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雲懿霆聞聲出來,示意曉蓉退下,將若胭拉進屋裡,問道,“大娘對你說了什麼很重要的機密麼?”

若胭苦笑,很想再追問他香琴之事,又忍了下去,先前幾次都沒問出什麼來,現在又能有什麼結果,問了也白問,索性也懶的告訴他自己所知,只道,“莊子裡不知道種什麼作物,發愁。”

“嗯?”雲懿霆挑了挑眉,凝眸看她,脣角微微勾起,然後輕笑出聲,“我說過,若胭,你不擅撒謊。”

被當場揭穿,若胭尷尬的低下頭,忿忿嘟囔,“不是我不擅撒謊,是你長着一雙透視眼好麼。”

雲懿霆見她明明知錯,嘴上猶不饒人,哧的笑出聲來,“既知如此,爲何還在我面前隱瞞?須知你此刻說與不說,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若胭垂首不語,輕輕咬着嘴脣,煩亂糾結。

雲懿霆靜默片刻,在她額前溫柔一吻,然後走了出去,若胭莫名的有些驚慌,追上去拉他,“三爺,別……別做什麼。”

讓他別做什麼呢?若胭自己也說不明白,只是突然就有些怕。

雲懿霆回身捏住她的下巴,邪魅一笑,就出門去了,若胭心慌的看着空蕩蕩的門發呆,很快又見他回來,笑容輕柔如舊,揚起的眉梢恰好淡化眼底一抹尚未褪盡的戾氣,很自然的挽着她入內,若胭怔忡,傻傻的問,“三爺幹嘛去了?”

“門口走了一圈,沒做什麼。”雲懿霆拉她坐下,“怎麼不想去騎馬了?”

若胭就胡亂想了個藉口,“唔,覺得有些累,想看會書,三爺會不會……”話沒說完,卻聽曉蓮在門外稟報,“主子,三奶奶,大夫人身邊的緗蘭過來了。”若胭聽了便不再說,讓領進來,自己也往外走,緗蘭雖然比不得紫萍得勢,在大夫人跟前也是個有臉面的。

緗蘭卻不是空手來的,還捧了一隻紅木鑲金盒子,入了廳就行禮,笑道,“三奶奶,昭儀娘娘派人來府賞了好些東西,這是三奶奶的,大夫人讓奴婢給三奶奶送過來。”

昨天雲歸雁的笄禮,昭儀娘娘就親自過來,爲歸雁也爲雲家顯足了顏面,今天又送禮來,當真是厚待孃家,這自然也說明皇上對雲家的倚重和對昭儀娘娘的寵愛,若胭笑着謝過昭儀娘娘和大夫人,又問兩人安好,說是“本該多往大伯母跟前請安,只是我有孝在身,不敢冒犯,倒是失了禮了,還要緗蘭姑娘代爲賠罪。”

緗蘭謹言應下,便請辭離去,若胭拿了盒子入內室,給雲懿霆看,雲懿霆笑,“二姐一年總要送幾次來,都是宮裡時新的首飾,你看看喜歡不。”

若胭恍然,敢情這都成慣例了啊,打開盒子一看,果然裡面擺着一隻鐲子,通體白玉無瑕,最精妙的是設計奇巧,並非尋常的素環,而是雕琢成一圈排列整齊的梅花,花瓣、花蕊栩栩如生,巧奪天工,忍不住讚道,“真是好看,與衆不同。”

雲懿霆道,“你要喜歡,我再拿幾隻回來。”

若胭驚愕擺手,“我要那麼多鐲子做什麼,再說,我現下也不戴飾。”蓋起來,隨手放在妝臺,再想先前要說的話,就有些想不起來,看着雲懿霆發呆,雲懿霆也不說話,斜靠在椅子上,意興盎然的欣賞她一臉的癡呆,。

這時曉蓉在門外笑道,“三奶奶,可嚐嚐點心?”

