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

兩人猛的見有人來,嚇得騰地跳起來,慌亂的行過禮,卻期期艾艾的不肯說緣由。

若胭越發好奇,又問一次,其中一人這才道,“這種事只怕說出來污了二小姐的耳朵,原來北園的丫頭叫平安的,因與外院的添祿做那苟且之事,被髮賣了出去,據說是被人牙子轉賣到窯子了,誰知道又逃了出來,就在門外,哭着要回來,還要找添祿呢。”

竟是這個事,若胭又驚又嘆,平安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做個丫頭,累些委屈些,好歹也是清白的,被賣到那種骯髒地方,這輩子也就毀了,逃出來就算謝天謝地了,竟然還回來找添祿,是傻還是癡情?

“她不知道添祿已經趕出去了嗎?”

“當時兩人是分開處置的,不知道也是有的,只是奴婢們剛纔已經告訴她了,說是添祿早就被打斷了腿趕出去了,她偏不肯信,只是哭。”

若胭嘆口氣,自己以前只以爲兩人年輕不懂事,沒想到這丫頭竟是個癡的,自己都落到這個地步了,還對添祿癡心不改又找回來,不知道添祿心裡是否還惦記着她,同爲女子,不禁憐惜她一片癡心,覺得又敬又傻,吩咐兩人先去安撫平安,只等自己再來。

那兩人不知她用意,面面相覷,若胭則迅速的回到小院,用帕子包了些散碎銅子,又趕到廊角,只一個僕婦等在原地,見若胭果然回來,有些喜色,更多的是擔憂,“二小姐,李家的已經去稟報老太太了,二小姐,這事您還是別管了,平安那丫頭可憐是可憐,到底也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別人,由她去吧。”

若胭怔住,是啊,僕婦提醒的對,這樣的事,自有老太太做主,自己是個未出閣的小姐,避嫌還來不及呢,倒擼袖子管起閒事來了,傳出去也不好聽,歇了親自出去的心思,只是到底放心不下,將帕子交給僕婦,吩咐她轉給平安,讓她走得遠遠的,找個地方安家,別再找添祿了,僕婦猶豫了一下,還是收了帕子去了。

因惦記着平安,剛纔心頭的開心便消了大半,若胭在廊下站了片刻,就悶悶的往回走,恰好見初夏從岔道小路過來,初夏便扶了若胭,一路彙報去見沈淑雲的情況,“奴婢去的時候,正好賈家的表小姐也在,兩位表小姐卻是坐着各自做繡活,誰也不出一聲,南園的吉祥和高興都陪在一旁。”

若胭笑,怨不得兩人不說話,當着梅承禮的丫頭,卻叫她們倆說什麼?只怕兩人心裡都一肚子的話惺惺相惜,也不會在丫頭面前說半個字,只好繡活了,“然後呢?”

“見奴婢去了,賈家表小姐很是高興,想了個招把吉祥和高興支開了,只是奴婢有人並沒有說什麼話,兩位表小姐還是很高興。”

賈秀蓮找若胭幫忙之時,初夏去了雲府送信,若胭去南園勸說梅承禮,初夏還沒有回來,整件事情都不知情,就算想透露些什麼信息也不能夠,只是賈秀蓮敏銳又上心,初夏只說了“大少爺隻身去找老太太,許久並出來,二小姐便也進去了,連章姨娘的湯藥還是勞煩富貴姐姐去廚房催的”,便猜出了個大半,喜不自禁,對着初夏便道起謝來,沈淑雲更是個心細的,幾句話就聽出個□□不離十,自然也歡喜起來,“兩位表小姐說,一會還要來找二小姐說說話。”

若胭暗暗吁了一口氣,聽口氣,這兩人是篤定自己能幫忙成功,才這樣高興,也幸好張氏同意了,要不然叫兩人空歡喜一場,自己也過意不去。

兩人說着往回走,忽聞身後遠處傳來聲音,回頭一看,只見富貴扶着張氏,身後還有個僕婦,正是去報信的李家的,那李家的低聲對張氏說了些什麼,然後揚聲向後面道,“再去看看走了沒有,這幾天都盯仔細點,不許她近前,要是敢再來,接着打。”

張氏狠狠的道,“李家的,你去趟三條衚衕,告訴馬婆子這事。”

若胭心一沉,立刻明白她說的是平安,早就猜到,如果張氏處理,必然是如此結果,可是親耳聽到,還是覺得心有慼慼焉,不過這也怨不得張氏,在世人的眼裡,平安的所作所爲終究是敗壞的,以張氏粉飾梅府名聲爲要的性格,自然是容不得平安再出現在府門口的,而自己,能做的只是偷偷給她些銅子,讓她買幾口吃的,亦沒有勇氣衝破世俗救她,更沒有能力護她周全。

初夏見她難受,就問緣故,若胭簡短的說了,初夏也默默不語,良久道,“奴婢也是做丫頭的,有些話也不好說,若說的硬些,到底於心不忍,若是爲她說情鳴冤,她也的確不知自重在先,算不得冤枉,既然是自己的錯,後面的路再艱難再屈辱,也該自己扛着,二小姐憐她,給她些錢,這是二小姐的善心,只是二小姐也只能止於此了,須知流言蜚語毀人命,女子貞潔大過天,二小姐切記。”

若胭點點頭,握住初夏的手,真誠的道,“我幸得你。”

初夏笑道,“能服侍二小姐,是初夏之幸。”

回到小院,本想小憩一會,躺牀上偏又睡不着,只好看書,章姨娘身子有好了一些,有了些氣力,也能吃些東西了,只是每每趁若胭不在就偷偷繡活,若胭撞上兩次,氣她不知珍重,章姨娘卻說閒的着實難受,若胭便不再勉強,只□□桃看仔細了,不能繡久了,章姨娘喜滋滋的應下,若胭嘆口氣,自己半躺着看書,初夏守在牀前繡活,若胭笑,“你繡的什麼?荷包還是帕子?”

