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寧

兩人一路輕聲說笑嬉鬧,甚是親暱甜蜜,丫頭們很是知趣,也不湊近,各自做着各自的活,雲懿霆陪着若胭在瑾之裡四下走走看看,若胭婚前曾在瑾之門口走過一次,只知道從外面看,一帶青檐而已,圍牆內究竟多大,全不知情,這回才驚訝原來瑾之比自己想象的大很多,住房佈局是一個標準的三進四合院,西耳房旁邊有個小門,穿過小門,還有個單獨的園子,都包在瑾之的大門之內,園子裡其實和府裡其他地方並沒有兩樣,沒種什麼花,多的是樹和草,倒是南牆下整齊的擺着一排開的正妍的菊花,五彩繽紛,燦如雲錦,若胭有些詫異,想不到雲懿霆這樣的人還會在自己園子裡侍養花草,真是怪哉,驚訝之餘卻發現這園子的圍牆似乎與瑾之其他的圍牆不太一樣,便好奇的走近了細看,便有些愣怔,這圍牆似是新砌的,看來這園子原來並非獨屬瑾之,是不久前才圈進來的,就疑惑的去看雲懿霆。

雲懿霆笑,“你倒是細心,一眼就看出來了,瑾之原來是沒有這園子的,因你的緣故才擴充的,總不能讓你想休閒片刻還須得出門一趟吧,也不知你愛看什麼花,這個時節正值菊花盛開,就挪了幾盆過來,你姑且湊合着,等開了春,想種什麼花,再種上就是。”

若胭初時愣了愣,隨即心裡暖暖的,便笑彎了眉眼,扭身抱住他的腰,“不拘什麼,只要是三爺爲我做的,我都喜歡。”

雲懿霆挑着眉笑,“這可是你主動投懷送抱的,算是答謝我的付出嗎?”說罷便俯身吻上。

若胭卻又匆匆推開,“要被人瞧見……”

雲懿霆不依,“沒有我的話,不會有人來。”復又吻上,一番纏綿。

若胭紅霞滿面,意亂情迷,撲在他懷裡不說話。

雲懿霆就低聲說了句什麼,若胭嚇得忙推開他,“我現在不困了。”拔腿就跑,雲懿霆笑着跟上,兩人就在園子裡打鬧笑逐。

忽聞小門外傳來曉萱的聲音,“主子,六小姐來了。”

若胭聽了就要迎出去,卻被阻住去路,雲懿霆揚聲道,“跟她說,若胭現在有事,不見。”

若胭一聽就急了,輕聲責道,“你怎麼能這樣說。”早聽曉萱應了個聲就走了。

雲懿霆將她圈在胸前,不以爲然,“那丫頭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我才把你娶回來,你就急着去找她玩了,丟下我做什麼?你哪裡也不許去,只能陪着我。”

若胭哭笑不得,捏着他的臉戲笑,“三爺,你這是討糖吃呢。”

“正是。”雲懿霆卻無賴的很,說罷就咬住她的脣,好一陣磨蹭才鬆開,再看若胭原本粉嫩的脣,此刻紅豔豔的嬌豔欲滴,煞是誘人,又想覆上,若胭嚇得轉身就跑了。

秋風吹拂,衣裙翩翩若飛,若胭今兒穿的雖不如昨天的嫁衣華麗富貴,但也是一身嬌豔的石榴紅,領口、袖口、衣襟和裙裾都用五彩絲線繡着百花、祥雲,窄腰修身,裹住腰肢款款,只鬢旁釵環與裙裾一起隨風搖曳,整個人如同一朵輕盈如火的雲霞,翩翩然飄落到遠處的菊花叢中,嬌媚如斯,絲毫不遜燦爛的菊花,雲懿霆一時看癡,想起數月前也曾見她穿的一身海棠紅的衣裳,陽光下,驚豔了他整顆心,轉又想起昨天她穿一身嫁衣,幾欲令他窒息,快步走近,脈脈道,“若胭,你以後便都穿這樣的紅色罷。”

若胭愣住,一時沒明白他這突兀的一句話是什麼來由,想了又想,也想起那件嫁衣來,就有些羞赧,期期艾艾的問,“你怎麼給做了嫁衣?”