確如雲歸雁所言,自打自己應許曉蓉“想做什麼只管做去”,這丫頭果真魔怔了,一有空閒就和曉蔓膩在一起,進進出出的倒騰,沒少弄出花樣來,也不知這次又有什麼創意,笑眯眯的要出去吃,忽想起上次的事,便不挪步子,向曉蓉笑,“正好有些餓了,快端進來,三爺也想吃。”當着丫頭的面,你總能收斂些吧。

曉蓉歡喜的送了進來,卻是放在几上就退出去了,“多謝主子和三奶奶賞臉。”跑得飛快。

若胭看了看已不見影的門口,又看了看几上的糕點,再看雲懿霆,就覺得他的笑容比平時更妖邪幾分,心口一跳,莫名的就有些臉熱,只好噘着嘴端了碟子遞過去,“我可和曉蓉說了你會吃的,好歹給點面子嚐嚐嘛。”

雲懿霆笑容越發濃郁,“閉上眼睛。”

若胭警覺的盯着他,然後將碟子橫在兩人之間,這才小心的閉眼,卻是悄悄的留下一線縫,朦朧中見他接過碟子去,心口一鬆閉緊眼,卻在下一瞬間就被強行吻住,忙睜開眼惱看他,嘟囔“騙子。”

對方只是放肆的輕笑,理也不理她,直等吃飽了才又懶洋洋的坐了回去,理直氣壯的辯解,“我只讓你閉眼,並沒有答應你要做什麼啊。”

若胭氣結,扭頭不理他,自己拿了點心吃,一口咬下,到嘴裡忽覺怪異,不似麪點鬆軟甜糯,似乎還有些別的清爽脆甜的東西,一怔之後,慢慢的品嚐,恍然笑起來,又驚又喜,興致勃勃的拿了一塊給雲懿霆,笑道,“你快嚐嚐,這裡面可藏了好東西,最是別出心裁的好吃,曉蓉真是心靈手巧,我是想也想不到的,快吃啊,快吃,快吃,只能吃不能看,吃完要猜一猜裡面是什麼。”一激動起來就有些忘神,拉着他嘰嘰喳喳的說了一堆,眉眼生動,流光溢彩,雙頰霞色恰好。

雲懿霆只顧看也不吃,若胭故作惱色,兩人又打鬧一陣,這才吃了好些,“好吃不好吃?曉蓉竟然將新鮮的梨裹進了點心,虧她想得出來。”

吃着美食,若胭心情大好,纏着雲懿霆絮絮叨叨的說話,不多時,一碟子點心就空了,看着空空的碟子,若胭這才覺得尷尬,這也太不象話了吧,一點淑女形象都沒有,還是當着他的面,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紅着臉用身體擋住碟子,結結巴巴的道,“那……我中午不想吃飯了,我……我吃飽了。”

雲懿霆抿嘴看她,突然將她摟緊在懷裡,笑得胸口震動,若胭卻躲在他懷裡,羞得死的心都有,拉都拉不出來,到底被雲懿霆拉着又吃了些飯菜,最後捧着肚子歪牀上睡覺去了,死活不讓他陪,使着性子將他趕出去,自己迷糊了一會,聽到外面傳來輕聲細語,像是初夏的聲音,就喊她進來,初夏聞聲進屋,笑道,“可是奴婢把三奶奶吵醒了?”

“也該醒了。”若胭問,“你剛纔說的什麼,有事情?”

初夏道,“是二夫人身邊的彤荷剛來了,把瑾之過年的物什清單送了來,奴婢正和曉萱看呢。”

若胭怔了怔,想起曉萱曾說過的府裡統一置辦年貨之事,笑道,“既是這樣,也叫曉萱進來,咱們一起看看。”說罷下了牀。

初夏自去喚了曉萱進來,手裡拿着一本薄薄的冊子,行過禮後就交給若胭,“彤荷剛送來的,請三奶奶過目。”

若胭招呼兩人一併坐下,自己翻開冊子,一看便嚇了一跳,冊子裡密密麻麻的記着物資名稱、數量及要求,粗略算來總有數百樣之多,從主子到下人、從衣裳、首飾到菜品、糕點,分類精細,直看得若胭乍舌,問曉萱,“往年都是如此?”

曉萱答道,“往年不曾如此,府裡有定例,成親的爺和未成親的爺,是不一樣的。”

如此說,瑾之和大爺、二爺的院子都是一樣了,不管什麼東西,不搞特殊就行,免得無端撞了槍口,若胭鬆口氣,隨意翻看了一遍,道,“回頭讓三爺瞧瞧,你們倆也看看,缺什麼再補上。”又問曉萱,“鐲子的事可定下來?”

