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責

梅映雪目不斜視、笑容恰到好處,唯有梅映霜飛快的環視一圈,然後衝着若胭友善的眨了眨眼。

張氏就似笑非笑的看着若胭,一臉疼愛的呵呵笑,點頭道,“是真,你們老爺昨兒特意來說的這事,說是若胭大了,已經過了十四歲,該學幾個字,以後自己掌家理事的,也不算個睜眼瞎,這也是梅家的名聲。”這是很明白的說給大家聽,若胭唸書是爲了準備定親嫁人、以後要做當家主母的,若胭卻很是納悶,怎麼老爺竟是這樣說服張氏同意的嗎?難道不是直言真相,說秦先生自己提出來的?或者就說多人幾個字也是好的也行啊,疑惑的目光從張氏臉上別過,轉向鄭姨娘和梅映雪時,心下頓時清明,這不過是張氏的挑唆計。

只見梅映雪適才一張笑容如春風的粉面已經消失,嘴脣輕咬,拳頭微緊。

鄭姨娘更是白了臉,急聲討笑,“這是好事,妾要恭喜二小姐了。”回頭看了眼若胭,臉上雖掛着不得己的恭維,眼神卻是□□裸的嫉恨,迅速的掉頭巴望着張氏,“只是,老太太,三小姐只比二小姐小兩個月,也過了十四歲了,回頭婚嫁也不過是前後腳的事……”

“當着小姐們的面,渾說什麼!”鄭姨娘的話被身後憑空殺出的一個聲音輕聲喝止。

梅家恩瞪了鄭姨娘一眼,有些不悅,大步走近了向張氏畢恭畢敬的請了安,接着大家又相互行了一圈禮,鄭姨娘剛纔忙着打聽若胭入學的事,不知有意無意,並沒有向杜氏請安,這時被梅家恩一瞪眼,猛地想起昨天請安的事,突的瞟了若胭一眼,規規矩矩的給杜氏見了禮。

衆人禮畢,鄭姨娘不死心,又說起來,梅家恩就沉了臉,道,“在若胭之前,府裡的小姐們都沒有跟着先生上學這事,這麼些年,也都沒什麼話說,若胭上學,是秦先生自己看中她,主動找的我,要收她做學生的。”

此言一出,除了張氏,滿屋的人都面露驚疑。

鄭姨娘母女三人是始料未及原因有他,一時又驚又妒。

杜氏、章姨娘和若胭則是沒有想到老爺會當衆說的這麼直白,不但毫不在意的撇清了自己對若胭的愛護,而且直接把若胭獨自推到了風口浪尖,本來她們和秦先生同住西跨院已經讓章姨娘覺得行動不便,無風尚有三尺浪,秦先生的青眼獨加豈不是更引來閒言碎語?若胭進府不過短短數日,秦先生是怎麼認識她並欣賞上的,誰也不知道,要是猜來猜去,難保被傳成什麼版本。

章姨娘情不自禁的輕喊了一聲,“老爺!”急得眼淚就在眼窩裡打轉,手指緊攥着袖口,關節發青。

鄭姨娘心神一動,迅速搶過了話,一臉詭異的笑容,“倒是妾誤會了,原來這是秦先生自己的意思,二小姐生的明豔動人、氣質如仙,也難怪——”

“鄭姨娘慎言!”向來沉默寡言的杜氏臉色驟變,突然厲聲喝止。

若胭也是一身冷汗,鄭姨娘這話看似平淡,實則狠毒,她不說若胭虛心好學、七竅通靈,卻偏偏只誇若胭生的貌美,無疑是要故意引人誤會,讓大家想入歪處,猜疑一旦從這裡開了頭,後面可就收不住了,若胭的聲譽難保就要被毀。

素來清淡無慾的杜氏,此刻雙目如電,凌厲的射向鄭姨娘,聲音凜然嚴肅,“鄭姨娘以後還是要三思而後言,須知三寸之舌惹禍端,清白多毀於流言!”

梅家恩有些發愣,他已經很久沒見杜氏激動了,不禁詫異杜氏此刻的異常是爲了什麼,因爲鄭姨娘說錯話?鄭姨娘慣是個口沒遮攔的,有時說出的話更是難聽,甚至直指她自己,也並不見她如何生氣,怎麼今天這麼大脾氣?莫非自己說錯了話?梅家恩搖搖頭,他從不以爲自己會說錯什麼、做錯什麼,就算有什麼錯,那也是別人疑神疑鬼自取煩惱。

張氏的眉頭突的跳了一下,到底薑是老的辣,她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一番關鍵人物若胭,隱約看出些什麼蛛絲,正要說什麼,杜氏又開口了,堪堪將她的話堵住,“須知若胭是府裡的二小姐,映雪亦是府上三小姐,映霜是四小姐,無論哪一個小姐,都是府上的嬌客,小姐們之間也是手足之情、血脈相連,如同五指,傷其一而勢必牽連其他,切莫以爲斷一指而其他如常。”說着,目光在三位小姐面上一一轉過,又言,“二小姐不但氣質出衆,更是心靈通敏,三小姐和四小姐也個個出色,這都是梅家的福分。”