雲懿霆也笑,“歸雁那丫頭成天不知事,倒是說對了一句話,你穿嫁衣是給我看的,理當我爲你準備。”

若胭便有些失神,難爲他一個浪蕩不羈的紈絝子弟能有這樣的想法,這世上又有幾個男子會認爲自己應該爲未婚妻準備嫁衣的?似乎女子自己做嫁衣待嫁纔是天經地義的,就連自己,也是這樣認爲的,即使自己不會針線,也從未想過需要他代勞,歸雁的那句話,自己不過當一句玩笑看待而已,沒想到他卻認真了,而且是從心底裡接受這麼一個理論,並不是因爲自己不會做,他纔不得已爲之,這樣想着,心裡就格外的柔軟、甜蜜,揚起臉,眸子亮晶晶的注視着他,也不知說什麼好,只看着他笑。

婚後三日回門,一切都有佟大娘指點、指揮着前一天就安排妥當了,和祥郡主更是打發一個名叫碧珊的丫頭送來好幾盒禮物,叮囑明白說是她與侯爺的一點心意,讓若胭一起帶回孃家,可算是給足了顏面,若胭自然客客氣氣的道了謝收下了。

到這一天,佟大娘早早的就將大包小包的禮品搬上車去了,若胭和雲懿霆照例去請了早安、吃了早膳,一切都打點妥帖了纔出門,這回只帶了佟大娘和連翹,加上雲懿霆身邊的曉萱,一行車馬依次出了侯府,直奔梅家。

雲懿霆攬着她低笑,“小娘子,第一次回孃家,可有緊張?”

若胭就含羞瞪他一眼,嗔道,“你不怕我回孃家告狀,說你欺負我嗎?”

雲懿霆一愣,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說,隨即俯身在她脣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然後得意的看着若胭粉脣上那個淡淡的牙印笑道,“你既然要告狀,我便主動送上罪狀,你只管說去,看誰來與你做主。”

此言此舉實在無賴之極,若胭漲紅了臉說不出話,雲懿霆看着卻很高興,又湊過去低聲道,“要不然你也咬我一口?”

若胭就恨恨的哼一聲,扭過腰去不理他,心知他說話做事總無正形,自己還是不要與他爭輸贏爲好,想來是爭不過的,雲懿霆見她羞臊,便笑眯眯的摟的緊了,靠在車裡,愜意的閉上眼,若胭既羞又甜的依着他,尤覺得這兩天過得暈暈乎乎,又甜甜膩膩。

到了梅府,雲懿霆依舊堅持拉着若胭的手進入,若胭羞澀的掙扎了兩下,沒抽出來,只好罷手,左右這兩天也練出些厚臉皮來,在婆家都牽了手摟了腰,公公婆婆、妯娌小叔都看了仔細,回到孃家就更少懼怕了。

進了門去,早有富貴迎在門口,笑道,“二姑奶奶、二姑爺回來了,老太太、老爺和太太都在中園呢。”雖是笑言,似乎神色間有些憂色。

才堪堪適應“三奶奶”這個稱謂,猛地又冒出個“二姑奶奶”,若胭忍不住就抽了抽嘴角,連笑容都不太自然,紅着臉應了往裡走,竟沒注意到富貴的古怪,只想着杜氏竟然也去了中園,心知她這是怕自己爲難,杜氏要是坐定東園,以自己的脾氣,總要先去過去見她纔是,如此就落了張氏和梅家恩的面子,說不準還要鬧出風波來,杜氏因此讓步,一併見個面,免了這先後順序,若胭想着就覺得心裡暖烘烘的,一路往裡走,景色如舊,絲毫未變,還是這大半年來自己來來往往的模樣,而自己,已經變了,從那個裝睡不肯面對的小女孩變成了有夫之婦,脫胎換骨,判若兩人。

進到內院,若胭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整個院子都瀰漫着一股陰沉沉的氣息,明明出嫁時的大紅對聯和燈籠仍在,大紅的顏色卻壓不住那股子壓抑的涼意,這是怎麼回事?若胭環視四周,瞧不出有哪裡不妥,只心裡越發的不安。

到中園時,果然屋子裡坐着好些人,不但張氏、梅家恩和杜氏,就是梅映雪和梅映雪也在,各人臉色端凝、沉重,似壓着重重心事,尤其杜氏,三日不見,彷彿蒼老了許多,而張氏一雙渾濁的眼睛自從若胭進門就直勾勾的盯着她,像刀一樣冷厲,更像蠍子一樣狠毒。

唯獨不見梅承禮。

若胭就有些困惑,雲懿霆因是新姑爺登門頭一遭,也有些新婚次日若胭拜舅姑的意思,除了行禮,還要認親,因此就直接進了內院,小姐們也沒有迴避,這也罷了,只是,梅承禮怎麼不在?這個大少爺又在鬧得哪一齣,妹夫第一次登門,你這大舅子竟好意思躲起來?