曉萱道,“既是三奶奶的好意,奴婢等自然恭敬不如從命,都領受就是,樣式卻還沒定,”說着衝初夏笑一笑,道,“奴婢覺得初夏的眼光極好,正想着讓初夏挑個款式呢。”

若胭心知她這是謹慎,不肯獨自做主,點頭而笑,“這事你們倆私下裡商議去,我是不管,總是你們自己戴着喜歡就行。”

曉萱笑道,“既如此就算三奶奶同意了,少不得等初夏得了閒,奴婢要拉了一起出去逛逛。”

初夏也不推拒,三人說笑一會,曉萱辭了出去,若胭對初夏道,“莊子那邊我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這兩天就好。”初夏回答。

若胭道,“你自己看着辦就行,大娘回來了,你看着差不多,可以將清單給大娘看看,我已經和大娘說過這事。”

初夏問,“三奶奶那本冊子上的……也都說了?”

若胭恍然想起,剛纔原是想着要說的,結果因說起連翹來,又給忘了,搖頭道,“一時忘了,還沒說,罷了,我一會去和大娘說一下,回頭你再去吧。”說着就往外走,徑直去了佟大娘房中,又簡短的將事情說了一遍,只說是“母親臨走前叫了我去,將一生積蓄送了我,也是些莊子、鋪子,我也是初接手,想着和陪嫁莊子一樣相待,交代了初夏去採買。”至於其他人的,便略過不提了。

佟大娘微微頷首,問,“三爺可知?”

若胭搖頭,“不知。”說了這兩字,若胭心裡莫名的生出些愧疚與傷感來,其實,自己最不該瞞的,就是他吧,有朝一日,他若得知,是大發雷霆,還是心寒如冰?這樣一想,竟覺得心疼難忍,咬了咬牙,低下頭去。

佟大娘默默看她,道,“如果太太當時有言在先,另當別論,若是悉憑三奶奶決斷,三奶奶就該早早想妥,是坦言相告,還是繼續隱瞞,都要想的長遠些,不管如何,都不該傷了夫妻情分,三爺看重的是什麼,三奶奶心裡要有數,三奶奶自己看重的是什麼,更該捫心自問,總莫要因小失大、得不償失纔好。”

若胭沉重的點頭,當初接手這麼一大筆財產,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緊接着杜氏過世,一番傷痛和忙碌過後,這事差點就忘了,若非因陪嫁產業勾起的年節,自己還當是一件首飾,收在抽屜裡無人知曉也就罷了,現在才知,自己一人根本無法打理,初夏應該知道,佟大娘應該知道……那麼,雲懿霆呢,他爲什麼不能知道?

從佟大娘屋裡出來,若胭就去找雲懿霆,曉萱卻道,“主子出門了,尚未回來。”

若胭愣了愣,就去書房寫字,特意翻找秦隸字帖,卻沒找到,不免鬱悶,就在書架前轉來轉去,信手拿起一本書,發現書中夾着東西,拿出來一看,是一張折着的紅紙,好奇之心大熾,小心的取出紅紙展開,赫然見紙上書有一字“瑾”,正是秦隸,濃墨酣暢,柔韌見骨,不禁納悶,這字、這紙似乎在哪裡見過,再一細想,恍然想起,這是雲懿霆送給自己的字,笄禮那天由二夫人轉交給杜氏的,杜氏將它夾在書裡了,再一看書,竟是《鳳求凰》的琴譜,頓感囧囧,母親,您這是有意還是無意?

訕訕臉紅,將書放回書架,拿了紅紙到桌前,自己挽袖研墨,鋪紙臨摹,一筆一畫,聚精會神,寫了一個又一個,怎麼也寫不好,看着滿桌子的“瑾”,無一個像樣的,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更別提與紅紙上的字相提並論了,不免有些頹意,嘟囔道,“無端寫那麼好看做什麼?叫我喜歡的心癢癢,卻又學不會,可不是故意氣我麼?唉,長得那麼好,字還寫那麼好,我都嫉妒了,哼哼。”

才說着,就聽背後傳來輕笑,聲音雖不大,卻暢快歡悅的很,唬了若胭一跳,撂筆就回頭,只見雲懿霆就站在身後,一臉妖孽似的笑容,心裡這個滋味呀,說不清是更氣惱了,還是更嫉妒了,瞪眼道,“三爺你偷看我寫字,敢取笑我!”

“不敢。”雲懿霆無辜的揚了楊眉,上前將桌上滿滿的“瑾”字都收起來,笑道,“走,吃些東西去。”

若胭不依,拉住他不放,拖長了聲音,軟聲央道,“瑾之——你便教教我吧。”