杜氏這話已經很明顯了,別動歪心思想着毀了若胭,小心得不償失連帶着也毀了映雪和映霜,這可不是說給鄭姨娘一個人聽的,自然,也是說給張氏聽的,也不知道張氏心思如何,一張佈滿皺紋的臉上,笑容一成不變,彷彿僵直。

若胭卻是聽進了心底,杜氏無非也在勸說她,不可意氣用事,因小恩小怨就心胸狹窄,忘了手足家族,須知她們都出自梅家,自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梅家恩點點頭,表示認可杜氏的話,不管對杜氏有什麼偏見,這話的確是爲梅家好,輕輕一咳,準備發言總結,善觀氣氛的鄭姨娘立刻陪笑,搶着說,“太太教訓的是,這是妾的失言了,妾往後必定慎言慎行,念在妾雖胡言亂語,卻是無心之過,真心是想誇讚二小姐,卻是詞不達意,還請二小姐原諒。”說着,轉向若胭,柔順的福了福,認錯態度極佳,錯雖認了,話早己說出,猜疑的種子,也已種下。

若胭冷冷一笑,正要扎她兩句,就見梅承禮走了進來,眉眼之間頗有些倦意,無精打采的,半垂着頭,路過若胭身邊時,卻微微擡頭,尷尬的看了一眼,又趕緊移開,腳步略滯,很快就擦身而過,若胭忍不住心裡又鄙視他一回,不就是昨天說了你一句嗎,至於如此頹廢麼?

“壽兒,這是怎麼了?這樣的精神不濟,可是哪裡不舒服?”張氏沒等他行禮,就一把拉過來坐在自己身邊,一臉擔憂的詢問。

這一拉住、一坐下,請安一事也就算作罷。

若胭就有些來氣,敢情昨天那齣戲是自己白唱了,人家還真是個廟裡的鐘,撞一下才響一下,這又“忘了”請安一說了。

意外的是,張氏一連串的問話後,素來乖巧柔順的梅承禮只是輕輕的回了一句“讓奶奶擔心了,我沒事。”然後在張氏拉住不鬆手的情況下,微微起身,向着梅家恩和杜氏欠身行禮,猶豫着喚了聲,“父親!母親!”

就是這麼簡短的一個稱呼,讓滿屋子的人都怔住了,就連杜氏自己也是神色變幻,很不適應的模樣,轉瞬間,各人心思飛轉,氣氛詭異。

若胭嘴角微微翹起,心贊,還好,有點進步,還沒到行屍走肉的地步,遠遠的將目光移過去打量,不想正撞上張氏射過來的目光,滿是驚疑和仇恨,像一柄尖刀想要解剖自己一般,很不舒服,只好又扭過頭去,卻錯失與梅承禮的目光相交,張氏看到的,卻正好是梅承禮投向若胭的徵詢意見般的眼神,氣得險些壓不住噴涌而上的氣惱和嫉妒。

得,已經記恨上了。

意料之外,接下來的事,更讓張氏堵心,梅承禮接着又向着三個妹妹一一打了招呼,“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好。”

這下,若胭藏不住笑意就露在了臉上,歡快的回了個禮,映雪和映霜雖然也很詫異,也立刻回了禮,如此,今天早上的請安說起來是梅府多年來難得一見的完整和“和諧”。

就是梅家恩,也面露笑容,讚許的點點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是不早,對梅承禮道,“你二妹妹從今天起,和你一起聽秦先生講課,你是大哥哥,從師多年,你二妹妹以前沒入過學,有什麼不妥的,你也提點着點。”

梅承禮立刻向若胭投去一個大大的驚駭,有些發愣的回答,“是的,爹。”

可能是昨天說起“以後晚點來請安讓張氏多睡會”,今天梅家恩就來的稍晚,沒說幾句話的功夫就到了該去衙門的時辰了,也就不再多說,向張氏辭行。

張氏並沒多話,端着一臉的慈愛,照舊叮囑他在衙門吃好休息好云云,擺擺手就示意富貴打起簾子,瞧着他出門去了,這才又收回目光,在若胭面上一擦而過,落在梅承禮身上,語重聲長的道,“二小姐上學,是件好事,多少識幾個字,只是秦先生還是要以教壽兒爲重,二小姐到底是姑娘家,也不必那麼刻苦。”

語義明顯是在提醒她,雖然讓你去上學了,你也要知趣,偶爾去走走過場就行了,別真把自己當回事,費秦先生太多心思,免得耽誤了梅承禮的學業,你識幾個字也就行了,回頭就嫁出去了,大少爺纔是梅家的未來。

若胭悄悄翻了個白眼,識字?好歹我也是即將畢業的研究生,還不至於真的需要老師來教認字吧,我的目標可不在此,大哥哥麼,雖然跟他不熟也沒什麼好感,看在杜氏的面子上,我自然也不會故意打擾他,興許,我的到來,對他還是件好事呢,比如請安這事。

當然了,張氏肯定不覺得這是好事,她一準認定了我會“帶壞”她心性純良的孫兒,要敲打我離梅承禮遠點兒呢,只假做不懂話中深意,笑道,“老太太放心,若胭自然不敢擾了大哥哥的功課,也不敢辜負了老爺和先生的一番心意,必定尊師重道、刻苦學習。”哼,我就氣一氣你,誰讓你總擠兌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