點好一切,能夠升上一級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他萬萬想不到女婿會說:“多謝岳父大人掛心,只是母親有令,二弟較爲適合在官場,還請岳父大人……”
袁老太爺不耐煩地打斷:“我現在是問你的打算,你二弟那裡,還用不着我這個外人操心。”
言下之意是你纔是我女婿,我管你的事,別人的事我不管。
杜成康好不容易沒有再拱着雙手,而是撓了下腦門,翻來覆去還是那句:“小婿愚昧,自認難當大梁。”
袁老太爺完敗於杜成康的這番迂腐思想,他怒氣攻心,“嗖”地自座位站起,拋下一句“無可救藥”便再也不理會杜成康,自己一臉怒容地走了。
杜成康不明就裡,疑惑地看着袁老太爺遠去的背影,末了還輕笑道:“岳父大人還是火氣不減當年那!”
那守在門口的小廝嘴角一抽,這姑爺,果真是後知後覺,五小姐當初怎麼就肯嫁了呢?
杜成康信步走出書房,來到花園,園中花朵繁茂,香氣四溢,他天性樂觀,隨即摘了一朵薔薇藏在袖口,想到宴會結束回府送給袁氏,順便告訴她他不知自己做錯什麼但是確實惹怒了岳父。
不知道袁氏聽到他的一番說辭,會是何想法?
但是杜成康沒來得及把花帶回去,因爲他在半路弄丟了。原因是他在穿過花園往前院去的路上拐角處,隱約看到他剛纔纔想到的人—袁氏。
袁氏今天穿的是深藍的衣裙,髮飾與平日沒什麼出入,都是婦人慣用的。只不過他看了個側臉,也不是很能確定。當然杜成康潛意識也不願意承認,因爲,與袁氏相視的,好像是一位男子,杜成康看側面覺得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誰。
他恍惚搖頭,袁氏此時應該在內院,斷不會是此處,這才又慢悠悠回到外院。
他的確不擅官場,常常無意得罪許多同僚。若不是還有這位岳父及大舅哥,杜成康不會像今天這樣還能自得其所。
他從小失去父親,本該有所擔當,但母親是個要強的,將一家大小的責任扛了下來。又過了幾年,他陡然發現自己的弟弟與故去的父親更加肖似,再後來,母親替他娶了高門的袁氏,他便更加醉心詩詞,時日一次,他自己也就習慣了。
其實杜成康並未看錯,那拐角處的婦人正是袁氏。她與小袁氏找了僻靜地方說話,自然會遠離內院。而最好的選擇地便是花園。小袁氏走後,袁氏又在那亭子裡坐了許久,估摸着宴席快要開始,這才掉頭往內院走。袁氏在那裡偶遇了本該在外院的袁大老爺,她的兄長。袁大老爺見她眼眶微紅,皺眉道:“可是被人說了閒話?告訴我是誰?我……爲兄替你討公道去!”
他說着捏緊了袁氏的肩膀,袁氏吃痛,從呆狀裡回過神,懵懂地回想起兄長的問話,她尷尬一笑:“無事,不過是久未見到六妹,突然見到,喜極而泣罷了。”
袁大老爺的手頓時放了下去,語氣也不似剛纔那般強硬。他早該想到的,能夠讓五妹這般沉不住氣,或者是受挫的,除了他的六妹,再無旁人。
袁氏心裡也是一百個委屈,想從小到大,她事事都比小袁氏強,母親也更疼她,何曾被人這樣奚落過。她不免對妹妹有幾分不滿,即便幼時她給過妹妹幾分難堪,但兒時玩笑,何必還要揪着不放?
袁氏這般悶悶想着,卻不料袁大老爺蹙了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怕兄長左右爲難,便笑道:“我就要去了,大哥還是早些去外院吧。今日客人多,父親恐怕也忙不過來。”
袁大老爺也知道,便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握了握袁氏的手,嘆道:“還好他對你不錯。至於他人,你大可不必理會。若是有人欺負你,只管來告訴我!”
這是承諾,袁氏眼圈一紅,低下頭掩飾掉心中情緒,道:“大哥快去吧。”
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她矯正了一番妝容,這才熟練地回到內院。袁大夫人這時正在人羣中央說着什麼,衆夫人也是笑着說鬧,袁氏見小袁氏也在那人羣之中,便不想自討沒趣,便自己尋了個位置,靜靜地坐着。
袁三夫人這時走來坐在袁氏身邊,道:“喲,這是去哪裡了?你是與六妹妹一起出去的,可這當口,六妹妹都回來好些時候了,也不見你。我本想着尋你,後來一想,這府裡你可比我熟悉,這才作罷。不過話說回來,你竟是去了哪裡?”
袁氏應道:“也沒什麼,就是剛剛在外面與六妹妹說話,多吹了會風,頭有些疼,所以便讓丫鬟帶我去歇了會。”
袁三夫人探過手來:“好些了沒有?”
袁氏勉強撐起笑意:“謝三嫂,我沒事。”
袁三夫人瞧了瞧,眼裡精光閃過,拍了拍袁氏的手背:“那你先坐着歇會,我過去看看。”
這邊人羣忽然鬨笑起來,原來是其中某位夫人說了個可笑的段子,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來。
袁三夫人已經走進人羣,在邊上伺機而動了。
一位夫人睜着大眼問:“真的假的?”
另一位說:“從那府裡的貼身小廝嘴裡傳出來的,你說是真是假?”
第一位夫人又說:“萬一那小廝是被人買通了胡亂說的,那不是就冤枉了麼?”
後邊那位夫人笑起來,看着前一位夫人道:“買不買通我是不知道。你既然那邊想知道,不如親自去問問那小廝?”
第一位夫人愣住了,跟着臉紅了又紅,揮着帕子道:“哎喲!好哇你,竟敢取笑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着作勢就要去撓那位夫人的癢癢,那夫人躲閃不及,被撓了一下,也開始反擊起來。
兩位夫人是手帕交,還帶着親戚關係,周圍的夫人都跟着笑。袁三夫人見兩人鬧得差不多了,便道:“你們說得都不對。”
衆夫人皆一副好奇的神色,一起轉頭看向袁三夫人,就連那嬉鬧的兩位,也駐足凝神靜聽起來。
袁三夫人見吊足了胃口,這才輕咳一聲,娓娓道來:“要說啊,其實事情的真相是這樣……”
她如此這般添油加醋地演說一遍,竟是有過半數的夫人信了,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其中一位喃喃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呢。三夫人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袁三夫人道:“這個……可不能告訴你。”
那夫人討了個沒趣,有些悻悻地掃過對面幾位夫人,忽然她眼前一亮,道:“按理說這位少爺還是周大人的本家,周夫人你也一點都沒有聽說麼?”
周夫人便是指小袁氏了,她夫家姓周。
於是衆人的眼光齊刷刷盯向小袁氏。
小袁氏有些惱,沒好氣道:“夫君不曾告訴我,所以我不知。”
衆人又露出失望的表情。
袁三夫人心裡暗叫不好,她怎麼就忽略了還有這位沾親帶故的小姑也在呢,好在她爲人機警,急中生智道:“啊,不說這些了,快要開席了,我們先過去吧。待午膳後還有幾齣戲,都是你們愛看的。”
主人家都發話了,那些夫人也不想自討沒趣,便散了往席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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