梅家人口單薄,禮數也輕,夫妻倆行個禮也就罷了,並沒有人多話,只是一屋子人的眼睛都盯着兩人拉在一起的手上,很有些驚駭。

張氏面色不好看,大婚那天,雲懿霆親迎新婦,按規矩新郎是不進內堂的,由兄弟直接引着新婦出府相見,因此今兒一看就忍不住吃驚,她是想不到自己一向視爲敗類的雲懿霆竟不但容貌出衆,而且對若胭很是親暱,若胭果然得寵了!這個念頭讓她如鯁在喉。

梅家恩則含笑點頭,女兒女婿感情好,對他益處多多,暗喜自己攀了們好親家,杜氏卻是目光深沉,看不出悲喜。

若胭身後的佟大娘見機上前,領着兩個丫頭敬上禮品,和祥郡主送來的那些更是明說了,另外有哪些是指定給誰的,連張氏、梅映雪和梅映霜都有份,一一說明。

張氏一看豐厚就笑開了眼,連帶着看雲懿霆也順眼多了,笑道,“三姑爺原來長得一表人才,比起二姑奶奶還要好看……”

當着男女老少一家子的面,誇一個男子長得比女子還好看,也不知道這算哪門子的讚美,雲懿霆明顯抖了抖麪皮,抿緊了嘴脣,眉尖蹙起,若胭心裡就有些緊張,心知這位爺得罪不起,以他的性格可不是個能忍受的,好在梅家恩也覺得這話聽了不舒服,忙岔開話題,對雲懿霆道,“雲三爺,若胭這孩子一向被慣壞了,禮儀荒疏,任性驕縱,委屈三爺了。”

若胭繼續悶悶不悅,暗忖這兩人說的話都很不好聽,老太太不懂夸人也就罷了,梅家恩向來自詡八面玲瓏、人緣深厚,又何必這樣貶低我,好好的跳出一句委屈人家來,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是怎樣的不堪呢,誰知雲懿霆又淡淡的說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來,“我喜歡若胭,不委屈。”

全場驚呆,至此,梅家人才驚悟,雲三爺說話實在太震耳發聵了,他們大概一輩子也沒見到有人大膽如斯,敢當衆表白的,杜氏眉心一跳,敏銳的打量若胭,見她早已紅透了耳根,垂首不語,又轉眼去看佟大娘,後者不動聲色的向她點點頭,杜氏就默默垂睫。

饒是若胭敢自認爲敢愛敢恨,這兩天又被他時不時的冒出驚人之語增強了抵抗力,也絕想不到他會如此直白,險些羞得背過氣去,梅映霜年幼,尚不解男女之情,梅映雪卻是待嫁之女,早在兩人定親之時就不時的論比,本來還有些幸災樂禍的猜想雲三爺會是怎麼個不堪入目的性情、若胭這兩天又是如何的傷心欲絕,急等着這一天要看她笑話的,卻沒料到兩人極是恩愛,雲三爺不但俊俏,而且深情,這讓她很是妒忌,暗暗將雲三爺與尚未謀面的未婚夫齊大人對比。

杜氏打量着若胭,突然開口道,“姑爺能疼愛若胭,夫妻和順,我們也放心,只是,若胭到底年輕,身心稚嫩,姑爺年長几歲,沉穩有節制,還望三爺在喜愛之餘,多憐惜些。”

若胭的臉倏的透紅,杜氏這話與佟大娘昨天說的如出一轍,只是佟大娘私下對自己提醒,杜氏卻是當衆“敲打”雲懿霆了,別人是否聽懂這話她不知道,雲懿霆應該能聽得出什麼意思吧,果然雲懿霆的臉就有些變色,側臉看着若胭,眼神卻春江暖流般盪漾開來,片刻,收回目光,抿脣道,“是,岳母放心。”

這,算是明白了?答應了?

杜氏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雲懿霆不是個舌燦蓮花討長輩歡心的,張氏倒是動了心思想和他熱絡,奈何沒有共同語言,看着他不動聲色卻又隱約拒人千里的氣勢,更說不出什麼話來,好在梅家恩老練些,打着哈哈道,“雲三爺,咱們翁婿去前廳慢敘,讓若胭在這裡陪着老太太和太太說會話罷。”

雲懿霆就看看若胭,柔聲道,“有事情讓丫頭去找我。”然後點點頭,隨他出去了,竟是從頭到尾無人提及梅承禮。

若胭雖然疑心,也不當衆問起,只等兩人出了門,這才擡起頭去細看杜氏,不過三天不見,杜氏卻似乎蒼老許多,即使經過刻意的修飾,若胭還是敏銳的看出她眉尖的絕望。

對,就是絕望!

若胭心頭一驚,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出了什麼事,和梅承禮有關嗎?她迫切詢問的目光盯着杜氏,對方卻隱忍的只當不知,甚至沉默的不問她婚後生活如何,分明是在控制情緒,若胭只好移目打量張氏,果然張氏也憔悴了不少,看似悲傷,更多的卻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