初夏低着頭,一邊飛針走線,一邊回答,“枕巾。”

若胭納悶,“繡這個做什麼,我瞧現有的枕巾都還好,不需要換新的啊。”

初夏就擡起頭,抿着嘴朝她笑,又接着繡,卻不說話,若胭愈發的疑惑,索性下牀湊過去看,只見初夏在一方大紅的綢布上繡着兩隻活靈活現的彩羽鴨子,兩世爲人,若胭再傻也猜得出來那是鴛鴦,無不詫異的問,“初夏,你怎麼繡上這個了?莫不是有了意中人,還是姨娘給你定下的?我怎麼竟不知道?”

初夏只好放下繃子,輕輕的笑起來,“二小姐,您可別打趣奴婢了,這哪是給奴婢自己繡的啊。奴婢說了您可別害羞,這是給二小姐繡的。”

“我?”若胭聽的雲山霧罩,呆呆的問,“我還沒定親呢,你這也也太早了吧。”

初夏便收了玩笑,正色道,“這是姨娘安排的,姨娘說,二小姐雖然現在還沒定親,但是誰也料不準哪天就定下來,還是早點準備着,二小姐自幼不肯在針線上上心,這些東西若要二小姐全都親自做,有些爲難了,姨娘的意思是,別的物件就由大家分着做,二小姐只需自己繡嫁衣即可。”

若胭聽了,心裡亂亂的百般滋味,親事還沒一撇呢,姨娘這就開始爲自己操持嫁妝了,真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吶,又爲自己繡嫁衣而發愁,心想自己何止不上心,簡直就是未入門,讓我縫個釦子補個開線還差不多,繡嫁衣?天方夜譚啊!

初夏見她發呆不語,只當是害羞,只低低的笑兩聲,也不管她,依舊埋頭繡活,若胭頂着一頭亂緒又滾回牀上,這回也連書也看不下去了,只是發愁嫁衣的事,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妙招來,便情不自禁的哀鳴了一聲,初夏聽到,笑道,“二小姐若是不想看書,何不想想去雲府的事。”

雲府?歸雁?若胭眼睛一亮,差點狂笑起來,不是還有歸雁嘛,我就不信,以歸雁那性子,也能自己做出嫁衣來?我回頭悄悄找歸雁打聽,她要是有什麼好主意,我只需借鑑就是。主意打定,剛纔的滿腹煩憂瞬間煙消雲散,立時又眉開眼笑了。

初夏卻是不解了,也不知二小姐中的什麼邪,一會愁一會笑的。

門外傳來說話聲,秋分過來稟道,“二小姐,外院遞進來一封信,說是閔府下人送來的,人還在外面等您回信。”說着,送了進來。

若胭好奇的看過信,笑道,“嘉芙竟是這樣心急的,初夏,研墨。”原來是閔嘉芙的來信,說是閔太太今兒收了雲府的帖子,閔太太已經定下來要帶她一同前往,只問一問若胭到時候去是不去。若胭遂迅速的回了封信,道是亦隨嫡母同往,改日雲府相見,又吩咐秋分送去前院交付閔府下人。

因爲閔嘉芙的來信,若胭更加心情愉悅,在屋裡坐不住,就跑去找章姨娘說話,初夏仍是繡着帕子,並不跟着,若胭獨自走去,到門口,卻聽到屋裡傳來章姨娘和春桃的低語,一時怔住。

章姨娘輕輕一嘆,道,“春桃,我現在很是後悔,覺得對不住二小姐,也對不住佟大娘,如果不是我當初堅決不同意,興許,那孩子能留住,昆哥兒的病也不會加重了。”

春桃低聲勸解,“姨娘別再自責了,這個事與姨娘無關,也與二小姐無關,昆哥兒的病早年就有了,拖了這些年不好,加重也是正常的,那孩子也是個沒福的,留不住,只可惜昆哥兒媳婦,想不開……”

“是啊,孩子在肚子裡就沒了,她哪裡能受得了這個打擊,”章姨娘有些哽咽,“到底是我害了她一家,我要不是堅持進府,早早的就應下,就沒有這些事了,佟大娘這些年照應我們,我們無以爲報,反倒害她一家死的死病的病。”說着,已是壓抑的哭起來。

春桃連忙哄住,“姨娘寬心,這原是天意,怨不得誰,奴婢瞧佟大娘並未怪姨娘,要不上次奴婢回去交接,佟大娘還送了二小姐硯臺。”

章姨娘只是哭,若胭卻是一頭霧水,聽兩人對話,是當年住在古井衚衕的舊事,乃租客母女與房東一家的恩怨,自穿越過來,若胭多次從章姨娘口中聽說過佟大娘,自己也得了她好處,心裡早就勾勒出佟大娘善良、明理的高大形象,卻不知道佟大娘的家事原來還有章姨娘和雁兒姑娘的摻乎,不知道昆哥兒是佟大娘的什麼人,那個沒出孃胎就死了的孩子又是什麼人,這些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屋裡傳來章姨娘斷斷續續的哭聲和春桃的勸說,若胭進退兩難,不忍姨娘哭泣想進去哄一鬨,心想姨娘既然避着自己說這事那就是不肯讓自己知道,自己只好裝作不知,又慢慢的走開,坐在院子裡發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